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不是她的靜洺閣,但擺設卻並不陌生——清楓樓。
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睡到這裡的,她還記得,昨晚,瀑布潭邊,他的懷裡哭得悽慘,接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曾經,她有多少次這裡醒來,睜眼便能看到一張放大的俊臉淺笑着靠着自己,鼻子上被人輕輕一刮,然後會響起一道溫柔好聽的男聲:小懶蟲,還睡?我都下朝了!
小懶蟲……
“小姐!你終於醒了!”
低醇寵溺略帶笑意的男聲瞬間被一道高亢得能嚇死人的童聲擊毀,眼前不斷放大的小臉令正貪婪地聞着皇甫逸風殘留枕邊的氣味的林憶藍忍不住黑了臉,無奈地一把推開小莫越靠越近的臉,一個翻身便坐了起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點緊張地問道:“現什麼時辰了?”
“巳時了,小姐。”一向有問必答的小莫認真地回答道。
按照以往的慣例,她會繼續躺倒埋頭大睡,嫌起得太早了。然而今天,林憶藍聽了時間,卻一臉緊張地拉着小莫:“巳時?這麼遲了?王爺已經出了嗎?”
“王爺卯時就離開王府了,不過好像進宮領印去了,現似乎城門口,正準備上路呢。小姐是要去給王爺送行嗎?”小莫激動地現,原來小姐心,居然還有比睡覺爲重要的事情,王爺的離開終於讓小姐覺悟了嗎?
“那也就是說,風還沒有離開京城,但他已經不王府了?太好了!”選擇性地忽略掉她不想回答的問題,林憶藍總結了對自己有用的信息,閃亮的眸子淺淺地彎起,脣邊的笑容愈燦爛,樂滋滋地從牀上跳下,穿好衣服,飛快地衝到門外,隨手抓了個丫鬟吩咐了幾句,然後便回到內室動作萬分利落地開始梳洗了。
“小姐……”理解不了林憶藍這一系列超凡的言語,小莫像根尾巴一樣跟林憶藍身後圍着她直轉。爲什麼她會有種小姐似乎一點難過的跡象都沒有的錯覺?
王爺走了,雖然是可以不用偷偷摸摸溜出去玩沒錯啦,但,這種情況下太開心會不會不好啊?
昨晚一直沒見小姐回來,小莫以爲她真倆被輪子馱到天上去了呢,害她對着天空哭了半天,直到今天早上王爺叫自己到清楓樓來服侍小姐,她才知道原來小姐尚人間!結果進來一看,睡牀上的小姐眼睛都腫的跟核桃一樣了,還以爲小姐昨晚一定是因爲王爺要離開所以哭的死去活來,現看來,小姐的眼睛不會是笑腫的?
“小姐,你幹什麼?”一回過神,便看見林憶藍正抱着幾件衣服放桌上,放上幾本醫書,又隨手丟了把梳子和帶,然後開始把它們裹到包袱裡,小莫疑惑了,王爺剛走,小姐就打算閉關看書修煉去了嗎?
“小莫,我可能……”
“顧小姐,奴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碎銀和銀票放進去了。”
林憶藍剛想回答,那個方纔收到林憶藍吩咐的丫鬟正巧走了進來,行至林憶藍身邊,恭敬地行了個禮,雙手將一個精緻的布袋遞上,然後低着頭退到一邊,再次盈了盈身子,“馬也備好了,府外候着。”
“謝謝,麻煩你了。”笑着對那丫鬟點了點頭,林憶藍正打算把那布袋塞進包袱,卻被莫名其妙紅了眼眶的小莫給死死攔住了去路,往日純真快樂的聲音裡此時竟帶了一絲難以置信和被騙的憤怒:“小姐!你打算離開王府?難道連小姐你也是貪生怕死的嗎?”
“我……”
“本來還以爲小姐和別的小姐不一樣,只有小姐是真心待王爺的。可是爲什麼,現王爺出征保家衛國,小姐卻和其他人一樣以爲王爺不會回來了嗎?沒想到你是也這樣的人!小莫看錯你了!”
聲嘶力竭地衝着林憶藍吼出這段話,小莫的眼淚頓時撲簌簌地往下掉,當了解到林憶藍是打包走人的那一刻,她就好像被人狠狠地用冰塊砸過,腦袋一片空白,從頭冷到了腳,刺骨的寒意甚至凍僵了她的心,她不相信,她一直奉若神明的小姐,那一直教自己好多好多做人道理的小姐,居然會是這樣的人!
原本堅信不疑的事物,一旦被推翻,就好像,天塌了一般……
經常被小莫出乎意料的表情給雷到的林憶藍聞言黑了一張臉,照小莫這種異常的大腦結構來看,要把她獨自留下,自己還真有點放心不下。
輕嘆了口氣,林憶藍停住手上的動作,將雙手搭小莫的肩上,微彎下腰,弓着身子與她平視,認真地說道:“小莫,所有人都可以懷疑風回不來,但我不會,因爲我會陪着他一起回來的!所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可別我回來之前被丟出王府啊!”
話音一落,原本哭的稀里嘩啦挽着袖子準備大罵林憶藍一通的小莫不斷滾落的眼淚頓時停了眼眶邊上,瞪着大眼呆愣地看着林憶藍,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趴桌上自顧自舔理着自己的漂亮毛的混球耳朵微微地抖了抖,寶藍色的眼睛盯着林憶藍,片刻之後,便起身走到包袱邊上,低着腦袋使勁往裡面拱。
“小姐,你……你也要……跟着王爺去前線?”小莫驚悚了,一腔的義憤瞬間化爲震驚與失措,鬼叫着狼撲上去,“小姐,你想清楚了嗎?不要太沖動啊!有話好好說!你一直說生命只此一次要好好珍惜,爲什麼你還要去那種地方?”
小姐這一去,會害多少條珍貴的生命啊!小姐愛湊熱鬧沒錯,但每次有她的地方,只能用四個字形象地形容:不得善終。現小姐居然打算親自上前線支援,她到底是哪一邊的啊!
不過,林憶藍顯然是按照常理來推斷小莫那糾結的表情的,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她相信命運,但她卻
不喜歡無能爲力的感覺,既然風註定要離開,那麼她就會陪着他,不管到哪裡。何況,他的生辰,也快到了。
只要她陪着,就好……
“可是小姐……”爲了江山社稷,小莫仍不斷努力着試圖讓她三思,“你真的決定了嗎?那種地方,不是我們女子能去的,王爺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責罰於你的。”
“責罰就責罰,又不會少塊肉,反正到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他總不能再把我丟回來?”她又不是灰太狼,哪有那麼容易被拍飛的?
動作利地收拾好東西,林憶藍提着混球還露包袱外面正掙扎着往裡面塞的尾巴,輕輕鬆鬆地將它費了老半天才鑽進大半的身子給拔了出來,隨手往桌邊一丟,把包袱往背上一甩便擡腳往門外走去。時間寶貴,片刻都不能浪費,她必須趕風離開之前到達城門,她可不認識去邊關的路。
“小姐,帶上小莫!小莫也去!”見林憶藍時鐵了心要去,小莫也連忙提着裙子小跑跟上。
“小莫,你不能去。”停下腳步,微微低頭看着跟自己身邊的孩子,對上那雙清澈的大眼,林憶藍心泛起淡淡的不捨,這個孩子,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自己也希望可以讓她快快樂樂地成長,又怎麼會帶她去那麼血腥的地方的?
何況,她自己去都是要偷偷摸摸量隱藏的,若是帶上這孩子,這不明擺着暴露自己嗎?爲了防止還未出城門就被現拎回來,說什麼也不能帶上她!
“可是小姐,小莫……”不想離開小姐……
“小莫,你聽着,”擡頭看了看身旁的梧桐,視線隨着那片恰巧隨風而落的樹葉緩緩而下,擾了靜止的空氣,也亂了她的心湖,淺淺一嘆,將視線重移回泫然欲泣的小莫身上,柔聲道:“現已是深秋,待到葉重上枝頭時,我便會回來。”
深深地看了小莫一眼,林憶藍燦然一笑,“還有,記得替我跟影說一聲!”
退開幾步,對着小莫揮了揮手,然後便毫無留戀地轉身大步地離開。
而一團白色的毛球同時也飛快地閃過小莫的腳邊,眨眼間便追上了林憶藍,輕盈地一躍,一爪子掛上了林憶藍背上的包袱,三條球狀尾巴晃了晃,片刻之後便消失包袱的縫口處。
“葉……”口喃喃地重複着林憶藍的話,小莫仰頭望着身邊的梧桐,偶爾落下的殘葉看得她眼睛莫名地酸,眨了眨眼,眼前那道背影漸漸被水汽糊了輪廓。
小姐是無敵的,克水克火,所以也一定是刀槍不入的。
可是,小莫的眼淚卻突然不受控制地越流越兇。
世事難料,這一去,未知的事情太多。
就像林憶藍,不會知道她的承諾,讓小莫傻等了多久。
小莫也不曾料到,小姐和混球一起追着王爺離開,回來時,卻只有王爺一人。
一個時辰以前,萬人空巷,幾乎所有的人都圍到了從皇宮通往城門的街道旁,而現,整個城也鮮少見人,城門內外卻是人山人海,滿滿當當地跪了一地,齊聲高呼千歲,即便是皇帝御駕親征也未必有這等送行的陣容。
這樣的擁戴,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爲何會派靖王接任將軍一職。
距離城門一里之處,三萬守城大軍嚴陣以待,個個目若虎視,挺直而立,軍紀嚴明,氣勢磅礴卻內斂,彷彿只需一聲令下,他們便可摧毀一切的障礙物,令人遠觀之下便不敢輕易靠近,就連空氣都漫着莊嚴與肅穆。
軍隊前方,並排列着匹馬,每一匹馬上都坐着一名揹負利劍或長矛的副將。
而他們的前方,一匹黑色的駿馬傲然而立,一個身着帥氣的金麟將軍服的男子長身立於其側,挺拔的身姿,俊逸如畫高仙,卻自有一股英雄氣概,令人不禁臣服於其不怒自威的氣場下。
再次回深深地望了眼城門的方向,如夜的黑眸掩去洶涌的暗波,皇甫逸風終於轉過頭,向着一旁豪華馬車旁的皇甫卓情揮了揮手,目送着皇甫卓情離開之後,纔將視線放了身後不遠處的馬車上,雖然特地挑了輛樸素的,但放這將要出征的隊伍裡,卻是怎麼看就怎麼覺得奇怪。
他怎麼都想不通,這個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子,怎麼會想跟他去打戰呢?不過,既然她們執意要跟,他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連宰相都沒有反對。
收回目光,皇甫逸風回身抓住繮繩,剛想翻身上馬,卻被一人喚住。
“靖王請留步,我家爺有話要對您說。”
轉身,便看見銀正抱劍恭敬地站三步開外,眼,是看不懂的神色。
寒潭般的黑眸微閃了一下,皇甫逸風沉吟了片刻,放開手的繮繩,衝着銀微微頷。
“王爺!”見皇甫逸風打算跟着銀過去,一直安靜地站他身邊的影雲連忙出聲阻止。這種時候,那個人還想幹什麼?
“不用擔心,你這裡候着。”擡手製止想要跟上的影雲,皇甫逸風簡單地交代了一句,便跟着銀進了一旁的樹叢。
剛拐進林子,便看見一個男子正倚樹上打量着手一塊被黃綢包着的東西,眼梢微揚,整個人散着陰冷的氣息。
“不知皇叔來,是有何事?”站定離男子五步左右的位子,皇甫逸風掛上一貫的笑容,客氣地開口道。
“靖王要出征了,我這個做皇叔的,怎麼能不來送送行呢?不然,以後恐怕就沒這機會了。”擡頭對上皇甫逸風的眼睛,皇甫夜神色未變,眼神也親切得無懈可擊,好似一個叔叔對侄子的語重心長。
若是沒有後一句的話。
“皇叔說的不錯,恐怕以後便沒有機會了,沒有向皇叔辭行,是侄兒疏忽了。”習慣了和人
打太極,皇甫逸風絲毫沒有惱怒的跡象,依舊是疏離的笑容,重說了一遍皇甫夜講過的話,卻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不過現時辰也不早了,不能和皇叔好好地敘一敘。若是皇叔沒什麼事的話,侄兒就先走了。”言下之意便是有屁快放,自己沒空陪他拉家常。
“哈哈!靖王何必急着離開呢?本王只是來還你一樣東西而已。”
站直身體,皇甫夜衣袖一揮,方纔那塊他正打量着的明黃布帕穩穩當當地落了皇甫逸風手,隱約之間還可聞其所包之物破空而來時的叮咚脆響。
手指剛碰觸帕的物體,卻如觸電般彈開。黑眸的平靜剎那間碎裂。
這個是……
緩緩地擡起另一隻手,皇甫逸風甚至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手會抖得如此的厲害,當指尖碰到那柔滑的綢緞時,他卻突然驚慌得不想去揭開它……
心有個聲音瘋狂地叫喧着,丟掉它!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看!但手卻像是自己有意識般,一點,一點地,拉開了那擋住視線的帕子。
下一刻,皇甫逸風的心便瞬間墜入冰窖,他甚至能聽到冰封的聲音,刺啦啦地侵遍全身,溫一點點地抽離散去,汩汩而淌的血液漸漸凝固,被困冰,掙扎着想要破出,卻處處被刺骨的冰涼給駁了回來。
白玉雙環,紅綢相系,傲龍盤金鳳棲,龍鳳雙環。天下僅此兩對,而已。
“爲什麼,會你手上。”即便是被刺痛了雙眼,皇甫逸風依舊緊緊地盯着那環玉,手的力道越捏越緊,似乎想要將它捏碎一般,語氣平靜如初,但那隻藏袖的手,卻早已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
“沒想到,你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人,皇甫逸風,你不會,愛上她了?”沒有正面回答皇甫逸風的問題,皇甫夜反而饒有興趣地反問道。
等了一會兒,見皇甫逸風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塊玉佩,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皇甫夜眼閃過了然的笑意,繼續開口道:“皇甫逸風,不要對來歷不明的人付出真心,皇宮生活了這麼久,你難道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沒有學會嗎?女人註定會成爲你的弱點,尤其是,當她是你的敵人時……”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皇甫夜話還沒說完,卻突然被皇甫逸風的怒喝給打斷。
看着眼前笑意全無、漆黑的眸帶着受傷和憤怒的男子,皇甫夜眼閃過一抹驚訝,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一向冷然淡定的男子失控得連掩飾都不會了,那個女人,他心裡到底佔了多少分量?
不過,這對他可是個好消息,不好好利用一下豈不是太傻了?
“什麼意思你不明白嗎?你不會還天真地以爲她是顧家送進來的秀女?本王只是一時興起掉包了一下,送了個有趣的女人給你玩玩,怎麼樣,我這皇叔對你還不錯?”皇甫夜緩緩道,嘴邊的笑意愈濃厚,他早就做了調查,這個女人經歷一場病後便性情大變,正好藉機做點章。
聞言,皇甫逸風的身子猛的一晃,手的玉佩差點掉落,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都不肯說出她的來歷……哈哈哈!他真傻,他居然真的以爲她只是有她的苦衷,他以爲只要他等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告訴她事實,可是,這一天,他等來了,卻知道了這麼殘忍的真相!
他的靖王府,若是沒有皇甫夜的相助,她一介女子,又怎麼可能偷樑換柱!
她落水的那一夜,皇甫夜江邊,於是她理所當然地被救起,心安理得地呆皇甫夜的身邊,而自己卻跟個傻子一般不斷地上江尋找;她丟了象徵着他身份的玉佩,一塊隨時都可以被人拿去栽贓而足以要他命的玉佩,他以爲她會好好的珍藏,會用心地去找,所以他沒有追問玉佩的下落,然而,後,這塊玉佩卻出現了皇甫夜的手!她所有的古怪,他都自欺欺人地爲她找藉口,大的努力去說服自己相信她……
可是,疑點太多太多了,多得令他不得不去懷疑,曾經刻意忽略的問題,如今卻逼得自己不得不去正視……
這樣的她,還能相信嗎?
“現,你趕赴前線,也用不着了,那皇叔可就不客氣地收回她了。”果然,關心則亂,一扯到那個女子的事情,一向棘手的皇甫逸風竟然會這麼失控,皇甫逸風啊皇甫逸風,你也有今天?
好整以暇地欣賞着皇甫逸風的震驚與憤怒,皇甫夜眼底的笑意越來越陰冷。
雙手握拳,整個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皇甫逸風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黑眸依舊一片清冷,卻不再是平靜的潭水,而是死寂的冰河。
緊抿的薄脣微動,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請便!”
寒氣逼人。
不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出樹林。
片刻之後,林外便傳來一聲直撕天幕的馬嘶,緊接着便是千萬匹馬疾馳而去,軍隊雄壯有力的步伐震出驚天的氣勢,鏗鏘的鎧甲聲林迴盪不絕。
看着那抹將衆人遠遠地甩開、獨自策馬飛奔而去的身影,皇甫夜緩緩地勾起嘴角。
皇甫逸風,你真的不意……嗎?
看着那片浩蕩的陣容漸漸變爲黑影,皇甫夜打了個哈欠,正打算離開,一抹棕色從眼前的樹縫間飛掠而過,直追着那片巨大的黑影而去。
皇甫夜一驚,盯着遠去的那嬌俏的背影,眼的笑意越來越深。
還真是個,不同的女人。
她若是出了什麼事,不知道他那癡情的侄兒,會怎麼樣呢?
真是期待啊……
“銀。”
“屬下,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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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