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呢?你當時就爲了跟着他,耍賴皮的拜他爲師了嗎?”
聽到此話,石然差點沒有把含在嘴裡的酒吐出來,“什麼叫耍賴皮?我當時是無賴的想要和他蹭吃蹭喝的,可是隻限於吃喝,我還不會墮落到因此而拜他爲師啊。”
“那是怎麼回事?”阿善不解的看着石然,“那你爲什麼會拜他爲師呢?”
石然笑了笑,“拜他爲師,是因爲多日的相處中,我發現他的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尊敬的地方,只有他是真心的爲了我好的。”
梳洗過的石然,穿上了男子爲他買的新衣,剎那間判若兩人。
男子爲石然整理好衣服,優雅的笑着道:“你看這樣多好。”
石然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服,軟軟的,滑滑的,比以前那件補丁摞補丁的粗製麻衣要好得不知道多少倍了,臉上不由得泛起笑意,“那我以後就跟着你了?”
男子淺淺的點了下頭,以示肯定。“恩,我還能養活你的。”
這時,客棧夥計端着幾碟小菜走了進來,瞧見活脫脫換了模樣的石然,竟愣住了,說了一半的話也停了下來,“客官,您的……”
石然不屑的掃了夥計一眼,“幹什麼呢?還不放下?”
夥計應了一聲,把菜放到了桌子上,“你們慢用。”說完,退着身子走了出去。
“啊,餓死了。我們開始吃吧。”石然迫不及待的搬起凳子,欲坐下。
“要你吃了嗎?”男子阻止道。
我就知道天下沒有白來的飯菜!石然放下凳子,問:“怎麼了?”
“你剛剛對夥計很無禮。”男子平靜的說,靜的有些可怕。
石然看着男子,不服氣的爭辯着:“可是,是那個夥計先對我出言不遜的,要不我怎麼會這麼對他呢。”
男子坐了下來,眼睛卻從未離開過石然半分。
屋子裡很靜,靜的連遠處街衢的息壤聲都能真真切切的聽得清楚。
石然委屈的低下頭,什麼啊,明明是夥計有錯在先的。
許久,男子開口了,問:“他爲何會出言不遜?”
石然脫口答道:“因爲他看到我穿着破破爛爛的,就狗眼看人低,把我當做小乞丐……”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聽不到。小乞丐……我是一個小混混,和小乞丐也沒有什麼分別的。
“說啊,怎麼不說下去了?”
“我不是一個小乞丐……”石然心虛的說,聲音飄渺,好似天邊的浮雲。
“我聽不清,你說的是什麼?”男子完全沒有理會石然的變化,不依不饒着,這像極了命令的話語,從他嘴裡說出來,極盡溫雅,恐怕他身上的溫文爾雅是與生俱來的。
“我說,我不是一個小乞丐。”石然用正常的聲音重複了一遍,擡眼正好察到了男子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記住你不是小乞丐,也許進來時你是,但是從今天起,你不再是了。”男子看着石然,又加了一句,“過來吃飯吧。”
我本來就不是小乞丐啊!就因爲這個給我一個下馬威?石然一屁股坐了下去,端起碗筷,把怨氣都發泄在飯菜裡,狼吞虎嚥起來。
“你要記住,今天你是因爲對客棧夥計態度惡劣,我纔不許你吃飯的。”男子爲石然夾了些菜,“夥計在客棧裡察言觀色久了,自然習慣了看客人的衣着來判斷客人的身份了,當你跟着我走進來時一身爛衣服,他怎麼會對你客氣呢?而你卻在換了一身衣服後,藉機對夥計還以顏色,你做的太過分了,這就是我罰你的原因。”
石然停下筷子,嚥下嘴裡的食物,“那你爲什麼又原諒我了?”這人真煩,怎麼有這樣的人呢?
“因爲你知道你不是一個小乞丐,我沒有看錯你,你不是無可救藥。”男子欣慰的笑了笑,“怎麼不吃了?快吃啊。”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小乞丐啊。我情願餓着肚子,也不像他們一樣討飯吃!我自己有手有腳,憑什麼要看別人眼色跟他們討飯吃呢!”石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雖然我做得是些偷雞摸狗的事兒,但我覺得我和他們不一樣。”
“恩,不一樣,其實,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覺得你像一道陽光,炙熱且特別,不允許別人忽略。”
石然表情怪異的看着男子,好笑的問:“我像陽光?我是小偷啊,最見不得光了。”
“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陽光的。”男子彎着眼睛,裡面有對石然的期許。
石然第一次覺得自己以後的生活也可以是美好的,以後也可以高傲的擡起頭,直視蒼穹,展開疏朗的笑容了。那一次,他的心第一次被男子征服。
和男子愉快的生活着,一晃就是一年半了。相處中,石然瞭解到,男子是一位精通音律的琴師,會彈很多好聽的曲目,但不知爲何每次聽到男子撫琴時,總覺得他的曲調充滿着酸澀,即使是明快的曲調,也沒有令人愉悅的感覺。
男子給石然買了一把笛子,教他吹笛子,也教他撫琴,可石然生性頑劣,對這些文雅的東西不感興趣,又不敢直接跟男子說,拖拖拉拉的只學會了皮毛。
“我們明天離開京城吧。”男子背對着石然站在窗戶前。
“啊?”石然放下手中把玩的笛子,“爲什麼啊?”
“我們在這裡呆的太久了。我想去別的地方走走看看了。”窗外微風起,吹起男子的頭髮,繚亂的青絲不住的糾結纏繞。
很久嗎?是很久了。石然在心裡自問自答着,若不是男子提起,他還真不覺得和男子呆了這麼久。他要走了?會不會帶我走呢?“那你會帶着我走嗎?”
男子轉過身子,走到石然身邊,“你願意跟着我走嗎?我除了音律什麼都不會,本想叫你學會一門技藝,以後好養活自己,可你不喜歡這些東西,我還能強求什麼?”男子的眼神溫柔且疲憊,他是倦了,心倦了。
那樣的眼神,叫石然倍感自責,他是在生氣我的不成材嗎?他對我失望了吧?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在乎男子對自己的看法,也是剛剛纔知道男子對自己的用心良苦。“我……我……不是……”
“你跟着我能做什麼呢?我是累了,這個地方叫我覺得心寒,京城的繁華不屬於我。”男子有氣無力的說。
“這裡不是你的家嗎?”
男子搖了搖頭,“不是,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
看來男子去意已決,石然厚着臉皮卻發自真心的說:“那我跟着你走,我沒有地方去了,你叫我跟着你吧,我會好好學琴的。”說着,“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請你收我爲徒弟,我要好好跟你學音律。”
“阿然,你這又是何苦呢?”男子想要扶起石然,卻拗不過他。
石然咬着牙,態度堅決的說:“是你叫我懂得了生活的意義了,等於給了我新生,現在你就這樣不要我了,我……你不收我做徒弟,我就不起來!”
男子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吧,以後我們就以師徒相稱了。”
石然笑了,用力的咳了三個響頭,親切的喊:“師父。”
“這下該起來了吧?”男子再一次伸手扶石然,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師父,你的家在哪裡啊?那裡是不是很美啊?”
“恩,那裡很美,是雲南最美麗的地方了,是一個叫人不忍離去的地方。”男子的臉上又被悲傷籠罩。
“那師父爲何會離開那裡呢?”
“因爲我想找一個人,所以隻身來到京城了。”
石然看着面前這個和往常不一樣的男子,他是自己的師父,更像是一個被什麼傷的透徹的人,“那後來找到了嗎?”
男子閉上了眼睛,嘆息着,“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那就應該留下來多多陪陪你已經找到的人啊。爲何要急着離開呢?”石然不經大腦的問着。
“她死了……”男子不再說話,坐到琴案前,彈奏起來,彈的正是《蝶殤》。
死了?這樣一個回答彷如晴天霹靂,死了?石然啞然失聲。
“我爹在京城有位故交,在洪德二年的時候,他帶着小女兒清瑜來到了雲南,我和清瑜一見傾心,卻誰也沒有明說。當時的我是十七歲,而清瑜是十四歲。”男子手指輕輕挑着琴絃,爲自己的故事伴奏,“後來清瑜跟着她爹回到了京城,我們約定下一次見面時,要給對方一個出其不意的驚喜。這一別就是三年,三年後清瑜跟隨她爹來到雲南,我卻不知道什麼樣的驚喜是她喜歡的,準備低頭認輸時,她忽然問我,喜不喜歡她?”
“那師父是怎麼回答的?”
“我當時沒有回答,那一次我看見清瑜眼眶裡的淚珠,她哭着對我說,她要嫁人了。”男子極力穩着自己的情緒,“後來她就真的走了,再也沒有去過雲南了。”
“你爲什麼不攔下她?”
男子自嘲的笑了,笑的滿是悔恨,“當時的我是長老的繼承人,我生活的村莊裡,是不允許長老娶親的,更別提娶一個外族女子了。”
“所以,你爲了權力放棄了心愛的女孩?”石然不敢相信男子會這樣做。
男子卻點了頭,“如果當時我能知道權力遠遠沒有一個紅顏知己來得溫暖,就不會在二十多年後纔來找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