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室外溫度極高,室內有空調工作時的輕微嗡嗡響聲,傅子遇在牀上翻個身,幾乎是在睜眼的瞬間,那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又一股腦涌現。
他煩躁地揉了一把頭髮,起身換衣服,下樓的時候經過路念笙的房間,他腳步停下來,想了想,推門走進去。
房間大概是傭人收拾過了,很整潔,被單上連褶皺都沒有,他坐在牀上,耳邊好像還是路念笙那些決絕的話語,他靜靜愣了好一會兒才起身,繼續往樓下走。
沒想到徐媛依然坐在客廳沙發上,見他過來就笑,“念笙什麼時候回來?”
傅子遇覺得呼吸都不暢快了。
路念笙在逼他,徐媛在逼他,整個世界都在逼他。
他走過去坐下,“媽,以後我和念笙的事情您不要操心了,我自己會處理好。”
徐媛一愣,“你想通了?”
他“嗯”了一聲。
徐媛想終歸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樣,表情也欣慰很多,“那就好,不過你一個男人粗枝大葉的不會照顧孕婦,我想了想,照顧念笙這事兒還得我來,所以我最近還是會常過來。”
傅子遇一個頭兩個大,笑的很勉強,“您高興就好。”
“什麼話,”徐媛瞪他,“你也是快要當爸的人了,要記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和樑佳茗劃清關係。”
提前樑佳茗,傅子遇倒是想起一件事。
那天醫院裡面就那幾個人,徐媛會知道這一切,除了樑佳茗之外沒有別的渠道。
好容易把徐媛這尊大佛送走之後,他就開車徑直去花城找樑佳茗。
……
因爲感冒的關係,樑佳茗精神不大好,本來在樓上休息,是傭人跑上來說傅子遇來了。
她不想動,她才發過燒,頭還昏昏沉沉的,聽見消息之後就懶懶應了一聲,傭人問:“您不下去麼?”
她緩緩出口氣,“我都這樣了怎麼下樓?他要是誠心來看我就該上來。”
傭人訕訕地退出去了。
她其實是心裡有氣,之前叫上傅子遇陪她去看病,遇上路念笙把一切都打亂了,傅子遇直接就走,連說也沒跟她說一聲,後來她打電話給他,他那態度拒人千里的,她心裡自然不舒服。
過了幾分鐘,臥室門再次被推開,傅子遇沉着臉走進來,她翻身看到,愣了下,然後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坐起身。
“子遇,你來了……”
傅子遇走過去,站在牀前,居高臨下睨着她,“是你告訴我媽念笙懷孕這件事的?”
她一怔。
傅子遇以前叫路念笙名字都連名帶姓的,現在突然間叫“念笙”,明顯是叫的親近了些,她皺眉,“爲什麼要瞞着伯母……”
傅子遇冷笑了一聲,她一怔,覺察他的嘲諷,立刻噤聲。
“這是我們的事情,要說也該是由我來說,佳茗,你連醫院裡面念笙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這種話都告訴我媽,你安的什麼心?”
她有些委屈,抿脣道:“我只是如實說,哪裡會想到那麼多。”
他盯着她的目光森冷,她本來身體就不舒服,此刻眼眶都紅了,“子遇,我不明白,你之前不是說過要和她離婚嗎?現在有了孩子對你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處理這個孩子?”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佳茗,你現在已經不是路家千金了,你清楚吧?”
這話一針見血,她的手攥緊了被單,臉色瞬間喪失血色,她不明白傅子遇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一茬。
傅子遇繼續道:“所以現在,我對你是沒有什麼義務在的,我之所以幫你,不過是因爲我還念我們一起長大,過去的那些情分,可是我耐心有限,你明白嗎?”
她咬着脣,一眨眼,眼淚就落下來。
傅子遇本來就夠煩了,此刻看到她流淚更加沒心思與她糾纏。
“佳茗,你以前很乖,我很喜歡這一點……所以,你最好是能夠保持,不然我也說不準我還能忍你多久。”
說完,他轉身要走。
樑佳茗慌了神,起身不管不顧地追過去,赤腳踩在地板上,從他身後伸手抱住他。
“我錯了,子遇你不要怪我……我不該告訴伯母的,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你別這樣和我說話好不好……”
聲音裡面帶着嗚咽,傅子遇低頭,默了兩秒,覺得沒意思。
真沒意思,她還生病呢,他心情不好,也不該朝着個女人胡亂發火。
該說的話說到就好,他扳開她的手,轉過身低頭看她。
因爲發燒,她的臉頰還發紅,光着腳踩在地上也不舒服,她眼淚就順着臉頰滑落下去,他嘆口氣,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佳茗,乖一點,我們是朋友,我不會讓你淪落到回樑家去,但是念笙和我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
頓了頓,才說:“我和她的結合在開始的時候是個錯誤,我一直想糾正這個錯誤,以前我以爲離婚就是糾正的方法,現在我才明白,並不是只有離婚那一條路。”
樑佳茗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想和她過下去。”
她張嘴,脣動了幾番,沒能發出聲音來。
“我和你以前是受婚約束縛的,你從小就很依賴我,我很清楚,以後我也會盡我所能照顧你,幫助你,可是,我們之間僅此而已了。”
她低下頭,後退了兩步,再擡頭,目光帶着不可置信。
“你……你嫌棄我不是路家千金了,是不是?”
他搖頭,“不,和你的身份沒有關係,我以前對婚姻沒什麼概念,覺得是誰都可以,你很乖,也很安靜,我覺得很好,但是現在,我有念笙了,其他的女人再好也和我沒關係了。”
傅子遇話音平靜沉穩,她在剎那間如墮冰窖。
即便傅子遇否認,可她卻不信,她的人生從那場認親開始就劃出了一道分水嶺,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都在離她遠去,她接受不了。
傅子遇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好好休息吧,我承諾給你的不會變,希望你在d.s.能夠努力工作,變的成熟一些。”
說完,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門被帶上,她的身體無力地滑落,坐在地板上,捂着臉慢慢哭泣起來。
……
失戀的痛苦和生理上的疼痛有個共通點,都是間歇性的,有的時候路念笙覺得自己忘了,好一些了,可過不久就又想起了,尤其是在每個凌晨的時候,那種疼痛血淋淋,撓心撓肺,讓她不能安睡。
有人陪着,說說話,就會好很多,幾天的時間裡多虧了傅承修和蘇曉,流眼淚的時候有人爲她擦,想傾訴的時候也有人聽。
可是那種錐心刺骨的痛是沒有人能夠替她受的,後來的幾天,傅子遇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的心底空落落的,離婚的狠話是她自己說出口的,她不後悔,她只是需要時間去習慣,以後分道揚鑣的生活。
這天蘇曉的求職生活告一段落,決定在一家大型商場做導購,晚上爲了慶祝,也是爲了讓路念笙振奮一下精神,蘇曉提出去吃火鍋。
這種活動當然不能少了傅承修,三個人在市中心的海底撈吃過飯後,傅承修開車把她們送回村子,陪着她們走進小巷子,若有所思,“蘇曉,你在這裡住多久了。”
蘇曉想了想,“快兩年了。”
這裡的條件實在不好,傅承修眉心緊蹙,“看來我得想辦法給你倆弄個房子。”
蘇曉一下興奮了,“房價那麼貴,房子你有辦法弄?”
傅承修瞥她一眼,“你說呢?”
路念笙笑笑,“蘇曉,你別質疑大哥,大哥神通廣大,連名門傅家都進得去,一進去就是傅家大少,有什麼大哥做不到的?”
三個人在小巷子裡面慢慢走,路燈昏黃的光照下三個影子並行,蘇曉嘆了句:“這樣真好。”
頓了頓,補充,“好像又回到以前了,咱們三個人。”
路念笙補充:“是四個了。”
蘇曉和傅承修不約而同笑了。
傅承修將路念笙和蘇曉一直送到門口,才下樓離開,脣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走過巷子拐角,擡頭便見前方路燈下站了一個人。
傅子遇孑然立於燈下,昏黃的光柔化了他英挺的輪廓,可他表情卻是帶着探究和絲絲冷意的。
“你什麼時候認識念笙的?”
傅承修腳步放慢走過去,“很早。”
“很熟?”
傅子遇問話的時候其實知道答案,方纔他們三個人一起走的時候,他就在巷子的一個岔道拐角,他們那幾句關鍵的對話盡數落入耳中,自然也包括了路念笙對於傅承修這個“大哥”的溢美之詞。
毫無疑問,那個晚上路念笙叫出的“大哥”就是傅承修。
分開幾天,他以爲是在給路念笙空間去思考,去冷靜,可想不到等他來找她,才發現沒有他,她和傅承修還有蘇曉在一起,分明過的很好。
他沒辦法冷靜,天知道他這幾天是怎麼過的,一直想着她,卻又不敢去驚擾她,也怕,怕見面後聽到她說出什麼更難聽的話。
他這樣小心翼翼,現在看彷彿是個笑話。
傅承修眸子微微眯起來,回答他的問題,“是,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