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波似乎雷聲大雨點小就這麼過去了,就連劉寡·婦也沒來干預質問。與這個婆婆的關係變得很微妙,雖然仍然待在一個屋子裡,但碰面的機會卻不多,她多半時間是待在自個屋中,連吃飯也與我們分開了。感覺就像是雖同在一屋檐下,卻已經分家了。
別人的心思我不想多去琢磨,如此過小夫妻的生活也輕鬆自在。另外孃家阿嬸還特意過來說阿牛已經回去了,他家人看到兒子鼻青臉腫地回去自然又上我阿孃那鬧了,但農村裡鬧矛盾也不可能怎麼着,幾次之後就也沒了下文。
對這件事我是有些意外的,木叔那日的態度很強硬,後來也一直沒找到機會再去勸說。
有些事不去深究不代表沒留意,阿牛被木叔關在屋子裡的這件事我只有跟阿平說,而阿平一家與木叔的關係似乎已經很明瞭了。
關於金阿牛的事總算是解決了,但心裡一直有個事縈繞不去,溫泉旁山洞裡的人……到底怎樣了?
一週過去我的腳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也終於來去不用阿平再揹着了。這一週裡,去鎮上買回來的兩匹布到底還是發揮了效用。阿平對這件事很執着,一直催着我爲他裁衣,可憐我只得拿着他衣袍當樣板一針一線笨拙地縫製。
好不容易縫製出一件長袍後,我自個看着針腳都覺得心虛,可阿平卻眉飛色舞地高興極了,並且二話沒說穿上了,還連穿了三天不肯脫。
現在可是大熱天,一天都要出個幾身汗,他卻不肯換衣服。不至於說身上發臭,但汗味也不好聞,我不得不又裁製了另外一套,總算他那身衣袍肯脫下來洗了。有了兩套衣衫打底練手,我對裁布做衣也有了一些經驗,拿餘下的布料做了兩套短衫。在自家屋子裡,這麼熱的天穿個短衫也沒什麼吧。
我是如此想的,阿平也沒意見,短袖短褲穿得也清涼,可有人不樂意。
這日劉寡·婦剛好從後屋出來,看到阿平這般穿着後面色立即大變,並且沉喝出聲:“阿平,你這般衣着成何體統?”我和阿平都被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低頭掃過自己身上的短衫,擡頭時嘴脣剛蠕動,就被他娘給堵住了話:“想想禮義廉恥,想想你父……親。”
我目睹阿平的眼神一黯,緩緩起了身朝屋內而走。顯然劉寡·婦將亡夫搬出來戳中了阿平的痛處,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好似阿平揹走的身影都變得無精打采。
在阿平離開後劉寡·婦還站在原處,心知事情還沒完,因爲不用想也知道能讓阿平如此穿的人只有是我。預料中的責罵並沒有發生,只聽她語氣不太好地沉令:“家中柴火快沒了,你現在出去撿一筐回來。”
我微微一怔,家裡木柴是快沒了這事我知道,可家中柴火不都是由隔壁木叔供應的嗎?
念轉間忽然心中一動,沉默地點了點頭就起身去找籮筐。等我出門時院內已經沒了人影,深知劉寡·婦此舉是爲支開我,她定然是有話要與阿平說,我也沒必要討這個嫌去妨礙他們母子交流。這陣子阿平爲了我與他娘起了不少紛爭,百善孝爲先,儘管我受氣很多,但也不主張母子兩反目成仇。
出了村子後我的腳便自有主張地朝着某一方向而走,沒錯,我打算去溫泉那邊看一看。本來還愁沒機會,這不,機會來了。
當然該乾的活沒落下,沿路看到枯枝就往背後的籮筐裡放。來到溫泉邊立覺空氣潮溼而燥熱,眯起眼特意朝那白霧騰騰處看了又看,才往山洞那邊走。
來到山洞外觀察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發現異常,又側耳細聽了下,緩緩去挑起灌木叢。光線照進山洞,很清晰就可看到裡面空無一人,倒是地上殘留了一些痕跡。
不由蹙起眉頭,眼下的情形意味着他沒有死?是我帶來的傷藥和食物救了他,然後他醒過來就離開了?難抑失落,許多的疑惑都沒有解開,人卻消失了。
那個問題甚至都不太敢去深思:他到底是不是陸鋒?
放下灌木轉身,剛邁出腳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問:“你是在找我嗎?”
驚轉回頭,目光掃略而過卻不見人蹤影,但確定剛纔那絕不是幻聽,循着聲音方向而搜索,目光落在了一棵大樹上。只過一瞬,就見那大樹後邁出了一隻腳,然後是一道身影緩緩遁入視線裡。
來時的路上其實一直提着心,不知道再見此人該作何反應,而當下與之目光交匯凝視着,心臟如脫繮了的野馬似的在飛快跳躍。
“你……”只說出一個字嗓音就卡在了喉嚨裡,那雙看向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一直糾結的那個問題在此時當下我卻不敢問。
而對方在將我仔細打量後率先打破了沉寂:“是你救了我?”等不來我的應答,他又兀自猜測了道:“我醒來就發覺自己傷口有被上過金創藥,旁邊還留了乾糧,這些天一直在等,但方圓之內從沒有人來過,直到今日纔看見你接近溫泉,又有目的性地往這邊山洞尋來。所以替我療傷和留下食物的人,一定是你吧。”
他說他在等我?關於是否我救的他並不想正面回答,只是沉吟了下才開口詢問:“既然傷好了,你爲什麼不走?”
只見那雙眼眸微微一閃,轉而垂落了視角,淡淡地迴應:“走不了。”
“是傷勢太重?”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但見他搖了搖頭再度擡起眸來,盯着我看了好半響才沉聲道:“我忘記自己是誰了。”
徹底怔愣住,忘記自己是誰?他意思是……失憶?這也太離譜了吧。但轉念間腦中閃過初見他時的畫面,溫泉池邊像野獸一般的兇猛撲殺,山洞外的殊死搏鬥,在我一腳踢蹬下昏死過去,被斷箭插入的血肉模糊的傷口。
人的記憶很奇妙,會對事物有歸劃與判斷,當創傷劇烈時往往會選擇性地忘記。別說他受過那麼重的傷忘了之前所發生的事,就連我不也是對異世的記憶很模糊嗎?
暗歎在心底,有些無奈地再度開口:“所以你等在這是想……”
果然他在深凝我片刻後作出要求:“告訴我是誰?”雖然是要求,但語氣是專斷的,恐怕在這之前是個能掌決定的人。
原本我想道出實情,可當一觸及那雙黑眸時心念便放不下,脫口而道:“你叫陸鋒。”
“陸鋒?”黑眸裡閃過疑惑,聽着他重複那兩字後,我就像是走火入魔般咬牙道:“對,你叫陸鋒,是你昏迷前告訴我的。其餘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溫泉邊遇見受傷的你,不知道你可還記得當時你還對我襲擊了。”
他偏着頭想了片刻,對我搖了下頭,看情形是連那段記憶也丟了。
既然開了這個口就縮不回話來了,我的目光一點點刮過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壓抑不住內心的空虛。扭轉視線落向別處,低聲道:“既然你沒事了我就回去了。”
轉身時腳步有些遲疑,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身後問:“你叫什麼?”
星月……心念裡默默滾過兩字,可這個名字如何能在這個時代生存?閉了閉眼,輕道:“救你只爲心安,不想平白無故殺死一個人。男女有別,姓名就不方便留了。”
說完就擡腳而行,可走出兩步聽見後邊腳步隨起,忍不住回過頭去看,果然見他跟在了後面。黑眸湛然定定看着我,“救命之恩當以泉相報,若連恩公名字都不知也太過糊塗,你若不願說我便隨着你走,總能問到別人的。”
自己是有夫之婦,若一個陌生男人跟着走回村子,還不得被傳成什麼樣呢。我咬了咬牙,只得報出姓名:“許蘭。”
頓了頓後又道:“我要回了,你別跟着我。”
他的目光掃過我肩後的籮筐,“你是出來撿木材的吧,筐子還沒滿呢,需要我幫忙不?”
“不用。”想也沒想就拒絕。
卻見他走至樹下擡起手就折斷一根滿滿樹枝的枝椏,三兩下就都給折成一段一段的了,然後捧成一堆朝我走來。雖知他舉動是何意,但在走到近前時還是不由往後退了一步,他頓住身形面無表情地道:“舉手之勞。”
還確實就是舉手之勞,他的身高比我高出要一個頭,估摸着比阿平還要高上些許,只不過擡擡手臂就夠到樹椏了。我默不作聲地背轉過身,感覺到籮筐沉重後才低聲道謝,然後丟下一句“我走了”便大步而邁。
一直走到溫泉池旁,確定他沒有再跟來後才放緩腳步。今日之事是我絕然沒有預想到的,這陣子腦中反反覆覆想的不外乎是山洞裡的人有沒有死?如果沒死有沒有走掉?他到底是不是陸鋒?可跑過來一察看,前兩個問題是有了答案,這第三個卻成了解不開的謎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