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慕容衝與苻錦兩個卻只是不睡,郎情妾意,說不盡的纏綿。
一絲夜風自門縫裡鑽了進來,吹打在苻錦的臉上、鼻間,叫她禁不住,輕輕打了個冷顫。慕容衝伸出長長的雙臂,用力將她箍在懷間,便有陣陣暖流電擊過苻錦的身軀與心田,讓她忍不住擡起頭,去看慕容衝那張顛倒衆生的俊美臉孔。
“真像!越來越像了。。。”苻錦嘖嘖作聲。
“嗯?”
“去年此時,瑤兒看着還胖嘟嘟的;今年他又長開了些,臉蛋尖尖,眼睛大大,像極了鳳皇哥哥哩!”
小楊瑤尖臉深眸,一張白皙俊秀的面孔與慕容衝相比,不說一個磨子刻出來,總有七分神似;而楊定則方臉細眼,若有人仔細分辨,他與楊瑤哪裡卻像父子兩個?
慕容衝臉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過得片刻,只聽他悠悠說道:“小娃兒總是長得快些。。。可惜,今年我多半見不着瑤兒了。”
苻錦嘆了口氣,輕輕道:“終歸有機會的。。。”說到這裡,目光忽然變得閃爍不定,躊躇再三,終於還是支吾道:“哥哥,哥哥年歲也不小了。。。平陽,平陽那裡,可有,可有什麼看得中的女娘?”
慕容衝的嘴角揚了起來,那笑容好生邪魅,嘻笑道:“我都不急,錦兒反倒急了?”
“哥哥你。。。”苻錦嬌嗔一聲,一雙粉拳落在慕容垂胸膛之上。
“我有了錦兒,嗯,還有瑤兒,嘿嘿,還不夠麼?”
苻錦搖了搖頭,神情有些黯然,嘆道:“世道爲何如此不公?明明我三人才是一家,卻生生要委屈鳳皇哥哥孤苦。。。”
慕容衝輕拍苻錦香肩,柔聲寬慰:“錦兒對我情深意厚,我並不委屈。委屈的是錦兒。”
苻錦展顏一笑,說道:“錦兒有哥哥愛護,哪怕不能日日守在一處,已經心滿意足。”頓了頓,又道:“倒是瑤兒,誒,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卻要千里風霜跑去仇池那等偏僻所在,扶什麼楊家的靈,想想我就覺着心疼。”
慕容衝的笑容戛然僵住,半晌,低沉而陰狠的嗓音自他喉間析出:“終有一日,我要讓瑤兒知道,他的名字不是楊瑤,而是慕容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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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轉星移,一晃已到了大晉太元六年(氐秦建元十七年)的十月裡。這一日建康朝會上爭論四起,一改平日裡衆人皆以謝安馬首是瞻的景象。
事情的起源頗有些讓人費解,卻是那位素來被視爲謝安腹心的龍驤將軍段隨上了表,說是“暴秦侵佔襄陽,魚肉鄉里,以至民怨沖天。當興兵討伐之,解救大晉子民於生天,以彰國威,以慰民心。”
謝安看到,差點氣個七竅生煙——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治理朝政近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眼下這“荊揚衡、天下平”的局面。大晉國勢總算是平穩向上,這當口強秦不來犯已是上蒼保佑,你個段小子居然還要主動去招惹人家?前番丟卻襄陽、彭城的傷疤這麼快就忘記了?更可氣的是,縱使要用兵襄陽,那也是桓幼子的事兒,與你這遠在盱眙的段小子何干?全天下都知你小子是我謝安的人,你這麼一開口,桓幼子還道是我謝安在背後授意,意圖染指荊州,這不是要壞了我的大計?
於是謝安當廷駁斥此表,不料預期中衆臣嚅嚅附和的場面並未出現,反倒有不少朝臣跳將出來,陰陽怪氣唱起了反調。其間爲首的,乃是新近領了司徒一職的琅琊王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乃是皇帝司馬曜的同母弟,年紀不大,卻極受皇帝器重愛護,近年來在朝中權勢蹭蹭上竄,炙手可熱。謝安縱然權重,卻也不願隨意拂了司馬道子的面子,於是淡淡一笑,開口請皇帝裁決——印象中,自打司馬曜繼位,九年來對自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絕無異議。
建康宮裡,青玉獸口吐出縷縷檀香,將上首寶座籠罩得一片雲霧繚繞,叫人瞧不分明。
沉默、沉默、沉默。。。皇帝的聲音終於響徹大殿:“秦人猖獗,百姓困苦,段卿之言不無道理。”頓了頓,那聲音變得低沉:“然則襄陽之事,終歸還是要問問荊州桓卿。。。”
殿上騰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語聲,經久不止。司馬道子垂首恭呼:“陛下英明!”
謝安的眼睛微微眯起,凝神看向上首,卻終究看不透那重重迷霧,於是躬身欠首:“謹遵陛下聖裁。”心頭,似乎也彌罩了幾絲霾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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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說,段隨上表,全是因爲這廝巴巴候了一年又半載,把個驍騎、雲騎二軍操練得個個都快成了精,北邊那苻天王卻全無動靜,分毫不見其有攻晉之慾圖。段隨的心結一日重過一日,終於忍耐不住,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來了個親筆上疏。管他謝安也好,桓衝也罷,只要能惹動苻堅的火氣,天王老子來問責我也不怕。
段隨所爲固然算是打了謝安一悶棍,荊州那裡桓衝的答覆卻更加出乎謝安意料,不但附議要向襄陽動刀兵,竟然還上疏邀請段隨所部屯騎二軍前往荊州相助!
這一下謝安真個叫啞口無言——人家桓衝可比你大方多了,一點都不介意揚州兵馬進入荊州,既如此,還待怎的?
於是朝議就此定論,荊州那邊桓沖積極備戰,盱眙城裡段隨更是喜出望外:“居然讓哥也摻和一腳?那不是大有可爲?走走走!”當下屁顛顛點齊六千騎兵,溯水路浩蕩西去。
謝安怎知,當初襄陽之役,桓衝雖說保住了大江兩岸之地,畢竟有“畏戰”之嫌,以至襄陽孤城不保,朱序被俘,父老淪於胡人治下。桓衝爲此常有羞憤之心,可謂耿耿於懷。如今朝中既有“雪恥慰民”之議,他桓幼子若是再不敢出頭,天下人不說,他自己也咽不下這口氣。好教秦人得知,這大晉,還有他桓衝,絕非讓人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至於邀段隨騎軍入荊相助一事,桓衝所思不外乎如下:
一者,襄陽城堅兵厚,一鼓破之實乃癡人說夢,故而此次北討並不以奪回襄陽城爲目的,大體就是要掠徙晉民南還,“以慰民心”;而段隨騎軍戰力彪悍之餘,最擅長途奔襲,對於桓衝的戰略而言,實爲大大的裨助。
二者,不同於謝安親侄謝玄掌控的數萬北府兵,段隨所部到底只有數千人而已,來了就來了,難不成還真能動搖荊州桓氏根本?何況桓衝與段隨私交甚篤,一向視之爲子侄,配合起來不虞有異。
三來麼。。。雖說你謝安石一心爲公,然則我桓衝又何曾私心作祟?你老兄非要錙銖必較,我卻不是那斤斤計較之人。嘿嘿,這一遭,也叫天下瞧瞧我桓衝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