“是的,這樣不好。”
天殺擡頭,看向前方隱於這座暗黑山脈各處的修士,緩緩搖頭說道:“我不想與你們作對,但我也不想掂量,別老說散修苦,散修累,自家事自家知,以你們的秉性即便掂量個十天十夜也掂不出個所以然來。”
天殺嘆息,話語中雖含了譏諷不屑之意,但他的眼中,卻依舊是極致的冷漠,並沒有真的看輕這些人的意思。
因爲這,本就是現今散修的現狀,他只是在訴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而已。
他繼續說道:“所以,現在就出發吧,帶我去看看那個所謂的分殿,若是有價值,我自會出手,若無價值,那自然請便,我對你們和大宗弟子的爭鬥,沒有參與的興趣。”
這一番話說出來,在月夜下幽黑的死寂的山脈,更加的死寂了,甚至這時候別說風了,就連呼吸聲都幾近消失。
近乎絕大多數的散修皆是臉色陰沉的看着天殺,剛剛他的那幾句話,着實是有些傷人。
因爲他們儘管剛剛羣情激奮,好似個個都恨不得食北寒城弟子的肉,喝北寒城弟子的血一般。
但實則,每個人心中,都是有着自己的彎彎道道的!
在他們看來這一次對戰只是一場尋寶之旅,所以死道友不死貧道,危險的事一定要讓別人來做,而寶物就讓自己來取。所以按照他們這個心態,就如天殺所說,即便掂量個十天十夜也掂不出個所以然來啊!
但這,不正是散修的生存之道嗎?
雖然醜陋,但卻無比現實!
不過有些東西,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若是明說出來,自然就沒意思了。
此刻天殺就是這般,不帶一絲掩飾,直接將黑山之上三百散修心中所有人的想法,都赤裸的說了出來。
這怎能不讓他們發怒,怎能不讓他們發狂啊?!
若換了一個人,哪怕是鐵蒼敢這麼說,恐怕他們都會瞬間羣起而攻之,將那人剁的爛碎。
但天殺……剛剛那個男人才展現了無與倫比的極致速度,與那種即便相隔如此遠,都能隱約察覺到的一絲危險之意,真心讓他們不敢亂動了。
不過不動,卻也不代表讚許的,當即黑山之上,三百散修,靜默無聲,只是冷眼看着遠處的那個黑衣男子,想看他怎麼唱完這場獨角戲。
天殺感受到了他們的所思所想,不由冷眉輕皺的搖了搖頭,不知爲何這羣人如此幼稚,莫非到了如今,都看不出他只是需要一個帶路之人,而完全沒有與他們一起行動的心思嗎?
他朝前走了兩步,越過那個被他嚇到癱軟的散修,擡起頭來,凝眸看向那座黑山,在他的眼中那座山脈寂暗而無聲,好似一隻來自無盡深淵的死亡巨獸一般巨大而駭人。
可天殺,卻是並不在乎的開口說道:“同一句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他的目光並沒有針對任何人,可他這句話,卻是響徹了整座黑山。
在他身後的那個散修看着這一幕茫然而又恐懼,本就已然驚駭到極點的身軀再次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在他的眼中他的心中他的世界中,此時此刻,他眼前被他請來的這個男人,似乎比遠處那座黑沉山脈,都更爲的恐怖駭人!
一人,獨對整座山脈!
一人,獨抗三百散修!
死寂的山脈更加死寂了,衆人嘴角纔剛剛揚起的冷笑,陡然凝固,本來他們是想看一場好戲的,可現如今,那個傢伙,難道想一人就逼迫他們三百人就範不成?
頓時所有人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暗夜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止不住的沸騰殺氣。
可卻終究,卻是無一人敢率先出手。
因爲正如天殺所說,多年的殘酷生活讓他們養成了謹小慎微的性格,知道槍打出頭鳥,死道友不死貧道,第一個出手的,必然會是死的最快的。
故而,他們在響應鐵蒼時才以他爲主,並沒有自己當老大率領羣雄的意思。
故而,他們此刻面對遠處那弱小的比一株小樹還虛小的那個黑衣男人,不敢做那出頭鳥!
但是,只要有了出頭鳥,那麼便一定會是羣鳥齊飛的壯觀景象!
但是事情終歸是要解決的,黑山山脈中,一座只是普普通通的山峰之上,一個青衣白鬚老者靜觀事態發展,當他察覺到天殺與三百散修之間的那絲微妙氣氛之時,不由輕輕一嘆。
他開口說道:“小友,既然你如此堅決,那就由你來帶着我們對抗北寒城之修如何?”
天殺深幽的眸子朝他看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他這樣的人,沒有說話,就等於說了最大的話。
沉默,便是等同於默認!
漸漸的黑暗的山脈中又起悉索耳語了,三百散修交換眼色,神色漸漸緩和下來,雖然看着天殺的神情依舊不善,但這個結果,卻並不是不能接受的。
畢竟,在他們的心中,這領頭人地位雖高,但同樣也是最危險的啊。
“那就出發吧。”天殺沒有管這些散修的念想,掃視全場一眼之後,再次開口說道。
他來這裡的目的本來就是隻爲了那個所謂的天滄宮闕的分殿,至於其他,他從不介意!
黑山無言,亦是默認。
但這些散修這麼冷漠,身爲老好人的鐵蒼,他表示他還是看不過去的,不由看着天殺嘆息說道:“小友,還是讓我來吧,就如你所願,立即出發,不再耽擱,這樣,可好?”
隔着半座山脈的距離,天殺與他對視,這一次天殺並無先前的隨意,而是與他對視了許久,好似是爲了表示對這樣一位老人的尊重一般,天殺搖頭說道:“不用了,帶路吧。”
鐵蒼花白的眉毛顫了顫,喉骨微動看着天殺好像還想要說些什麼。
但最終,卻只是重重一嘆,不再多言。
據鐵蒼所說,那處分殿出現之地離這裡足有近萬里之距,而他與半天前的同伴爲了逃出北寒城弟子的追殺,所以纔在半天之內逃了這麼遠的距離的。
但若是換成普通築基修爲的遁光,則足足需要一天時光才能到達。
天殺沉默半分,但這次沒有勉強,只是讓那些散修按照平常趕路的遁光飛行,否則若是趕到那裡但法力卻耗盡的話,莫說那些散修了,就算鐵蒼都不會再站在他這邊,爲他指路了。
三百散修在月夜下浩蕩前行,從遠方看去若一羣黑壓壓的的烏雲一般滾滾而動,但他們所體現出來的法力波動,卻是表明了他們是人類修士,而不是所謂烏雲。
這也是鐵蒼的意思,他雖然是個老好人,但也是個老成精的人物,知曉這麼巨大的聲勢這麼混雜的氣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散修。所以若是大宗弟子看到,必然會主動退避,而若是散修中人看到的話,也必然會加入進來,再次壯大他們的隊伍。
而也不出他所料,在這不斷的前進過程中,荒野古林四面八方,不時有神念傳來,詢問他們是誰,到底發生何事。
每當這時候鐵蒼就會安排人主動解釋,而一聽說是去對付北寒城,那些散修頓時有多遠跑多遠。
可再聽說天滄宮闕四個字,卻是驀然止步,隨後毫不猶豫的加入了進來。
可以說鐵蒼在人心的掌控這方面還是做的挺不錯的,即便隊伍壯大到了五百餘人的恐怖地步,他也能隨性自然的約束住這羣桀驁不遜的散修的大致活動。
但,當鐵蒼又一次從隊伍尾端遊行到隊伍前端,爲那些後加入進來,信心還稍顯不足的散修加油打氣的時候,他忽然偏頭看去,看向即便是離隊伍最前端之人,都有着百米之距的那個黑衣男子。
剛剛在黑山山脈由於地域原因他看不太明顯,但此時在清冷月光的籠罩下,他頓時覺得,那襲黑衣,竟是如此的蕭瑟悽清。
鐵蒼看向那人的腳下,此時天殺並沒有御風,而是御劍。可是這個在三國散修界都名聲極好的老人,在不經意的瞬間眼中閃過一抹清明,看着天殺御劍飛行,若有所思。
最後,他呵呵一笑,竟是同樣御劍追上了天殺,遞了一壺凡俗老酒過去。
天殺目光微閃,略有些訝異的看向他,鐵蒼聳聳肩,竟略有些調皮的說道:“人老了,就格外念舊,很早以前就不喜歡那些所謂的靈茶靈酒了,倒是凡俗界的陳年老酒,倒是格外喜歡。”
天殺點頭,打開壺蓋,尚未喝就有一股濃烈且刺鼻的酒味傳來,惹的即便是心境冷淡如他,眉頭都不禁微縮了一分。
鐵蒼哈哈大笑,忽然一拍他的後背,大笑道:“怎麼樣,喝不慣吧?你們年輕人啊……”
天殺鬱悶的白了他一眼,仰頭一口喝下,這一口就近乎灌了半壺下去。
這種老酒很是尋常,因爲在凡俗六國,哪裡都可以買的到!
但卻又極爲不尋常,因爲天殺,將近有一年未喝過了!
記憶中的味道從腦海深處被喚醒,當年事當年人,一一浮現在心頭,天殺閉上雙眼,仔細感悟,而後又緩緩睜開眼眸,看向高空明月,不由感嘆:“好酒,好酒啊。”
鐵蒼嘴角與眼角笑意依舊不減,看着天殺的側臉,撫了撫鬍鬚,亦是嘆道:“一味酒養百樣人,百樣人有百種味,小友,看來你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天殺偏頭,在緩緩前進的路途中,再一次看向這個散修界有名的老好人。
就如同在黑山山脈那時一般,不過那時的他們相隔太遠,又有着幽明黑礦所影響,所以對對方都看不太清楚。
此刻對望,又都是不一般的人,幾乎一眼,就能看清對方眼底深處最深的秘密。
不久前在黑山時此人還是落魄滄桑生無可戀的寒酸形象,但此時,卻是那般的爽朗大方,開明老人。
這是,果然不愧爲老好人,在任何時刻都能適應任何角色的位置?
還是……歲月帶來的積累,萬變臉孔下,究竟哪一張是他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