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子一震,站住了腳步,猛地回眸瞧向我。晚涼聽我如此稱呼他,忙爬起來,低了頭道:“奴婢該死,衝撞了王爺!”
他卻並不看身邊的晚涼,依舊直直地看着我。我起身朝他走去,他微微蹙眉.啓脣問:“你是……”
我在深宮,他自是不認得我的,便淺笑着開口:“本宮是檀妃。”
他的眸中露出一片訝異之色,卻只在一瞬,繼而開口道:“原來是檀妃娘娘。”他依舊瞧着我,又道,“只是娘娘曾經見過本王麼?”
呵,我如何會見過他呢?只是夏侯子衿說兩位王爺要未時纔會進皇都,即便是早來了,也只會去驛館歇息,如何會突然進宮來?還是朝着熙寧宮的方向去。
他急着進宮,該是找太后的。
或許,便是爲了春獵一事。
只因,夏侯子衿在收到他的奏摺後這麼久都不給他回覆,甚至是照常要他們進城。他定是心中疑慮,時下還早,便過熙寧宮去聽聽太后怎麼說。
所以,我不過是猜了一下。
便笑道:“本宮哪裡有幸見過王爺,看來,本宮這聲‘晉王’是對了?”
他倒是也不與我計較,只輕笑道:“娘娘聰明,只是本王現在還有事,先行告退。”語畢,朝我行了禮,便轉身要走。
我忙道:“王爺先不必急着過熙寧宮去。”
他收住了腳步,回眸看我。我解釋道:“這個方向,王爺只能去看太后了,皇上的御書房可不是往那裡去的。”
他這才緩緩回身,沉了聲道:“娘娘究竟是恰巧碰見本王,還是特意在此候着本王?”
微微一怔,他和夏侯子衿倒真的是兄弟,兩人同樣重的疑心啊。
面不改色地看看他,微微側身道:“本宮是碰巧在此,不過本宮卻知道王爺去熙寧宮所謂何事。不知王爺可賞本宮這個臉,過前面亭子坐上片刻?”
語畢,便不看他,只徑直轉身朝不遠處的亭子走去。晚涼忙跟了上來,走在我的身側。
身後之人遲疑了下,終是擡步跟上來。
過亭中坐了,晚涼識趣地開口:“奴婢去沏壺萘。”說着,便退了下去。
晉王瞧我一眼,開口道:“不知娘娘要與本王說什麼?”
我微微一笑,輕拂了拂衣袖,低聲道:“本宮猜,王爺急着去見太后,是爲了春獵一事。”
他的眸子一緊,畢竟那是他上奏的奏摺,是不該被我知曉的。冷着聲道:“本王以爲後宮是不得干政的。”
我心下不免想笑,他是否以爲夏侯子衿荒/淫/無/道,連着奏摺都要給我瞧?從他的臉色,我便瞧出了對夏侯子衿的不滿。
搖頭道:“王爺誤會了,本宮自是知道這個道理。不過只是,本宮在勸皇上取消春獵的時候,皇上無意間透露的。”擡眸看着他,笑言,“本宮一直好奇啊,能說出那樣的話來之人,究竟生得如何模樣?”
聞言,他臉上的怒意緩緩消散了些許,瞧着我的眼底露出一絲驚訝,開口道:“娘娘也覺得不合時宜?”
我笑:“不然本宮何以勸皇上收回成命?”
他的眸子亮了亮,卻是苦笑着搖頭:“只可惜,皇上依舊不爲所動。所以本王進宮,想問問太后,此事她究竟如何看?”
我直直地瞧着他,開口道:“王爺以爲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還是太后的天下?”
他一時間怔住了,我又道:“王爺進宮不去見皇上而徑直過熙寧宮去,將此事說與太后聽,王爺要太后出面與皇上提及此事,試問皇上心裡該做何感想?”
夏侯子衿那麼驕傲之人,若然真的太后出面來說,他的面子定會掛不住。甚至還會以爲,晉王想要太后來壓他,憑他的脾氣,定是不會服輸的。
晉王卻不知,夏侯子衿遲遲不回覆他,意在聽他當面對着他說。
雖然晉王找太后說,心意都是一樣的,可,於夏侯子衿來說,意義卻是截然不同的。
何況,晉王自然也清楚,夏侯子衿非太后親生,若是生出不睦來,也是難以避免的。或者,當年拂希的事情,他比我還要清楚一些。
這時,晚涼端了茶水回來。她小心地倒了茶,奉至他的面前。又將另一杯輕聲放於我面前,又安靜地侍立於一旁。
晉王卻是突然起了身,開口道:“本王考慮欠缺了,娘娘一語點醒夢中人。不過本王既然都到了這裡了,自然還是過熙寧宮去給母后請安來得妥當。”語畢.便要走。
我叫住他:“王爺也不急於一時,本宮這萘,還望王爺不要嫌棄。”說着,伸手端起來,朝他一笑。
他微怔了下,終是又回身坐了,端起杯子輕呷了一口。
我道:“本宮要謝謝王爺。”
他有些吃驚地看着我,我笑:“謝王爺心裡有皇上,心裡有這夏侯家的天下。 ”
從容地將杯中的茶飲盡,他才笑着起身,朝我道:“皇上有娘娘,是他之幸。本王,先告辭。”他行了禮,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我起了身,望着晉王離去的背影,輕笑出聲。
晚涼小聲道:“娘娘,您笑什麼?”
“本宮高興。”
爲晉王的忠誠,爲夏侯子衿。
晚涼的目光地看着急急離去的男子,半晌,纔開口道:“娘娘,我們回去吧。今晚皇上瓊臺設宴,娘娘可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我應了聲,便擡步回去。
兩人走着,又聽晚涼小聲道:“接下來幾日,事情可多了。待大宣和南詔的皇帝來之時,皇上還需親迎的。還不知,北齊的人什麼時候來。”
我輕笑一聲,並不答話。
皇上親迎,本該是帶着皇后去的,只是這中宮之位尚且空懸,如今只姚淑妃的地位最高,想來由她去,是無可厚非了。
想了想,忍不住問:“晚涼,你說這南詔皇后來天朝住哪裡呢?”
宮裡?呵,她一個前朝帝姬,住進來,多有不便。
驛站?那可真諷刺了。何況,兩位王爺住在驛站呢,到底也是不合適的。
晚涼似是吃了一驚,忙搖頭道:“娘娘,這個奴婢不知。”
我瞧她一眼,未再說話。我真是好奇,想看看這爲位南詔皇后,她出嫁的時候還是身份顯赫的前朝帝姬,如今時隔四年回來,這天下卻已經不是她荀家的天下了。
夏侯子衿這二十五歲的生辰啊,我不知有多少人期待着呢。
回了景泰宮,便見朝晨跑上來道:“娘娘可算回來了!內務府派人送了新的衣裳過來呢,奴婢就等着娘娘回來試。”她看起來真開心,想來,那衣服定是漂亮極了。
不知怎的,我忽而又想起小時候,顧卿恆送我的那些好看的衣服。出了那件事之後,我再也沒穿過一件,全被我整齊地疊好壓在箱子的最底層。
如今長大了,再也穿不上那些衣服,可心裡的懷念,卻總是在的。
我離開那個家的時候,唯一舍不下的,也就那些衣服了。
只是,進宮來啊,帶着那些衣服自然是不便的。何況我根本穿不上了。想着.微微搖着頭。
隨朝晨入內,見桌上除了那衣服之外,還擺着各式的珠寶首飾。
我不免一震,只回頭問:“各宮主子都有麼?”
朝晨點了頭道:“是,都有,不過是比照着身份不同,內務府送來的東西也稍稍有些差異罷了。”
聞言,才放下心來。點了頭道:“那便幫本宮更衣吧。”
“是。”兩個宮婢都應了聲,便上來幫我換下身上的衣服。
如今天氣早就回暖,宮裡的衣服也換的薄起來。
淺紫色的宮裝,用銀絲線繡出簇簇錦團,指腹撫上去,還帶着略微的涼意。輕盈的廣袖用銀色的錦緞滾邊,在腰際束起寬大的錦帶,秀出我的柳腰依依。
猶記得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心宮婢,夏侯子衿攔住我的腰,輕笑着道:不盈一握,如弱柳扶風啊。
嘴角不自覺地輕笑出聲,兩個宮婢也笑了,卻是都不說話。
晚涼將我拉至梳妝檯前,用木梳輕輕地梳着我滿頭青絲,輕笑着,甚是開心
瞧看她們的樣子,心裡也愈發地高興起來。
想起方纔與晉王的那番話,總是無端地放心。朝中有人謀反,那總也要是師出有名的,如果夏侯家的子孫不想反,誰若是動了,那便是作亂,人人得而誅之
前朝嘉盛帝駕崩的時候,夏侯家若不是外戚,不是異姓王爺,夏侯子衿要坐上這皇位,怕也沒有那麼容易。姚行年當年向着夏侯家,自然是想自己女兒的孩子將來有一天,能坐擁這天朝的江山的。
否則我想這麼多年,姚家的人定是按撩不住的。姚行年也不會千方百計地要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做夏侯子衿的妃子了。所以太后考慮的,自然是謹慎的。
梳妝好了,又在寢宮內休息了會兒,便見芳涵自外頭進來,朝我道:“娘娘,時候差不多了,該過瓊臺去了。”
我點了頭,便由晚涼扶着起了身。
出了宮門,見鸞轎早就備好了,彎腰進去坐了,聽得朝晨輕聲道:“起轎吧。 ”
瓊臺離景泰宮還是很遠的,我便安靜地坐在鸞轎內。我自然知道爲何夏侯子衿要選擇在瓊臺設宴。只因那裡,是兩位王爺離開皇都去封地的時候,他爲他們踐行的地方。
藩王沒有皇帝召見,是不得私自回皇都的。往年夏侯子衿的生辰並不曾辦得如此浩大過,故此兩位王爺也不過是在他生辰的時候,派人送來賀禮。
如今,時隔四年的時光,他要再次選擇瓊臺設宴,定是要告訴他們,兄弟骨肉之情,他從來不曾忘。
從這裡分開,再在這裡聚合。
夏侯子衿想的,自然是很周到的。
鸞轎行了好久才緩緩停下,朝晨拂開車簾,伸手來扶我。
下了鸞轎,見瓊臺今日多了許多的宮人們。
被時,也不多做停留,只擡步朝裡頭走去。
來往的宮人們皆朝我行禮,我擡眸瞧去,瞧見千緋的身影,她的身旁,千綠正靠近她的耳畔低聲說着什麼。我見千緋坐在堂下左側的第二的位置上,左爲上啊,她擺明了想給我一個下馬威。而她前面空出的那位子,便是留給遠道而來的王爺的。
只是今日是家宴,我不會與她計較這個。
徑直過右側的第二的位置上坐了。千綠回身的時候,才瞧見了對面的我,淺笑着,朝我規矩地福身。
我也笑着瞧了她一眼,她才轉身往下過去,擇了位子坐了。她還不過只是個嫉,是沒有資格坐在千緋身邊的。
我瞧見先到的嬪妃們都一一找了位子坐好了,有的竊竊私語着,有的只規矩地坐着,並不多說一句話。
我的下面,坐了阮婕妤,她的對面,是玉婕妤。
我瞧過去的時候,恰好見玉婕妤朝我看來,她朝我淡淡一笑。我也笑着,見她下面是安婉儀和千綠。而阮婕妤下手.是劉順儀與陳靜嬪。
這時,聽得外頭公公高聲道:“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衆人聞言,忙起了身,行禮道:“參見皇上!參見太后!”
低了頭,一行人從面前走過,才緩緩擡眸,兩位王爺跟在他身後。他的身邊,是太后,姚淑妃輕扶着她,小心走在她的身側。
待皇上與太后入座,衆人才都入了座。
姚淑妃便在夏侯子衿右邊下手坐了,她忽而朝我看來,眸子裡皆是得意的光。我心下冷笑一聲,不過是個位子而已,我桑梓並沒有那麼稀罕。
目光,悄然落在身邊之人身上。
這位,自然便是顯王了。
比起他的兩個哥哥,他的身材更加的魁梧,眉宇間,隱隱地透着不爲人知的流光。他似乎感覺到了邊上有人瞧着他,猛地回眸朝我看來,我吃了一驚,慌忙收回到了目光。
見對面的晉王,朝我淡淡一笑。
我嘴角微動,回神的時候,不經意間瞧見夏侯子衿正直直地看看我。心頭微震,卻並沒有很快地收回目光,只從容地看着他。直到他將目光移開,我才暗自舒了一口氣。
而後,聽他笑道:“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近四載時光了。朕也不見你們甚久,若不是這次朕的生辰,怕又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以相見。”
太后也笑着開口:“皇上一向崇尚節儉,這次生辰的事情,也是哀家出的主意。哀家可也是抱了私心的,想見見你們兄弟。”她嘆一聲道,“哀家老了,這人老了,就念看你們小一輩的。”
太后在說到“皇上節儉”的時候,我瞧見晉王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不悅,他定是想起了夏侯子衿執意春獵的事情。瞧着他的表情,想來此事,他還未及與夏侯子衿提起。
方纔在宮中遇見他的時候,他便過熙寧宮去了,不過是請安而已,難道太后又與他說了什麼別的事情麼?不然何以沒有時間去見夏侯子衿呢?
纔想着,便聽我身邊的顯王道:“母后多慮了,皇上不召見臣等,纔是天朝之幸事。”
我微微一震,他話裡的意思,便是指太后這次是有意藉此機會傳召他們回皇都來。目的,便是要探探他們兩個,是否有異心。
果然,太后的臉色微微一變,卻是沒有發作。
倒是晉王道:“三弟說話還是這般直來直去,母后也深知他的脾性,這麼多年了,改也改不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朝上頭之人道,“臣此番回皇都,還不曾與皇上多說幾句話,臣先罰一杯。”言罷,一仰頭,將杯中的酒飲盡。
方纔尷尬的氣氛瞬間被瓦解開去,夏侯子衿笑着舉起酒杯道:“這次反正要住一段時間,朕不怕沒有時間和二弟好好敘舊。”他又笑着對着顯王道,“朕這杯敬你們兩個。”
“臣不敢。”顯王忙舉杯,仰頭飲盡。
此刻太后臉上的不悅早已經散去,她是很會隱忍的人,笑容又能再現了。朝顯王道:“哀家聽聞子衍在兩年前冊了王妃了?還是戶部尚書之女?”頓了下,她又問,“王妃可好?此番回來,如何不帶她來給哀家看看,哀家也想抱抱哀家的孫子。”
顯王開口道:“多謝母后掛心,帶着他們來不方便,孩子還小,又離不開王妃,所以兒臣才一人來了。’
顯王既然懷疑太后召他們回來是試探,自然不會帶上自己的妻兒,畢竟,在封地纔是最安全的。只是太后啊,說了這麼多,怕只爲了說最後一句。
刊、子啊,只可惜了,是顯王的兒子,並不是夏侯子衿的。
所以她才急着要後宮的嬪妃生下皇子,不然,一旦出事,便會如前朝的嘉盛帝一樣,沒有子嗣繼承基業。顯王雖然也能喚她一聲母后,但那到底是不一樣的
夏侯子衿雖也不是親生,卻是她一手帶大的,她能依靠的,也只有這個兒子
聞言,太后倒也只是笑一聲道:“孩子小,自是經不起折騰的,哀家也明白。 ”
她的話音才落,便聽夏侯子衿笑道:“母后光顧着三弟,倒是不問二弟如何?”他的話,讓我又想起他說,要把韓王之妹賜婚給晉王的事情來。
卻聽太后輕笑一聲道:“此事哀家心裡早就有了主意了。”
“哦?”夏侯子衿回眸瞧着她,笑問,“母后親自爲二弟挑選了王妃?”
我不免看向晉王,見他的臉色淡淡的,彷彿此事與他無關。我着實覺得有些奇怪了,婚姻大事,難道不是很重要的麼?他不像夏侯子衿,他只是王爺,還是有一部分選擇的權力的。
我只是覺得有些不對,如何他都已經封王了,如何這件事還要太后來管呢?顯王的王妃還不是他自己冊封的麼?頂多,不過是奏請一下夏侯子衿罷了。不過真的那樣,其實只是走了個場子而已。
太后笑道:“哀家自然是要關心的,下午的時候,子鬱早些到了,哀家想着你還有事情未處理完,便派人召了他進宮。還與他說了此事。”
心頭微震,明明,晉王是自己進宮來的,爲了夏侯子衿春獵不宜一事纔要去找的太后。雖然此事他最後也未曾提及,可,太后卻說是她召晉王八宮來,相商冊封王妃一事……
我原來不知,晉王在熙寧宮待了這麼久的時間,原來是因爲太后和他談論婚姻大事麼?
那麼晉王呢?爲何他的臉色看起來,這麼平靜?平靜地,讓我覺得異常。
夏侯子衿的臉上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他本能地看了晉王一眼,又道:“朕不知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母后競連朕郝未及通知,便與二弟相商?”
豈止是他,我也想知道。
上頭的姚淑妃也露出好奇的臉色,目光朝太后瞧去。
太后依舊笑着,開口道:“皇上可還記得,一月前,北齊傳來消息說,北齊韓王之妹,北齊的郡主,要來天朝和親的事情?哀家以爲,那北齊郡主才貌雙全,賢良淑德,讓她做子鬱的王妃,便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一下子怔住了。
夏侯子衿端着酒杯的手明顯一滯,他一早便打算要將那郡主賜給晉王爲妃的。只是,太后居然比他早一步說了出來。瞧着他的表情,我愈發地肯定了,關於春獵一事,晉王還沒有與他說過。
記得夏侯子衿說過的,要晉王不改當日奏摺上說的話,才合同意將郡主賜婚給他的。
太后不顧他略微沉下去的臉色,只接着道:“哀家原本還怕子鬱拒絕,問了他,他才說,此事全憑哀家做主,皇上,你以爲呢?”
“朕……”他頓了下,淺笑一聲道,“朕原本是想……呵,還是母后快了一步。”
他的臉色有些異樣,我知道他原本就有此打算,卻不想,被太后搶了先。我也着實覺得奇怪,太后如何管起這事來了?還要在夏侯子衿之前,特意與晉王說起此事。
我正想着,便聽太后笑道:“如此,子鬱還不謝恩?”
瞧見晉王起了身,跪下道:“臣謝皇上恩典!”
好快的速度啊,那北齊郡主還未到呢,就把人家的婚姻大事給解決了。我想着把北齊皇帝還想讓她入住天朝後宮呢,不知此刻知道了,又會怎樣?
爲何我覺得太后將此事辦得如此快,是怕,那北齊郡主成爲夏侯子衿的人呢?只是,太后知道夏侯子衿也根本不想要她的事實麼?
搖搖頭,這些哪裡是我該去管的?
上頭之人頓了片刻才道:“起來吧,那朕再爲二弟即將到來的好事,先幹爲盡!”語畢,一口氣將杯中酒水喝盡。
“謝皇上。”晉王也說着幹了一杯。
衆人又喝了一圈,瞧見我邊上的顯王似乎微微喝得有些多了。他笑道:“臣聽聞這次那南詔皇帝攜皇后一道來?不知皇上打算讓他們住哪裡?”他的笑容裡.夾雜着諷刺的意味。
當年荀家的天下,他們夏侯家不過還是臣子。如今,江山易主,前朝帝姬見了夏侯子衿,還需稱呼一聲“皇上”。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的。
擡眸看向上頭之人,見他面不改色,只開口道:“自然是直接安排去上林苑,那裡宮殿甚多。”
如此,也是好的,離開皇宮也還有一段的距離。
那麼,其他的貴客也是會安排在那裡住了。
酒至半酣,見夏侯子衿微微扶額,一旁的姚淑妃忙上前道:“皇上醉了麼?
他輕笑一聲道:“朕有些不慎酒力了。”他卻朝太后道,“母后召二弟提前入宮來,想來要說的話也說了。倒是三弟此次回來還未來得及陪母后說說話,朕有些頭暈,想先回去。朕讓三弟留下,暫且陪陪母后,如何?”
太后怔了下,卻也不好拒絕,只道:“那讓淑妃先陪皇上回去。”
他卻搖頭道:“不必了,純兒還是留下陪母后一道。檀妃。”他忽然叫。
我猛地吃了一驚,他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這種場合竟然叫我上去。
只是,他是皇上,他開了金口,我只能上前。
“臣妾在。”應着聲,上前。他站了起來道:“扶朕回宮。”
“是。”上前扶住他,今日他真是喝了很多,只是我卻覺得,還不至於讓他喝醉。
走過晉王面前,便瞧見晉王也跟着起身,身後傳來他的聲音:“那兒臣也先行告退,不妨礙母后和三弟說話了。”
我才知,原來是要晉王出來。
只是,把我叫上作何啊?
側臉看着邊上的男子,他卻不看我,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李公公見我們出去,忙迎上來道:“皇上怎麼了?”
他揮揮手,讓他離得遠點兒。
李公公怔了下,終是退了開去。我的兩個宮婢見此,也不敢上前來。
我扶着他,小聲道:“皇上頭暈得厲害麼?可小心腳下的臺階了。”其實我知道,他根本沒醉,只是他不說,我便只能陪着他演戲。
“嗯。”他低低應了聲,靠着我跨下臺階去。
我與他一道走着,不免回眸,見晉王在我們身後遠遠地跟出來。小聲開口道:“皇上既是要和王爺說話,又何苦叫了臣妾出來?”
聞言,他的眉心一擰,抓着我的手臂狠狠地用力,我吃痛地皺起眉頭,聽他咬牙切齒地道:“朕的檀妃真是神通廣大啊,連他都認得!”
我心下一震,吃驚地望着他。
方纔那微微一笑,他終是瞧出了端倪來的,所以纔要叫我扶了他出來?
他不再說話,我知道,他是等着我解釋。可我能說,是因爲要晉王不請太后出面提及春獵不宜一事而與他認識的麼?那樣,便和請太后出面一樣的下場,大大地,折了他的面子。
他不氣死纔怪啊。
想着,竟然忍不住想要笑出來。
不經意間瞧見他鐵青的臉色,又只要拼命地忍着。
想了想,便答道:“今日臣妾的宮婢在長廊上不慎衝撞了王爺,故此才認得了。”
他的眉毛微佻,哼着氣道:“你的宮婢衝撞了他?”
我點頭:“皇上若是不信,一會兒王爺上來,您自己問他便是了。”相信晉王也不會將此事說破的,否則,他當是去熙寧宮的時候,就該和太后提了。
他怒看了我一眼,擡手拂開我的手,負手而立道:“朕乃堂堂天子,還需問這些!”
我一怔,是了,叫他去問晉王,豈不是也很沒面子?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我也知道,他心裡其實很想問。他只是倔。
“給朕跪下。”他背對着我冷冷地說着。
我不說話,只直直地在他身後跪下。
此刻,身後的腳步聲已經近了,聽得晉王的聲音傳來:“臣參見皇上。”
他回了身,瞧了他一眼,淡笑着:“原來是二弟。”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就等着他上前來,還裝得不知情的樣子。
晉王又上前一步,瞧了我一眼,道:“皇上這是……”
他哼了聲道:“朕的檀妃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朕不過略施懲戒。”他將目光從我的身上移開,又道,“二弟可還有事?”
聞言,晉王倒是也沒有動容,轉向他道:“臣有事想和皇上說,只是方纔聽聞皇上說頭暈,不知皇上此刻感覺如何?”
我喟嘆一聲,跪在地上聽着他們兩兄弟拐着彎兜圈子。
他輕笑一聲道:“方纔裡頭有些悶,朕出來走了幾步,頓感神清氣爽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他卻並不看我。天知道他一直神清氣爽着,只是方纔有些惱怒罷了,我瞧着,他可是精/力/旺/盛啊。
晉王淺笑道:“如此臣便放心了。臣想問皇上,臣遞交的奏摺……”
他的眸子微微一亮,只“唔”了一聲,半晌才道:“朕瞧了,朕還批示了派人帶去給你,不知二弟認爲朕的決定如何?”
我吃驚地看着他,狡猾的夏侯子衿啊,他明明就沒有批示過那本奏摺,他還和我說,故意不予理會的。如今又說已經批示,還問晉王覺得他的決定如何?
什麼決定?繼續說要春獵,還是同意了晉王的意見收回成命?
到了此刻了,他還要給他出一個難題。
卻不想,晉王笑道:“皇上聖明!”
“撲——”我忍不住笑出來。
原來不止夏侯子衿狡猾,晉王也不弱啊。
一句“皇上聖明”倒是把夏侯子衿的氣焰堵了回去。
都誇他聖明瞭,他還能怎麼爲難人家啊?
面前之人怒看了我一眼,冷着臉道:“檀妃以爲此事有什麼可笑麼?”
我咬着脣拼命忍着不再笑出來,亦不說話。自然可笑啊,悄悄看着他的臉色,他的定力真好,若是在私下,他能不笑出來?
倒是晉王,依舊面不改色道:“臣先向皇上告罪。”
我怔了下,夏侯子衿也擡眸看向他,低聲問:“你何罪之有?”
晉王猛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笑道:“因爲臣懷疑了皇上,直到今日進宮,臣才發覺臣錯了。臣不該,質疑皇上的決定。”
夏侯子衿愣了下,半響才笑道:“可整個天朝,也只二人質疑了朕的決定!”
晉王笑着低下頭:“臣已經見過那另一人,皇上,他是個可造之材。”
有些驚訝,晉王竟然知道了那另一人是誰?我也好奇看,只是礙於這樣的場面,不好問出來。心下尋思着,能有機會,找他問問。只因夏侯子衿既然上次不說,便一定不會告訴我,
只是,他二人這番談話倒是叫我驚訝的。
整個過程,根本沒有言明什麼,只是結果,他二人早已經心知肚明。
而我,縱然不過是個旁聽者,卻也明白得很是透徹。
忽而,又想起尚在瓊臺的顯王來。
確實,夏侯家的三兄弟,無一是膿包,個個精明無比,令人驚歎。
所以,他們在四年前的那場宮變中能夠勝利,自然也不是一個巧合。
夏侯子衿卻是微微哼了聲,不再提及那“可造之材”的事情來。儘管我好奇着,可眼下也只好忍着。
晉王正了身道:“臣先告退,皇上請早些歇着。”
語畢,纔要轉身,卻聽夏侯子衿又叫住他,開口道:“那北齊郡主之事……朕想問問,可是你自願的?”
他的身影一滯,擡眸道:“是。”
夏侯子衿微微吸了口氣,才又道:“朕不問母后找你說了什麼,本來朕也有這個意思要將那郡主賜婚給你。可也是想問過你的,你若是不同意,朕也不會強求。卻不想,母后倒是積極!”
瞧見晉王的臉色微微一變,方纔夏侯子衿說了許多話,我着實揣摩不出是固了他的哪句,才讓他變了臉色。
半晌,才聽晉王道:“皇上都已經開口賜婚了,此事自然已成定局。臣,先行告退了。”
他不看我一眼,只退了下去。我不免朝他瞧去,爲何從他的話裡,我彷彿聽出另一種意思。答應這樁親事,是太后一相情願的。
猛地,又想起夏侯子衿還在邊上,想起他罰我跪下的原因,忙收回了目光。
好在他也直直地瞧着離去的人,半晌,才又回到我的身上。我低了頭,不去看他。他不叫起,只蹲下身來,低聲道:“跪得疼麼?”
錯愕地看着他,突然問我疼不疼,他又想耍什麼花樣?
呵,在我眼裡,他從來不是什麼善人。
“朕問你呢。”他又說着。
我說不疼,他是不是再踢我一腳?
癟癟嘴,開口:“疼。”
他輕笑一聲,俯身將我抱起來,我吃驚不小,慌忙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卻得意地開口:“朕要你記得.這輩子,心疼你的,只有朕一個。二弟方纔走的時候.可還沒瞧你一眼。”
我愕然,叫我跪的是他,說心疼我的也是他。
他還真是白臉黑臉一起唱了。
伏在他的懷裡,擡眸瞧着他,我開口道:“皇上不是頭暈麼?臣妾還是自己下來走。”
他哼一聲道:“朕是被你氣暈的!”
我不語,明明是沒有事情的,不過是他自己想的太多罷了。還故意在晉王面前讓我難堪,回想起來,他真是小氣啊。
想着,忍不住想笑,將頭靠在他的胸口,聽他淡淡的呼吸聲。
又隔了一會兒,聽他開口道:“你沒有什麼要問朕的麼?”
問?問什麼?
今日的他,怎的這般奇怪?
聽我未說話,他似乎有些不悅,擰起眉頭道:“你不問朕,他日若是再去問了別人,朕定不饒你!”
聞言,才猛地想起方纔他與晉王提及的“可造之材”來。心頭微驚,原來我心裡想的,他都知道了。他怕我再去找晉王打聽此事,所以纔要隱晦地想我問他
呵,要不是上回他跟我說忘了.我哪裡會不問他?
如今他都這般說了,我若再不勉強問一下,他多丟臉啊?
“撲——”不行了,忍不住笑出來。
他狠狠地瞪我一眼,我馬上笑道:“皇上告訴臣妾,那人是誰?”
他看着我,半晌,才咬牙道:“顧卿恆。”
終是訝然了,原來竟是卿恆啊。
看着面前的男子,我也終於知道他爲何說忘了的原因了。
反正都如此了,索性便問:“那皇上可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
他不看我,只道:“朽木!”
我笑:“只要皇上肯培養他,您那麼厲害,朽木也能雕成寶。”
他卻突然不說話了,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照理說,不該是因爲顧卿恆的事情生氣了。仔細瞧看他,良久良久,才聽他轉口道:“朕真覺得奇怪,那時候北齊帝提出和親的時候.母后死活不應。她說,北齊的女人絕不能入天朝來。只是今日,卻又要主動找了二弟,讓他娶了封王妃。”
我怔住了,他說,那時候……
他嘆息道:“朕正是因爲顧及母后,纔會想要二弟娶了她。”
想起太后的話,不免又想起拂希,只因拂希也是北齊人。看來太后對拂希的成見,已經擴展到了北齊女子的身上了。
他忽然緩緩地停下了腳步,低聲道:“朕當年沒有保護好那個人……”
我只覺得心猛地一震,他口中的“那個人”,是拂希!直覺告訴我,是拂希抓着他衣襟的手驟然收緊,這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提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