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清如今也特別不願和李大爺碰頭,白天在茶坊好端端地就已經說了他一頓了,這回到家裡又不見好臉色,頓時不滿地哼了一聲,頭扭到一邊去。
李大爺從臺階上一邊往下走一邊理直氣壯地說着:“這男主外、女主內,這是一個家庭和諧興旺的根本。”
他甩着袖子在李雲清身後不滿道:“一個家到了女人拋頭露面做大梁的時候,這個家也快完了!”
他只顧着說李雲清,卻忘記了當初這個家可是大奶奶在做大梁。話一說完纔想起,卻已經遲了。只見大奶奶面有不悅望着他,他連忙別開目光,有些侷促。
秀娘並沒注意到大奶奶和李大爺私下裡眼神的交流,她忙着爲李雲清辯解,也忙着爲自己辯解。她倏地轉身面向李大爺,好看的秀眉蹙到一起,圓圓的大眼睛都失去了往日神采:“秀娘沒有幫你們做什麼頂樑柱,我只是想爲這個家盡一份心意,讓爹有時間備考、讓雲清……”
“秀娘!”李大爺低沉着聲音打斷秀孃的話:“我看你是這兩天在茶坊做事心有點野了。”他不陰不陽地瞥着秀娘:“再加上有人誇你幾句,你還真以爲你自己是女中豪傑了,在家裡呆不住了,是不是?”
這是什麼話?這是怎麼說的?爲什麼她好心卻成了壞事?秀娘心中悽苦想着,難道她喜歡操勞自己嗎,難道她不知道在家裡待着更舒服嗎,難道她喜歡一個婦道人家出去拋頭露面嗎?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什麼沒人能夠理解她?是不是這個家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從進門的那天起,她就被冠上了災星的頭銜,一定是了,一定是這個家其實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纔會找由頭來說她。不管她做的有多好,有多努力,都是沒用的。
“爹,你誤會媳婦了。”秀娘眼眶含淚,委屈地說着。
“我沒誤會你!”李大爺扭過頭去,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好似他所說的一切原本就該這樣的。秀娘她就是不安分了,她的心原本也沒在這個家上。一個婦道人家,她出去幹什麼,啊?還不是外面有勾搭她的人或事嗎?哪家媳婦像她這樣出去拋頭露面啊?她可是掌祠家的媳婦,不是普通人家的婆子,現在可好,大街小巷把前李家貶得一文不值,她滿意了嗎?
“你的行爲,已經讓前李家蒙了羞!”他撇着嘴,相當不滿地說了這麼一說,越過秀娘和李雲清,揹着雙手徑直朝前面走了去。
秀娘被這句話打擊得向後踉蹌幾步,難以相信這些話是從李大爺口中說出的。這還是那個在她捱打時候維護她的那個公公嗎?這還是在李雲清給自己氣受時候站出來大聲呵斥李雲清的那個掌祠大爺嗎?
李雲清在一旁一直都沒開口,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在李大爺離去的時候哎了一聲,表情有些不滿,卻依舊沒能留得住李大爺離去的腳步。
而大奶奶,除了最開始不滿地瞪了兒子那一眼之後,竟然由着他說着那些有的沒的,卻彷彿忘記了當初讓秀娘去茶坊,那是她一口同意下來的事情……
…
…
又是燈火通明時,只是人已不同。
秀娘自打回了屋子之後便一直沉悶不語,她早早地就上了牀,甚至連晚飯都沒吃。李雲清看在眼裡,卻並沒有上前勸說幾句。他本就多心多疑的,傍晚時分李大爺的那一番話說過之後,儘管他不滿意爹對媳婦的態度,可把那些話翻來覆去嚼上幾遍,倒也覺得是那麼個理,當即也相信了幾分。雖然每天秀娘都是和他一起去一起回,但誰能保證在茶坊裡她不會抽時間和別人說上幾句話?
秀娘並沒有睡着,只是依着枕頭合身躺在那裡,她側着身子,李雲清只看得到她一個背影,哪知道面朝牆壁的秀娘早已滿臉是淚,睜大的雙眼又哪有一點睡意。
許是秀娘抽泣的聲音有點大了,亦或者是屋內太過於安靜,她不穩的呼吸被李雲清聽了去。卻見他蹙眉放下手中的書,慢悠悠地開口:“我爹說話就是那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說了他那個脾氣,沒人能說服得了,可你偏要去試。”
說來說去,卻是埋怨上了。
秀娘也不惱,比這再委屈的她都承受了,還有什麼難聽的儘管說就是了。這麼一想,她反倒不哭了,悄悄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她快速地眨巴眼睛,阻止眼淚繼續掉下來。
屋內陷入不尋常的死寂,屋外卻陡然傳來喜老頭的叫聲。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掌祠大爺!掌祠大爺!”
喜老頭的身後跟着喜田,倆人只挑了一盞燈籠便匆匆地趕來了。看那深情,好似是有大事發生一樣。
德勝和德勝婆子睡在角房,距離大門最近。聞聲趕緊迎了出去,小聲地詢問他們深夜到此是有什麼事情啊,大半夜的大呼小叫,聽着就覺得慎得慌。
“德勝啊,你出來的正好。快去稟報掌祠人,就說後李家三爺正在祠堂等着他呢,說有重要事找他商量呢!”喜老頭弓着腰,焦急地對德勝說着。
德勝不敢怠慢,趕緊去叫了李大爺起來。李大爺只聽得這麼晚了還有要事,定然不是小事了。當即着急起來,跟着喜老頭和喜田一路飛快地趕向祠堂。幾次險些被山石絆倒,還是喜田在後面一個勁兒地叮囑李大爺注意腳下,提醒他多當心着點兒。
到了祠堂,李大爺便見到李三爺和李雲鬆站在院子裡,都沒忘屋裡去,這心裡更着急了。他想:這到底是發生什麼重要的事,讓這兩人竟然連屋子都不進了。
“三哥啊,什麼事兒半夜三更的非得約我祠堂來議啊?”
李三爺左右看看,似乎有點擔心什麼,指着側屋,壓低了聲音:“進屋再說。”
三人一起往裡走,喜老頭在外面不能進入,一臉的好奇。他自然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怎麼就這麼急。可那屋子是他靠近不得的,更沒辦法打聽清楚。
李大爺是個急性子,早已迫不及待了,不等坐下又忙不迭地問了一次。李三爺這次終於開口了,卻是先從袖口裡抽出一封信來遞給李大爺。
“這是你二哥一
個多月前從京都裡寫來的一封家書,信差剛送到,你先把信看完,我們再商議。”
李大爺接過信看了起來,越看眉頭越是擰到一起去。
*****
同樣的夜,同樣的圓月,有人睡着有人醒。
八月的夜晚已經開始有些清涼,再有一天便是八月十五了,又到了月兒圓、人團圓的日子。
從五月大婚到八月,轉眼三個月匆匆而過,距離下半年的大考也越來越近了。
李雲睿手裡捧着詩書,整個人靠躺在椅子上,上下眼皮早已撕不開,粘到一起去了。可即便這樣,他依舊沒回房間,而是在椅子上對付了一會兒。
李翠娥一覺醒來,看着外面天依舊黑的,也不知什麼時辰了,但看樣子應當距離天亮不遠了。看着身邊空空如也,依舊不曾有李雲睿睡過的痕跡,她簡單地穿戴好,沏了一杯參茶,端送到了書房,開門卻見到李雲睿已經睡了過去。看着他蜷縮着身子難受的樣子,李翠娥心裡一陣心疼。既是心疼他不愛惜自己,又是心疼自己不招待見。他寧願彆扭地睡椅子,也不願回房去睡。難道對他來說,自己真就那麼不堪嗎?
李翠娥壓住心中酸楚,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上前輕輕把茶杯放到桌上,輕聲喚着李雲睿的名字,喊了幾聲,聲音逐漸轉大,他才忽然一下驚醒過來。手中的書啪地一下掉到了桌子上,手腳更是慌得沒處放。
李翠娥權當沒看到李雲睿的慌張,溫柔地勸着他:“要是累了的話就早點歇息吧。”
“你怎麼還沒睡啊?”李雲睿端起參茶喝了一大口,藉由那番苦澀驅趕走瞌睡,卻故意忽視李翠娥的話。
儘管早已知道答案,李翠娥心中還是不免一黯。她忽然揚起聲音:“你整日除了讀書就知道讀書,今天家裡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你都不知道吧。”
李雲睿勾起脣角,微微笑了笑。家裡如今風調雨順的,能有什麼大事啊?
“什麼事啊?”他好笑着開口,根本不放在心上。
“出什麼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吃完了晚飯,大哥就和爹關在房裡商議着什麼事。這半夜三更又到祠堂去了,剛纔起來碰到他們出門,臉沉得嚇人。”
李雲睿一陣心驚,就連手中的茶都喝不下去了。他咣地一下把茶杯合上,放到桌面上,卻還是先安撫家裡人的情緒。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他們去祠堂無非是爲了生意上的事。再說,這修祠堂也不關你的事,還是快去睡覺吧。”
說着話,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燭臺到一旁的書架上,打算再找本書來看。
李翠娥不滿地走到書架的另外一端,隔着書架嘟起嘴來,十分不悅。每天他除了讓自己早點睡覺,難道就不會說點別的嗎?
李雲睿被她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不適,直起身子轉過身去,把後背給了李翠娥。可她不依不饒地卻繞着書架走到了李雲睿的面前,低着頭,卻大膽地挑着眼睛直視着他:“你別忘了,你欠我的債還沒還給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