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臘盡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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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風和日麗,暖暖的陽光從薄紗窗簾透射進來,落在側躺在略帶陰冷的赫石地面上那個小小的人兒身上。梅若依擡頭看着木格子窗,忽然發覺此時的天地,比之柴房中那小小的門縫,不盡相同,卻一樣讓人絕望。
孔歆問她認不認識傅君悅那天后,她便被捆住手腳拖到孔歆的臥房隔壁的下人房中,吃食由來福添福送進來,也不解開她手上的繩索了,要她像狗那樣趴到地上從碗裡舔食。
“娘,你爲什麼不帶依兒走?傅君悅,你爲什麼不來救我?”
“哥,我的連環拳耍得怎麼樣?”
傅家小少爺的聲音,哥?會是傅君悅嗎?
梅若依眼裡的淚水住了,她側身用手肘撐起身體,屏息凝神聽着。
“很好,只是你也別丟了詩文,今日教的《勸戒》,明日先生要考較心得的。”
溫和清潤的聲音,真的是傅君悅。
這聲音融化了冰雪,猶如寒冬裡突地春暖花開。
她將遠離暗無天日的地獄。
梅若依拼命撐着身體想站起來,她要走過去找傅君悅。
手腳捆得緊,砰地一聲響,她立到一半又跌了下去。
“哥,這些書沒什麼好看的,走,去看我和孔歆比試。”傅曉楠大聲嚷道。
“是啊,君悅,你喜歡,明日讓來福把這些書盡送去給你就是。”孔歆不知傅君悅爲何突然來他家,傅君悅往常不恥他不學無術,從來不來的,只是節日裡依禮節來給他母親問安。隔壁剛纔那聲巨響,弄得他心頭髮毛。
“好。走吧。”
“不,傅君悅,你別走。”梅若依大叫:“傅君悅……”
還是沒有聲音發出。
外面的腳步聲已越來越遠,淚水順着臉頰,無聲地跌落地上。
這是最後的一絲生機,一線脫困的希望,就因爲她發不出聲音,就要失去嗎?
在那腳步聲快消失時,撕心裂肺的傅君悅三個字終於從梅若依口中發出聲音來,沙啞沉悶,如被劃破鼓皮的鑼鼓發出來的響聲。
“有人在喊我。”
“沒有,你聽岔了。”
“放手,孔歆,你在怕什麼?”
一陣拉扯聲,然後,房門被打開了。
暖暖的明亮的陽光,照亮了逼仄陰冷的房間,那抹清雅的身姿,出現在梅若依的視線。
“傅君悅,救我。”梅若依只說得這幾個字便暈了過去。
“不成,悅兒,把這小啞巴送還你表哥。”
“娘,你素常總道行善積德人之本分,眼下我們再把依依送還表哥,跟把她送入鬼門關何異?哪來公理道義。【悠*悠】
“娘,就是的,孔歆把小啞巴折磨成這樣,你還說送回去,這算什麼?”傅曉楠憤憤不平道。剛纔發現梅若依,傅君悅要把梅若依帶回傅家,孔歆不同意,他緾住孔歆,傅君悅才順利把梅若依抱回家的,此時自是不會再送回去。
孔氏聽了傅曉楠的話,大怒起來,發火道:“娘說不成就不成,送回去。”
“娘……”傅君悅跪了下去。
“不成,娘不會答應。”孔氏更加鐵了心,兩個兒子雖然年糼,但大兒子一慣懂禮孝順,什麼都不忤逆她,小兒子大大咧咧,對什麼都不在意。眼下兩個兒子爲個小乞丐,竟拼了命頂撞她,這小乞丐,她怎能留?
“娘……”傅君悅還在苦苦哀求,傅曉楠憤慨地奔了出去。
“孔歆,你去跟我娘說,你不要那個小乞丐了,讓她留在我們家。”傅曉楠衝進孔家威脅孔歆。
孔歆正在地上打滾,逼秦氏去傅家要回梅若依呢。一見傅曉楠進來,騰地從地上爬起來,瞪圓雙目嚷道:“你做夢,小啞巴是我的,你還回來。”
傅曉楠額角青筋暴起,罵道:“還給你讓你折磨人麼?”口裡罵着,一拳直衝孔歆面門而去,孔歆反手全力一格,傅曉楠退了幾步,只氣得目眥盡裂,想不到自己只使出半分力擊去,孔歆卻如此不講情義,當下不再客氣,拳腳並用,使出十分力氣出擊。
孔歆心中一寒,兩人日日切搓,互有勝負,想不到實際上傅曉楠未盡全力,他心中也是惱怒之極,當下運拳如風。兩人均是全力攻擊,攻守勢各個不同,拳影腿風連成一片,細細密密,變化萬端,只看得秦氏大汗淋漓。
孔歆雖然長了一歲,不似傅曉楠全心放在武學上,小半個時辰下來,他就支撐不住,連連後退,身上捱了傅曉楠好幾個拳腳。
傅曉楠沉着臉,轉眼間身形又欺了上去,右手勾拳襲向孔歆面門,左手卻暗成爪勢,直抓他胸前膻中穴。孔歆避無可避,大駭,急切中呼道:“你住手,我把小啞巴讓你。”
“你說話算數?”傅曉楠定神提氣,右腳向後一撤,整個身子便轉向了左側,左手使空,右手勾拳從孔歆耳根貼過。
孔歆頭皮發涼,抖着身體道:“算數算數。”
“那你自己去跟我娘說,你不要小啞巴了。”
孔歆沒有挪步,傅曉楠皺眉,知他還不情願,氣得一拳擊向旁邊的圓桌,那實木桌面霎時間碎成幾塊。
孔歆呆了,他想不到傅曉楠的勁力居然會這麼的厲害!
傅曉楠是無意的,自己也目瞪口呆。
孔歆是被慣出來的毛病,欺軟怕硬,亦知傅曉楠一根筋通到底,無情面可講。只得收起不情願,跟着傅曉楠來到傅家。
“姑媽,我本來就不喜歡那個小啞巴,曉楠和君悅要,就留在這邊好了。”
“好了,姑媽知道了,你去頑吧。”
孔歆正準備離開,李媽領着梅若依過來給孔氏磕頭。孔歆一見之下,只惱得捶胸頓足,恨不能收回剛纔的話,打滾撒潑把小啞巴要回去。
原來這邊爲梅若依去留爭執之際,那頭梅若依甦醒過來,李媽與她有一面之緣,甚是憐惜她,聽得正廳在爭嚷梅若依的去留,李媽想把梅若依打扮得可愛些惹孔氏憐愛,然後把她留下來。忙打發了兩個丫頭擡來熱水,讓梅若依洗漱沐浴換上乾淨的衣裳。
青緞對襟衫,白綾百摺裙,外罩一件胭脂色半袖籠衣,這半新不舊的平平常常的衣服給梅若依穿上後,雖是年糼,臉黃肌瘦,然姿貌卻自不俗,風度嫣然,隱隱有仙子臨凡之致,看得李媽讚歎不已。
不言孔歆看得發呆,心中又悔又恨。孔氏也呆了一呆,隨即有些着惱,這小姑娘年紀一點兒,就會勾三搭四了,弄得兩個兒子與侄子爲她失了和氣。這樣想着,因看向兩個兒子,卻見大兒子朝小啞巴微微一笑,很快收回目光,小兒子跳過去拉過人家的胳膊讓跪下見禮,只侄子迷迷瞪瞪。
孔氏臉上堆起慈愛的笑容,笑道:“好可愛的女娃兒,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可記得家是哪裡的?爲什麼會流落在外,家裡還有爺孃沒有?”
梅若依剛纔喝過水了,聲音沒那麼低暗,只口齒尚不利索,亦且不習慣下跪,憋了好一會方低聲道:“名梅若依,今年九歲,家哪裡不記得了,娘帶我去投奔親戚時在路上病死了,自記事起就沒見過爹爹,孃親也沒提過爹爹。”
“可憐見的。”孔氏嘆道,想了想道:“你亦別留府裡了,莊上楊頭兒的閨女前年沒了,我作主送你給他作養女,強似在府裡做個丫頭。”
做管事的女兒確實比做丫頭強,只是,梅若依先前聽李媽說過孔氏不想留下她,她怕孔氏在傅君悅兄弟倆面前說要把她送莊裡,實則暗裡把她趕走。
“但憑太太作主,謝太太恩典。”梅若依匍伏在地,朝孔氏磕頭。臉孔微側,餘光瞥向傅君悅。
送給楊頭兒當養女,怎麼着也比在孔府強,傅君悅衝梅若依微笑點頭,也不再反對。
梅若依心下着急,正尋思怎麼着讓傅君悅跟孔氏開口要把她留在府裡,那頭傅曉楠與孔歆同時嚷了起來。
“不行,娘,你自個兒認閨女,就養在咱府裡。”
“姑媽,送莊裡那麼遠,怎麼行呢?要是不留這邊,我就把小啞巴帶回去。”
若是隻有傅嘵楠開口,孔氏會想也不想拒絕,孔歆開口了,孔氏微一猶豫,笑道:“留在府裡,這小姑娘年紀太小,什麼也做不了。”
“娘,爲什麼要依依做事?你認她做閨女,派兩人服侍不就得了。”傅曉楠不高興地嚷道。
傅曉楠於人情世故一毫不知,傅君悅卻明白,他心知要母親認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做女兒是不可能的,於是笑道:“娘,依依雖然年糼,繡工已經很好了,就讓她到繡房學習吧。”
“認女兒也好留在繡房也行,姑媽,不能把小啞巴送走。”
孔氏出生時孃親難產而逝,三歲時爹也因病去逝。是兄長將她拉扯長大。大了她十二歲的兄長將她疼如掌珠,因怕嫂子進門她受委屈,愣是等到她成年許人了才娶親,其後兄長早逝,僅留下孔歆這根獨苗,孔氏對侄子加倍疼愛,當下聽了侄子的話,雖不喜把梅若依留在府裡,也還是採納了傅君悅折衷的提議。
梅若依在傅家安定了下來,她對於見了孔氏要彎腰問好有些不習慣,對於府裡丫鬟們之間明爭暗鬥更加不習慣。並且,她在傅府的生活,表面上看順風順水,實則是打斷門牙和血吞。
兩個月過去,入夏了,太陽明晃晃地照着,枝頭上綠意溶溶,這天天氣微微有些悶熱,梅若依拿了凳子出了繡房,坐到廊檐下刺繡。
梅若依低垂着頭正自入神地穿針引線,忽聽得身後有人叫道:“依依,晌午最是犯困,你怎地不回房間打個盹?繡活哪有做得完的時候,用不着這樣沒日沒夜地繡。”
“李大娘,你來了,請坐。”梅若依聽得是李媽過來了,忙站了起來,把凳子朝前挪挪,左手拿住繡架,右手摸出帕子拂了拂椅面。
李媽是傅君悅與傅曉楠兩人的奶孃,在傅府裡也算有體面的奴才,她見梅若依年貌雖小,舉止言談卻不俗,由不得動了惻隱之心,生出幾分憐愛。她拉過梅若依的手,輕輕拍了拍,道:“依依,我見你沒日沒夜做繡活,怎麼回事?有沒有誰欺負你?”
“謝李大娘,沒有的,只是我原是個流浪孤兒,得太太收留,自是應勤勤勉勉報答太太。”梅若依垂首,微笑着道。
李媽勸了幾句走了,梅若依看着手裡的繡活,心中難受之極,恍恍惚惚品不出滋味。
在傅府裡,衣食無憂,只是,梅若依低頭,竭力將眼裡的淚逼回,暗暗咬牙拿起細針繼續刺繡。
“依依,你怎麼不把實話告訴李大娘。”突兀的聲音響起,把梅若依嚇了一跳,側臉一看,原來是一同在繡房做事的采薇。
“你剛纔就來了?”她不回答,只微笑着問道。
“嗯,依依,柳大娘一直折磨你,安排給你那麼多繡活,你不想和兩位少爺說,跟李媽說說,由李媽替你求情,調去兩位少爺房中服侍豈不更好?”
梅若依笑着搖了搖頭,心中感念采薇的好意,只是想起那日的光景,傅孔氏分明不想留她在府的,如今有個安身之地,她已經很滿足了,不敢再動一絲一毫的小動作。
“依依,你別傻,你知道嗎?你繡了這麼些,太太和少爺們也不知道。”采薇壓低聲音道:“聽說,柳大娘會拿一些繡品到外面偷賣。”
梅若依一愣,采薇又忿忿不平地低聲罵道:“她原不過是做粗活的,因女兒拔到大少爺跟前服侍,才得了臉兒當上管事婆子……”
“這也是她命好,養了個好閨女,咱們也只有羨慕的份兒。”梅若依笑着接口截住采薇的話,她不想惹是非。
“什麼命好?什麼好閨女,不過是會狐媚子獻殷勤兒,整日裡頭塗脂抹粉,依依,你若要真打扮起來,只怕這府裡誰也比不上你。”采薇不屑地撇嘴道。
梅若依臉色一正,低聲道,“快別說了,這話要給人聽去了,指不定惹出什麼禍事來。”
采薇也自知失言,左右看了看,低聲嘀咕道:“我就是看她不上眼,這還沒收房呢,就猖介成那個樣,真收房成了姨娘,還讓不讓我們這些人活,見個頭臉周正些的,就容不下……”
梅若依低頭刺繡,不再接言,采薇嘀咕了幾句,自個兒覺得無趣走了。等得采薇走後,梅若依拿針的手停了下來,愣愣地看着廊下的雀兒發呆。
收房,姨娘,這些對於年僅九歲的她來說,尚不能正確理解,然而那句頭臉周正些的就容不下,卻如重捶砸進她的心窩。
傅君悅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她見過,青霜綠翹,綠翹就是柳大娘的女兒。傅君悅使她兩人給她送過一些小吃食小玩意。兩人相貌都是極好的,綠翹嫵媚妍麗,巧笑若三春桃李;青霜溫婉如水,蹁躚嫋娜。她們的衣裳服飾皆是上品,素常臉上薄施脂粉,淡掃蛾眉,更襯得肌膚白皙,楚楚有致,頗有大家小姐的風貌,端的與人不同。
等傅君悅略大些,就會把她們收房,那時,真的會如采薇所說般,府裡略周正些的丫頭都會被她們暗地裡打發了?
到那時,她會不會連這一個委屈求全得來的棲身之地也沒有了?
采薇不平柳大娘強壓給她一大堆的繡活,其實柳大娘何止壓了大堆繡活給她那麼簡單,梅若依拉起袖子默默看着,那雪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點,都是柳大娘用針扎的。
傅家兩個少爺對她不錯,傅君悅雖然沒來看過她,可經常讓青霜綠翹送東西給她,傅曉楠則三天兩頭跑來找她說話。她以爲,兩個少爺對她這麼好,柳大娘還虐待她,是傅孔氏私下裡吩咐的,現在看來,會不會柳大娘虐待她是個人行爲?虐待她,是因爲怕她長大了與綠翹爭寵?
梅若依呆呆地想着,那張素淨而稚嫩的臉平靜無波,心中卻已自千迴百轉。
她想起流浪期間吃過的苦頭,想起那些暗無天日的折磨。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許許多多的人說過這張臉很美。涼薄的命運配上這張臉,她爲之受了不少難言的委屈。她從來不喜自已的美,這張臉給她帶來的,只有災難。
因爲這張臉,她又要再一次流浪嗎?
梅若依摸起腳邊針線籃裡的小剪,在臉上比劃着。
“依依,你在做什麼?”一聲大吼,傅曉楠快步奔了過來。
梅若依手一抖,那剪刀落在脖頸上,凌厲的尖端在皮膚上劃過,帶出寸餘長的血痕。
“依依,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傅曉楠大聲地喝問。
“難看嗎?”想過要自殘,真個毀容了,梅若依仍免不了心中大慟,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肯定難看,很難看,你幹嘛要這樣做?”傅曉楠憋着一口氣兇巴巴問道。
梅若依垂首滴淚,心中卻算計開了:府裡有兩個少爺,如果去服侍傅曉楠,是不是就可以逃避以後被遣出府的命運?
可是,傅曉楠身邊也有兩個大丫鬟的,雪晴月影,雪晴就是李媽的女兒,月影卻是傅府管家傅開的女兒。月影恐怕是擠不了的,雪晴卻不能也不忍,只不知能不能再增加一人。梅若依這樣想着,正思量着怎麼開口跟傅曉楠求情,耳中卻聽得傅曉楠嚷道:“娘不肯答應你到我院子來,瞧你在這裡過得這麼委屈,我再找娘去。”
傅曉楠已經求過傅孔氏了麼?那他這一去,只怕傅孔氏更煩她了。
“二少爺,依依好疼,你幫依依找大少爺過來看看,行嗎?”梅若依悽惻惻看着傅曉楠。
“哥也只是看些醫書,只怕不行吧?我去找大夫。”傅曉楠往外衝。
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