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表兄弟相見
青擎心下狐疑,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掠過他微顫的手時,眸光一暗,心中多少也有些瞭然,當即起身,衝蘇靳寅抱拳問候,“蘇大人,你們可來了。王爺已讓季先生給這名喚裘充的人診斷醫治,如今此人已經醒過來了。”
一提到“裘充”二字,蘇靳寅和蘇晗的目光齊刷刷的射向牀榻裡側,不同的兩張臉上,佈滿了相同的複雜神色。
青擎摸不準他二人的心思,正欲開口,卻見蘇靳寅和蘇晗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佔據了牀前僅餘的空地,直勾勾的盯着牀上的裘充,神色中隱隱有些激動。
這兩人中,到底還是蘇靳寅最先回神,握了握拳,吶吶道:“裘充?你就是裘充表兄?”
他的聲音很輕,也隱含着些許不確定,像是想要得到求證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裘充的臉,不肯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乍一聽到這句話,裘充有些怔愣,不見有任何動作。所有人都以爲,他對這個稱呼沒反應過來,皆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期待着他有進一步的動作。
不想,等了許久,也沒見他有任何動作,直讓衆人以爲是他們的幻覺。
蘇靳寅眉頭緊蹙,臉上滿是懷疑之色。
莫不是認錯了,這個人並非真正的裘充,也不是他尋找多時的表兄?
不死心的又確認了一遍,他的目光仔細而認真,不肯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地方可疑的動作,冷不防橫眉一眼,卻瞥見了裘充半露在被子外的手指,雙眸隨之眯起。
那手指,指甲微微泛黃,指腹處還能看到些許的薄繭,此刻正微微蜷着,像是要揪住蓋在其上的錦被一般。
這就是他的反應?
蘇靳寅眸光微暗,到底是個通透的人,多少也明白了一些,當即看向段天昊、青擎和青冥這三人,欲言又止。
段天昊知曉他的意思,又看了眼背對着衆人的裘充,當下拂袖走開。
青擎與青冥對視了一眼,也跟在了段天昊身後。
牀邊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清新了許多,蘇靳寅嘆了口氣,也離開了此處。
轉過身走到門口,卻見那三人已經等在了院子中,他心下一提,連忙迎上去,抱拳見禮,語帶誠懇,“堯王爺,表兄與下官分別過年,有些事兒,想必已經忘記了。您看,不如這樣,容下官先與他聊聊,探探虛實,再行定奪?”
段天昊起初並不知蘇靳寅的身份,不過在聽到那句“裘充表兄”時,隱隱有了個猜想,試探着問他,“蘇大人,可否告訴本王,此人是你什麼人?”
“正如方纔王爺所聽到的,裘充是下官的表兄。”蘇靳寅想了想,還是繼續道,“王爺,您若信得過下官,就將王妃的事兒交給下官,可好?若表兄真的知道王妃的下落,下官一定會爲你求得的。”
段天昊狐疑的看着他,想了想,終究沒有拒絕。只是想到自己王妃的下落居然還要勞煩外人相助,他心中也頗爲不舒服,自始至終都沒給蘇靳寅好臉色。
待送走段天昊,蘇靳寅手心已經濡溼一片,回頭看了看青擎和青冥,心頭驀地沉甸甸的。
還沒等他走近,青擎就已經出言相勸,“蘇大人,屬下不清楚,你將堯王爺勸走的目的是什麼。王爺有令在先,屬下必須全程陪同,以防不測。你也莫要勸我二人了。”
蘇靳寅早就知道,這兩個人不好糊弄,可想到屋內的蘇晗和裘充,眉心也幾乎擰成了一團疙瘩,頗爲爲難道:“青統領,難道就不能……”
“不能!這是王爺的旨意,屬下不敢不遵從。”青擎毫不客氣的拒絕,“你們三人要說些什麼,屬下不會干涉,但也請蘇大人體諒王爺的一片苦心,勿要走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想必你也清楚,王爺之所以這麼做,無非就是想要查清真相。屬下相信,這與你的目的並不衝突。”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蘇靳寅還能反駁什麼。橫豎這個王府也是那個男人的,他表兄弟三人能夠在此重逢,已經是萬般榮幸,哪裡還敢去討價還價?
略加思忖後,蘇靳寅也默然點頭,默許了青擎的意思。
重新回到屋子裡,青擎和青冥早已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擺明了不干涉卻也不避開的態度。
饒是如此,蘇靳寅也倍覺尷尬,想到自己要說的話,都會被這兩人受辱耳中,那種似屈辱又不同於屈辱的監視感,教他心中堵得慌。
“表哥,你若是不喜歡,何不直接跟他們言明瞭?”站在屏風一邊,看着屏風另一面那兩個模糊的影子,他的口氣有些怪怪的。
許是被關押已久的緣故,他渾身上下竟無一處乾淨整潔的地方,不僅頭髮蓬亂如鳥窩,走近了些,還會聞到若有似無的異味。
蘇靳寅眼睛微酸,當初在岐城時,他和蘇晗各有本事,日子過得也算可以,就算不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也沒有如今這般落魄。
當初,他二人若肯安分守己的生活,不招惹上諶王,是不是現在的處境也不一樣了?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表哥,你怎麼了?”蘇晗見他遲遲不回答,不由捅了捅他的胳膊,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
蘇靳寅滿臉複雜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頭,笑意苦澀,“蘇晗,是我無能,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你……可怨我?”
蘇晗微怔,隨之扯了扯脣角,“表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與其說你無能,不如說我太能惹禍,從而連累了你。‘怨’這個字,又從何說起?你想多了。”
頓了頓,他又指了指牀裡沉靜不動的裘充,頗有些遲疑道:“表哥,你確定,那個人真是二……二哥?”
當年被滅門後,他們都以爲,世上唯有彼此纔是最親的親人了。乍一聽聞自己的二哥還活着,到底是有些吃驚。
蘇靳寅瞭解他心中所想,同樣回頭看了眼被牀帳遮住半邊身子的人,沉聲道:“是或不是,一會兒問問,不就知道了?再者,當年那些歹人下手時,咱們也沒法確定,二表兄是否真的命喪黃泉。”
何況,段天諶如此着緊此人,又將他二人叫了過來,恐怕也是爲了這些陳年舊事。就算不用問,他也可以猜出個**不離十了。
如此一來,他心中也算是有了安慰。
蘇晗仔細想想,倒也覺得是實話。
當初,小時候,他這個二哥可是最頑皮的,十天有九天不在家裡。當初,那些歹人持刀劍闖入府中殺人時,二哥似乎也不在府中。後來想要確認,卻找不到任何的線索。
“那麼,表哥,咱們,進去?”他指了指那張牀,詢問道。
蘇靳寅才猛然意識到,他二人已經站了挺久,下意識就往青擎所在的方向看去,模糊中,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二人的神色,不過單純是那份沉穩,也足以讓他心神凜然,不敢有任何耽擱,腳步一轉,直接走到了牀前。
蘇晗連忙跟上,也不問裘充和蘇靳寅的意思,徑自坐在了牀沿邊。
裘充閉着眼,絲毫不理會面前的兩人,可蘇靳寅卻敏銳的發現,在蘇晗坐下的那一刻,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下。
不是毫無感覺,那說明還有戲。
蘇靳寅終於有點放心,拉過旁邊的凳子,無聲落座,眼睛自始至終鎖在裘充的身上。
而蘇晗則不管他怎麼想,湊上去,像只小狗般嗅來嗅去,“表哥,他真的是二哥?我怎麼覺得不像呢?”
裘充猛地睜開了眼,目光灼灼的盯着湊到跟前的人,直把蘇晗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退回到了蘇靳寅的身邊。
“表哥,他這是作何?爲何如此看着我?”蘇晗定下神,見裘充如此無所顧忌的盯着自己,還真是渾身不舒服。
蘇靳寅微微眯眼,將裘充突如其來的動作納入眼底,越發肯定了此人的身份,伸手拍拍蘇晗的肩頭,嘆道:“表弟,表哥是看到你,纔會如此激動。”
見到他,纔會如此激動?
蘇晗謹慎的審視着裘充,面色蠟黃,且隱隱泛着些許病態之白,眼窩凹陷,雙脣乾澀發白,頭髮無一物束着,散亂的垂落在身前身後,露在袖子外面的一截手臂如枯枝般乾癟,手指微帶薄繭暗含割痕,只剩下一張肉皮掛在指節上,怎麼看就怎麼怖人。
在裘充的肩頭,衣裳滑落,露出深深淺淺新舊不一的疤痕,乍一看去,此人與記憶中二哥的形象完全對不上。
可他沒有漏過裘充的雙眼和雙手。
那雙眼裡像是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灼灼烈烈,精神萬分,很難想象,在如此枯槁如柴的形體下,怎麼還能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情緒?
而那雙瘦骨嶙峋的手則緊緊揪着手下的被子,手背青筋突起,許是瘦弱的緣故,那青筋似乎要破皮而出,給予人更爲直接的感官體會,也讓人訝異於那雙手中蘊含的力量。
蘇晗發現,他的視線移不開了,單看裘充的神情,應該可以推翻他之前的懷疑,似乎也不用去確認什麼。
忽覺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下,他擡起頭,卻見蘇靳寅衝他示意,腦子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跟着他,朝裘充作了個揖。
卻聽蘇靳寅誠懇道:“蘇靳寅見過二表兄。”
二表兄……
蘇晗猛然回神,怎麼都沒想到,他會如此簡單的承認了眼前這人的身份,擡眸看了他一眼,轉而緊緊盯着裘充,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滑過一股酸澀,忽然有些哽咽,“二……二哥……”
聽到這聲“二哥”,裘充抓着被子的手一緊,心尖兒更是顫了顫,喉結滑動了幾下,忽然別過臉,把蘇晗和蘇靳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表哥,二哥他……他怎麼了?”蘇晗捅了捅蘇靳寅的肩膀,皺眉問道,“到了此刻,他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蘇靳寅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在他看來,裘充並非逃避之人,就算做出了此番姿態,也沒有否認的意思,也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而已。
果然,片刻後,裘充重新看向蘇晗,眼睛裡似乎還閃爍着晶瑩的光芒,沉吟着道:“並非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多年沒見,乍一重逢,有些難以自禁罷了。你們也不用站着了,趕緊坐下吧。”
此言一出,蘇晗和蘇靳寅提着的心終於落地,一人坐在牀沿,一個在凳子上落座,皆目光灼灼的盯着裘充,誰也沒有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