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早,歐陽箬與宛蕙便起了身,整理收拾好需要的事物。
凌湘已經快兩歲了,個子拔高了許多,也會搖搖晃晃地走路了。歐陽箬爲她穿上了緋紅色繡吉祥荷花紋小裙。頭上盤了雙丫髻,其餘的發垂了下來。兩個小髻上纏了掐金絲珠花,粉白粉嫩的脖頸上套了個長命富貴玉鎖。手腳各戴了一副金手鐲與腳鐲。
整個人若麪粉捏出來的人兒,十分標緻。
歐陽箬看着她稚氣的面孔又想起自己的凌玉,這時候,凌玉該三歲半了。該多會走路說話了,會不會想着找母妃,會不會忘記了她的母妃……
想着眼圈又紅了,宛蕙見她的模樣,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傷心事了,忙笑道:“今日高興,夫人就不要想難過的事了。”
歐陽箬擦了擦眼睛,笑着稱是。一行人便抱着凌湘往府中的祠堂走去。
到了祠堂等了一會,楚妃便來了。歐陽箬等過去請安,擡眼偷見她,卻見她又瘦了不少,一身華貴的長裙套在她身上越發顯得她蒼白乾瘦。
楚妃見凌湘今日打扮得十分標緻,雖然見過一次,但也微微驚訝道:“這孩子倒長得好,難怪侯爺喜歡。”
歐陽箬忙稱不敢道:“多謝王妃謬讚,一來侯爺也是愛屋及烏,二來是憐惜這孩子無父無母的跟着妾身過太可憐。這也是侯爺施的恩德啊。”
楚妃點點頭,也不再多話,只吩咐丫鬟婆子去祠堂。
整個儀式簡單而鄭重。楚妃先是焚香拜了又拜,然後歐陽箬也焚香拜了神靈,又捻香禱告一番。再抱着凌湘再拜。
接着就有個和尚模樣的師公把凌湘的名字鄭重地添在族譜上,再旁邊再加一行小字。然後回過身來,從香案上取了一塊玉佩給凌湘戴上,又畫了一道平安符放到紅袋子裡給她貼身藏着。
歐陽箬心中十分欣慰,倒是帶了十分的真心誠意地抱着凌湘拜謝楚妃。
楚妃笑笑道:“如此也算功德圓滿,以後你帶着她在府中也好行走了。於侯爺也算積了善德。切記你以後更要盡心伺候好侯爺,爲他廣散枝葉。”
歐陽箬恭謹稱是。於是便散了。
回到了“靜雲閣”歐陽箬看着凌湘,哦,應該改稱“霖湘”,左看右看心裡高興得很。
正與宛蕙說着話,外邊卻來了幾個丫鬟嬤嬤,原來是各房夫人都送了一些小小賀禮,歐陽箬興致起了,命鳴鶯拿進來拆來看。
有的是小孩的長命鎖,有的是做得十分精緻的小孩子的玩意。其中最數柳氏給的最貴重,一副沉甸甸的金鐲子,上面刻了富貴牡丹,十分精緻漂亮,還送了兩匹上好的杭綢。就連徐氏也送來了賀禮。
霖湘見這許多好玩的事物高興得咯咯笑個不停。歐陽箬看着心裡也十分舒坦。正說話間,忽然香葉進來稟道:“夫人,五夫人過來了,還帶了賀禮。”
歐陽箬有些奇道:“她怎麼過來了,快些請進來。”說完扶着宛蕙走了出去。
五夫人林氏,相貌並不出衆,平日謹小慎微,說話也細聲細氣,沒什麼特別的。歐陽箬聽說她是哪個禮部侍郎的庶女,禮部侍郎是個閒散官職,並無實權,所以她在府中地位也並不高。
歐陽箬剛進外堂,就見她捏着手帕,低着頭不知想什麼心事。旁邊上的熱茶也沒動一分。
她今日穿了一件杏黃色繡粉白色小菊長裙,頭盤了近香髻,只簪了一隻白玉搔頭,其餘各處簪了幾枝銀珠花,雅緻宜人。
但素淡的面上含了憂慮,似乎心神不寧。
歐陽箬見她如此,心中存了疑惑,上前與她見禮道:“林姐姐怎麼親自來了,這叫妹妹真是過意不去。”
林氏面上泛了紅暈低聲道:“這個……七夫人收了義女,我這個做庶母的也該過來看看纔是。平日少與七夫人走動,實在是我的不對……”
她越說越小聲,直到最後歐陽箬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麼。歐陽箬見她拘謹得很,拉了她的手,坐下柔聲道:“林姐姐不必拘謹,我們同爲伺候侯爺的就跟親人一般,姐姐有什麼話便說吧。”
林氏微微吃驚地擡起眼來看着她,卻見歐陽箬笑意吟吟,粉面豔若桃李,尖尖的下頜微微揚起,似月一般的弧度,清冷又美不可當。直看得都呆了。
歐陽箬見她出神,笑着捏了她的手道:“林姐姐過來,該不是隻看着妹妹我發呆的吧?”她才啊的一聲回過神來,低聲道:“我是見歐陽妹妹大變剛過卻依然神采奪人,若是放在我身上,怕是一年半載都恢復不了。”
歐陽箬清冷的眸光暗了暗,卻笑道:“不過就是不小心在宮中撞到了髒東西,迷了路,孩子……以後也會有的。”她小產之事,對外是稱在宮中碰到了煞氣,迷途難返。
楚霍天雖然從她口中知道她是被人擄了去,逼她串供謀害自己,但是怎麼查也查不到證據,那個帶路的小太監也畏罪自殺了。楚霍天曾想要與皇后國丈撕破臉,所以才衝動之下,持劍殺入宮中,但回來之時,幾位謀士卻苦苦勸諫時機未成熟,不能因小失大。楚霍天忍了忍,才千辛萬苦地嚥下這個啞巴虧。只是對歐陽箬更加疼惜。
林氏見她神色勉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是我不好,勾起妹妹的傷心之事了,唉……我真沒用。”邊說眼圈便紅了。
歐陽箬見她神色不豫,知道她有話要說,使了個眼色,宛蕙便領着丫鬟退下了。歐陽箬含笑道:“林姐姐進來看看這小孩子衣料要怎麼裁,也幫妹妹出出主意。”
林氏隨她進了內屋,見四周無人,才含了淚,猛的跪下道:“我實在是無法了,歐陽妹妹要救救我!”
歐陽箬唬了一跳,忙扶她起身道:“林姐姐怎麼了?有話好好說。”
林氏抽泣地起了身,一雙冰涼的手握着歐陽箬不放低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想來想去,府中沒有一個人能讓人放心,只有歐陽妹妹許是能救我一命……”說着低聲哭了起來。
歐陽箬見她哭聲不斷,知道她性子懦弱,此次來定是抱了十分的勇氣。不由心軟了軟,嘆息道:“林姐姐別哭了,哭也解決不了事情。有什麼話儘管講。妹妹若能幫上的一定幫的。”
林氏細小的眼亮了亮,抓住歐陽箬的手道:“歐陽妹妹,太好了……你若肯幫一定幫得到的……我……我有喜了。”說着,一張平淡的面上猛的迸出奪人的光彩來,整個人亦不一樣,不再是唯唯喏喏的小女人模樣了。
“有喜了?!”歐陽箬喃喃地重複,一雙眼盯着她那張因這話而神采奕奕的臉。心中頓時若刀絞一般。
她有了孩子了,可是自己的孩子呢……
歐陽箬似魔怔了一般,呆立不語,有某個時刻真想揪了她的發,狠狠地……
狠狠地怎麼樣?狠狠地她要對她怎麼樣?……
歐陽箬心裡猛地一驚,趕緊唸了一聲佛號。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是麼,那恭喜姐姐了。”
林氏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之中,並沒有發現歐陽箬的異常,含了喜悅道:“是啊,一個月了,就在……就在……”
“就在我做月子間,林姐姐得了子嗣。”歐陽箬淡淡地道。
林氏啊地一聲,極狐疑地看着她的面色,面上顯出警惕之色。歐陽箬苦笑了下,挽了她的手坐下道:“林姐姐不必擔心,我不會加害姐姐的,同是做母親的,我知道失子之痛是怎麼樣的。只是……林姐姐怎麼會想到來找我?應該去找王妃纔是。”
林氏見她如此說道,警惕之色才消了去,面上白了白,手中絞着手帕猶豫了一陣子,忽然素淡的面上閃過一絲紅暈,咬了咬牙道:“不瞞歐陽妹妹,其實……其實王妃也不是個好人。”她說完,有些驚恐不安,四處看了看,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布包得密密實實的小包來。
一層層攤開,到了最後,又是一層油布紙,打開後,歐陽箬只覺得一股濃香冒了出來,原來是個香囊。
歐陽箬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特別,是一股薔薇香,若佩在身上定是十分香氣繚繞的。
林氏見她面露不解,把那香包湊到歐陽箬鼻子下有些惶恐道:“歐陽妹妹你聞聞,有什麼不一樣?”她的手微微抖着,似乎手上拿着的不是香囊而是催命符。
歐陽箬聞了下,她平日善於調香凝露的,自是對各種香味十分敏感,見林氏神情緊張,仔細辨別了一下,驚呼道:“是麝香!……”
林氏趕緊將她的嘴捂住,低聲道:“是啊,歐陽妹妹聰明得很。我去年才發現,可是這香囊也戴得久了,所以那時候一直沒懷上孩子。記得幾年前剛入府,王妃就隔個季節就賜些香囊布匹什麼的,若我沒戴了,還常常問起。我也沒注意,就日日戴在身邊。可是有次,我閒極無聊,將香囊挑開,卻見囊中有些粉末,一聞才知道……”說着銀牙咬得咯咯響,面上也顯出一絲恨來。
歐陽箬心中才恍然大悟,爲什麼楚霍天爲什麼子嗣稀少,按理說,就算是常年征戰在外,卻也不該只有一子一女。又想起那日自己第一次去拜見楚妃,當着衆人的面送給徐氏親自調製的胭脂,恐怕那時候在一旁的楚妃就知道她善於調香,便不敢賜她這種香囊。
好個心計啊……
歐陽箬邊想冷汗涔涔而出,手一抖,不由把那香囊給抖在了地上。
林氏見狀,忙小心地揀起,用油布與布又細細包好。歐陽箬驚道:“林姐姐,你還不趕緊丟了!”
林氏苦笑一聲道:“丟了王妃還會再賜下來,所以我特地做了一個跟這一模一樣的香囊,日日戴在身邊。省得她又惦記着怎麼找藉口給我這些東西。”
歐陽箬一嘆,大眼中含了霧氣道:“林姐姐也算是與妹妹我坦城相見了,如今妹妹我又能怎麼辦?我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主,又怎麼能保住林姐姐的孩子?”
林氏聞言面上頓時黯然,彷彿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與生機,呆呆道:“我只知道侯爺對妹妹是不一樣的,若妹妹能在侯爺面前說句話,我……我的孩子,這是我跟侯爺的孩子啊!許就能保住了。”
歐陽箬見她神情恍惚,心中一痛握了她的手緩緩道:“能救姐姐的就只有姐姐自己,這個孩子姐姐若是十分珍惜,便要想法子纔是。”
林氏轉了轉呆滯的眼睛,看了看她,顫抖着道:“我怕啊……王妃不是好人,柳姐姐的笑臉我看着又覺得心中不安,徐夫人又是個潑辣的,還有幾位小夫人,都是膽小怕事的。在府裡哪裡有人可以依靠?我只想到了你……只想到了你……”
她忽然猛的醒悟過來:“歐陽妹妹不是沒了孩子麼,這孩子只要能生下來,我就送與你養好不好?我只要遠遠地看着他就成……侯爺那麼喜歡妹妹,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歐陽箬只覺得心中酸楚,做母親的誰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與別人?她說這話分明就是心裡沒了主意了。林氏說完亦是低聲哭了起來。
歐陽箬也跟着抹了淚道:“林姐姐其實不必想得太多,若孩子能生下來,便誰也動不了姐姐了,就怕是孕中有人做鬼做怪。”
林氏眼睛一亮,忽然道:“是了,只要懷胎十月過了,便沒人動得了孩子了。”想着又破涕爲笑。歐陽箬見她又哭又笑,只覺得心裡難受之極。
林氏想了一會才道:“若是能出了府養胎,離了王妃的眼皮,許能躲了一時。”
歐陽箬呆了一呆才道:“這也算是個法子。但是怎麼能離了府呢。”一擡頭卻見林氏眼睜睜地看着她,歐陽箬回過神來失聲道:“林姐姐該不會是想叫我跟侯爺說……”
林氏一雙細小的眼中閃出亮光來,急忙點點頭:“是啊,只要妹妹說想出去避暑,到時候我也跟着,我們就能出府了,侯爺底下好幾個別院呢,隨便一個都可以,只要離開這侯府就行。”
離開侯府?!歐陽箬心裡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卻見林氏滿面期盼地望着她。
歐陽箬的頭怎麼也不忍心搖,只要重重點了點頭道:“好吧,不過我們也該仔細籌劃纔是。林姐姐有孕的事還有別人知道麼?”
林氏搖了搖頭道:“我連貼身的丫鬟都不讓她們知道,只偷偷的裝作月事亂了,過些天若要瞞下,只好弄點雞血來糊弄她們了。”
歐陽箬看着她頭痛的模樣又忍不住嘆了氣道:“姐姐繼續瞞着吧。我只能儘量想辦法。成不成只能看姐姐的運氣了。”
林氏得了她的承諾,高興得連連點頭,見時候不早了,才依依告辭回去了。
歐陽箬見她瘦小的身影在廊處一閃即沒,不由心裡苦笑道,又是將麻煩惹上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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