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等待是如此的漫長。
當王平再次出現在虛擬空間裡，午夜十分，金碧輝煌、燈光閃爍的酒店大堂中人來人往，一片文明世界中的繁榮景象，難怪人狼說這個防禦體系的設計者是個變態，竟然連酒店營業的高峰時間就考慮到了，即使是拿常年困守基地內無聊當藉口，也確實有些惡劣，仔細端詳都是些表情木然的虛擬人物，卻沒有看到野貓的身影。
“你在哪裡？”王平情急之下大聲喊叫着，迴應他的卻只有那些呆滯刻板的談話聲。
難道野貓根本沒清醒？
難道手術失敗了？
難道要失去她？
長毛男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臆想着將周圍的系統聲音效果完全關閉，稍等幾秒後，還真起作用了，酒店裡仍然是繁忙的景象，但是聲音卻完全消失了。進入虛擬空間後，王平的五官感受再沒有輔助計算機幫助下那麼敏感，自動降低到虛擬環境中正常人的感覺程度，他只有側耳細聽，希望能夠聽見野貓的聲音，慢慢的，幾絲若有若無的哭泣聲從大堂後面傳來，王平強忍住心中的激動，慢慢摸索過去，生怕自己的腳步聲驚動了哭聲的主人。
轉過角牆，一個嬌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的陰影中，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孩，沒有尖尖的耳朵，也沒有靈活的尾巴，她只是在那裡蜷縮着，可是王平卻在第一時間就認出那雙熟悉的眼眸，雖然充滿淚水，卻依然是那麼純潔、天真。
王平突然感覺喉嚨有些發乾，剛剛那種大聲吼叫的氣勢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他有些不能置信地走近那個女孩子，輕聲問道：“貓，是你嗎？”
“喵，你是誰？不要過來！我抓你的哦！”女孩子一張口，王平的胸口就好象要炸裂一般，是她！她是野貓！
王平有些顫抖地想伸手去抱她，但是看到她那種驚恐的眼神，強行剋制住自己的動作，也意識到爲什麼野貓不認識自己，長毛男現在的模樣可不是仿生軀體的外貌，根據天星的解釋，如果通過神經元連接到這個虛擬空間，計算機會自動讀取進入者潛意識中形成的自我形象，也就是說出現在貓女眼前的樣子，是王平在沒有做手術之前，普通人的模樣。
“我是平啊，只是換了個樣子！這裡是一個夢境。”情急之下長毛男乾脆信口胡說，因爲他知道，就算詳細的解釋這裡是什麼地方，恐怕野貓也沒有能力去理解。
“喵，夢是什麼？好吃嗎？平？你是平？不對，你騙我！平不是這個樣子的！”女孩又往後縮了縮。
“我是平啊！我給你烤過老鼠！給你抓過甲蟲！你可以感覺一下我是不是平啊！”長毛男的聲音有些大。
野貓呆滯了幾秒鐘，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碎嘴一樣說道：“喵，人家怕，好黑！來到這裡沒人理人家！耳朵怪怪的！沒有尾巴！想跑都跑不動啊！喵！你別過來！你說，人家最喜歡什麼！”
王平聽到她這麼一問，反而不知道怎麼回答。
‘是呀，野貓最喜歡什麼呢？食物？還是我？還是都喜歡？’長毛男這才意識到，一直以來都是野貓在努力走進他的世界裡，一直以來自己都沒有仔細瞭解過野貓，一直以來他總是被動的接受着野貓的感情，或許被幾個瞬間感動過，卻從來沒有真正想過這份感情的珍貴，失去野貓的時候，到底是因爲失去野貓這個人而痛心，還是因爲失去野貓對自己的依戀，使自己感受不到人性而痛心呢？再次遇到變成普通人的野貓，卻赫然發現，自己對野貓的瞭解真是太少太少了，似乎從甦醒到現在，野貓就從未曾如此深刻的出現在自己的世界中。
看到對面這個陌生男人發呆，野貓反而不哭了，本來神經就很大條的她竟然接着問出了絕對不符合悲情氣氛的話：“喵，你不是個壞人的哦，但是你真的不是平的哦，不過，貓想吃東西，每次哭完都想吃的哦。你能帶貓去吃東西嗎？”
“你最喜歡我做的吃的！”王平的腦袋中應該說是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野貓的眼睛突然亮了，飛身撲了過來！一把抱住王平，驚喜地叫道：“喵，你說對了！你真是平！讓貓看看！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竟然如此輕易地再次獲得野貓的信任，王平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接下來他有陷入了連串的問題當中。
“喵，這裡是什麼地方？”
“喵，這個黑水好苦啊！苦香苦香的哦！是什麼啊？”
“喵，平，你的樣子變的真厲害的哦，一點都不象小白臉了！貓喜歡玩的長頭髮也不見了！貓最喜歡跟在你身後抓那些飛來飛去的長頭髮！這下沒的玩了！”
“喵，爲什麼讓貓一直想要活下去的哦？現在貓不是活的好好的哦？”
“喵，以前？以前那麼黑，當然要睡覺了！貓都睡煩了的哦，現在有平在這裡，當然不用怕了的哦！”
幾乎沒什麼具體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很長時間，當王平驚覺已經是早晨的時候，兩個人依偎在酒店的大堂沙發裡，周圍也安靜了許多。一個服務員很突兀地走到王平面前，呆滯地面孔突然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段天星先生讓我通知您，這位小姐的手術非常成功，而且出現了很特殊的情況，他希望您和貓小姐都能夠戴上這副眼鏡。”
王平習慣性的笑笑，從服務員手中接過了帶有麥克風的黑色墨鏡，順手又很細心地給野貓戴上另外一副稍微小一些的眼鏡，野貓還有些好奇地伸手去撓了兩下。
“兩位，我不得不打斷你們的聊天，野貓的恢復情況不錯啊！而且你可能不相信，連我和太歲都很驚訝！朋友，她的小腦萎縮情況已經得到了節制，照這個情況發展，野貓的小腦會在兩週內自我恢復！真是個意外的好消息對吧？估計是虛擬空間喚醒了野貓的大腦，而她的腦內松果體本身就異於常人，分泌的腦內激素對身體恢復產生了很大的幫助！”段天星在眼鏡中展現的圖象是在基地的中心控制室，適時傳送的信號顯示，所有人都在，只有林洪小傢伙似乎是剛剛睡醒，站在段天星的身後，人狼接着說道：“我本來想進入虛擬空間找你，沒辦法，身後這些傢伙誰都不會用虛擬接入裝備，因此只好麻煩你與野貓通過屏幕和我們談了。”
長毛男當然不介意這些小事，他想起個重要問題，接着問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咱們不用坐那個飛艇去歐洲了？”
“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二個事情，手術中發現野貓長有多處脊髓海綿狀血管瘤，成因不明，但是可以確定這是造成野貓後腦受傷後，深度昏迷的主要原因，畢竟她的體制很特殊，你也應該清楚，隨意改變幾千萬年自然選擇生成的基因構成，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問題，發現血管瘤的時候，爲了防止破裂造成病情惡化，來不及討論如何治療，我已經先期將所有發現的病竈切除了。”段天星的語氣開始變的沉重，繼續說道：“如果是普通人得了這個病，就算能夠治療，最好也是全身癱瘓，也正因爲野貓的身體特殊，她還有恢復的可能，我查閱了基地裡的相關資料，資料不是很多，但是戰前全世界最好的海綿狀血管瘤的治療地是在北美，確切說是在紐約和芝加哥。根據最後的記錄資料顯示，他們合成了一種人工酶，可以刺激因手術切除或後天其他因素導致的脊髓斷裂重新生長，結合野貓自身的生命力，我計算過，所有斷裂處全部自然接續的可能性超過百分之六十，這是個很不錯的數字了，你所要做的就是找到這種東西或者它的配方。”
“你的意思是野貓沒有生命危險，但是爲了能讓她恢復行動能力，我需要去趟北美？”王平的口氣聽起來很輕鬆，或者他是故意說給野貓聽的，長毛男接着說道：“問過見準哭沒有？他是否知道北美那邊的情況？”
“一下手術檯，我就去問過了，他並不清楚那邊的情況，根據他的推斷，北美那邊人類的存活可能比歐亞更低，原因是天堂城建立幾十年以來，多少見過幾個從歐洲來的，卻從來沒有接觸過從北美來的傢伙。”段天星接着補充道：“這老小子爲了活着確實什麼都說，只不過總要一點點擠他，你不問，他是不會吐半句，剛剛我還盤問出天堂城的衛星通信頻率，這就是第三件事情了，現在離春天不到一個月，病毒的事情我們幾個商量過，覺得咱們有必要和秦銘談筆生意，當然不是拿狂犬病毒和他交易，天堂城有攻擊衛星，咱們也要有點東西威懾他一下，起碼讓這傢伙再考慮什麼時候騷擾咱們的計劃時，心裡多少有些畏懼，你去美洲也放心許多。”
“哎呀，你可真夠羅嗦的！該亮刀子的時候，就該亮，省得老召瘋狗咬，就這麼簡單！”暗割不耐煩地說道：“忙了一夜，你們都是鐵人，老孃還想去睡覺呢！”
“成，那我該怎麼做？”王平也知道這麼做是正確的，也沒多廢話。
“簡單，你不用下線，我會把你和野貓抓到虛擬空間三樓的會議室，我聯絡上天堂城後會將雙方的數據流彙總到虛擬空間裡，其實還有個可能性，如果天堂城夠笨，那我也有可能取得對方的衛星控制權限，適當的時候我會提示你的拖延交談時間。”段天星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還真是迅速，對方剛剛同意連接請求，視頻展示等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的樣子我調用黃種人外貌的，沒問題咱們就開始，如何？”
王平拉着野貓的手，很肯定地點點頭。
既然是會議室，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無非是個大圓桌，外加幾十把椅子，高級點的地方再多個三維投影，秦銘的身影出現在虛擬會議室的會議桌對面，從他的神態無法看出這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對方不說話，王平也並不着急，當年他在病牀上一躺十年，比耐性，還很少有人比的過，不過既然是自己先聯絡的對方，那麼多少也算是主人，總要先說點什麼。
“祝蘑菇豐收，我幫你消耗了四百人，這麼大一份禮物，不該謝謝我嗎？”王平其實很討厭這樣的說法方式，只是該虛僞的時候，他也樂意虛僞一下。
耐不住性子的卻是秦銘，他很瀟灑的吐了口菸圈，說道：“老鼠滿倉，你讓我很驚訝，王平，這纔多長時間，你竟然在這麼個破地方弄出衛星通訊設備，航空研究基地裡還真有不少好東西啊。”
“不，這裡不是什麼航空研究基地，這些是監獄裡的設備，我也沒想到，這裡是關押戰犯的監獄，軍隊裡的重犯，各種設備自然齊全一些。”王平當然不會傻到亮出所有底牌，該忽悠的時候，絕對是信口開河。
“不是基地？”秦銘的眼神閃爍了幾下，他自然在考慮龔老大身邊傳回情報的真假，或許情報有誤，龔老大如果知道這裡是軍事監獄，也不會輕易把位置透露出去，算了，反正遲早要收拾他，秦銘將這些想法拋到腦後，問道：“這地方不錯，不過你找我不是爲了爭論這個吧？”
“長話短說，我希望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別來找我的麻煩，同樣，我也不會去動你。”王平淡淡地說道。
“理由。”秦城主還沒傻到肆意嘲笑對方的狂妄，既然王平能大模大樣的聯絡自己，肯定是有原因的，大概是覺得自己抽菸的樣子很帥，卻少了和王平一樣的女性襯托，秦銘順便還把身邊那個小蘿麗招呼過來，讓她給自己捶着肩膀。
“你有衛星武器，我有狂犬病毒。”王平順手將虛擬空間中的病毒模型擺到桌子上。
“我怎麼知道那東西是真的？”嘴上這麼說，聽到那四個字以後，秦銘的瞳孔讓旁人難以察覺的收縮了兩下。
王平察覺到了。
長毛男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廢墟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我還是留了幾個活口的，是不是還和散播病毒的那幫傢伙交過手啊？你最好相信它是真的，除非你的衛星武器有能力直接把監獄內外上下所有人都掛掉，否則接踵而來的報復恐怕不是你能承受的。”
“知道天堂城爲什麼屹立多年不倒嗎？”秦城主表面上絲毫不被王平的話打動，私底下卻在嘀咕，怎麼好事都讓這個小白臉碰上了，等自己的勢力再膨脹兩年，到時候再有病毒，靠人堆也堆死他！秦銘接着說道：“你來過天堂城，距離就是我們最大的防禦，當然，防的了一時防不了一世，現在你我手中都有對方不想碰到的東西，我想咱們不打和恐怕也不成了。”
“有你這句話就成，這東西殺傷力太大，無孔不入，範圍也不好控制，不到萬不得以，我是不會使用的。”王平淡淡地把話說完，言下之意就是你的衛星武器雖然好控制，殺傷力也就是作用在地表，如果有準備，實際殺傷程度其實並不大，他已經收到天星的暗示，準備斷開連接，卻被秦銘叫住了。
“我沒打算和你這樣的聰明人簽定什麼狗屁協議，有個消息估計你會感興趣，就當是締結互不侵犯約定的贈品吧，你應該知道天堂城是迴歸者聯盟的一員，如果見準哭還活着，你們也應該從他口中聽過主控者這個傢伙，我實話告訴你，本來放你們走以後，我沒打算再對你們做什麼，不過呢，主控者發佈了懸賞任務，酬勞很高，現在全世界和迴歸者有關係的勢力都巴不得抓住你們，我也一樣，而且我相信除了我這個運氣好距離比較近的，其餘那些得到你們信息的勢力很快就會去拜訪你們了。”秦銘說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懸賞任務，假的是讓王平誤以爲是主控者透露了他們的位置，而不是天堂城。
這麼做對天堂城的好處有三，一是天堂城再想動王平，只需要弄點外國人出馬就可以，或者說找其他勢力合作，一邊提供後勤支援，一邊提供人手，將被報復的機率降低。二是原本秦銘就打算讓王平等人應接不暇，現在更希望王平能與其他勢力火拼搏，很可能會動用病毒武器，這東西也不是永遠用不光的，秦銘一相情願的相信，擁有再多設備的‘軍事監獄’也不能有病毒培養槽吧？三是從地理上看，還是秦銘離王平最近，只要從衛星照片上確認監獄周圍出現感染者，那麼秦銘就可以派人再度攻擊監獄了。
連線結束。
“有話晚上再商量，大家先去睡覺吧。”段天星這樣安排，忙了一天一夜外加一早上的衆人當然沒意見，紛紛離去，人狼對着還處於虛擬系統中的王平單獨說道：“我覺得有必要給你個提示，因爲你忽略了一些在虛擬空間裡很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王平的心態還沒從談判中轉變過來，有些疑惑，這個傢伙又想弄什麼？
段天星翻了翻他那兩隻大狼眼，用一指禪早控制中心的鍵盤上一頓快按，然後王平與野貓就在人狼的系統大手抓捕下直接換了地方，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們已經進入了一間十分豪華的總統套房。
“放心，我不會那麼無聊，十秒鐘以後，我會關閉防禦系統中的所有監視端口，你們如果願意，退出系統前最多有六萬五千五百三十五秒的時間可以做愛做的事情，也就是十八個小時哦！不過你們最好能趕上晚上六點的會議哦！”段天星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是十分的油滑，臨關閉前他還用私聊頻道對長毛男說道：“最近我心情好，和這個虛擬空間不無關係，不過那些都是電子娃娃，你現在可是小登科啊，真讓兄弟羨慕，放心，我會替你們保密的，不會讓那幫八婆盤問你們的，好了，不廢話了，新婚快樂！”
話說到這裡，墨鏡突然消失無蹤，一向遲鈍的長毛男這才明白過來，真佩服段天星的想象力，其實仔細分析一下也對，他和野貓現在都擁有直接連接到虛擬空間中的神經數據接口，那麼雙方的交流層面就從普通的五感交流也就是肉體接觸層面直接上升到第六感，純粹的精神層面交流，如果戰爭前仿生軀體還處於實驗階段，沒有完全實施，那麼，這種純精神的交流，恐怕就是人類意識到性愛除了繁衍還有其它功用後最高級的方式了。
純粹的柏拉圖愛情，也有可以開花結果的一天。
王平看着同樣懵懂着意識到可能會發生什麼的野貓，嬌小的身軀有些微微顫抖着坐在大牀邊，從脖子處裸露的皮膚可以發現，她可能全身都因爲嬌羞而變的紅豔豔的。
“啊，咳。”王平也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緊張地清清嗓子，說道：“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你，恩，我的意思是，你願意嫁給我嗎？就是說兩個人永遠在一起。”
野貓沒說話，只是微微點點頭。
“啊，那就好，那就好。”王平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腦袋裡一片混亂，只是機械式地走到野貓身邊，坐下，將手放在野貓的肩膀上，絲毫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
野貓知道。
她與當初將自己展現給王平一樣，野貓身上那件白色的連衣裙因爲心中所想而消失的無影無蹤，還沒等王平反應過來，貓女已經直接撲到了心愛男人的身上，兩人倒在牀上的同時，將自己的男人緊緊的抱住！
“喵，貓不會說的哦，但是，貓喜歡和平在一起，其實，貓以前曾偷偷看過三防醫院那些女人的下身，還有她們和漢子乾的事情，多少知道自己不能給平什麼的，可是現在不同了，不管是做夢還是別的，貓是個女人，是個婆娘了，可以，可以把自己給心愛的漢子。”野貓抱着渾身仍然有些僵硬的王平，咬咬下嘴脣，在長毛男耳邊呢喃着說了句話，罕見地沒有帶上她的口頭禪。這句話如同反應堆的高溫點火器，瞬間引起的熊熊愛火將兩個歷盡苦難的可憐人迅速吞沒。
“平，你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