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機軍高懸天空的觀測氣球俯視而下,可以清楚的望見戰事最激烈的中線。
偌大的軍陣在漫天廝殺喧號聲中,緩緩推進向前,一隻從側翼對角闖入的鐵流,卻在半腰騰轉翻滾着,一次次以若干部分斷後和墜馬爲代價,甩脫左近步隊的糾纏,努力的向腹心位置突進。
代表中軍的移動車臺上,
“請軍帥稍稍後退……”
身邊的聲音,再次懇切的請求道。
“我等定然誓死護得中旗周全,”
“我可以退……”
我斬釘截鐵的喝聲道
“但我的部衆如何退……”
如此情勢之下,中軍大旗和我的將旗只能向前,不能後退,不然少有遲滯和動搖,很容易就是連鎖反應式的大潰決了。
“替我裝彈……”
我斷然將數只長短銃,一字排開擺到身前
“我亦非初陣殺敵,也不是沒自保的手段……“
對答之間,突入的北軍馬隊,掀起遮天蔽日的塵埃,似乎已經蔓延到了我的身前,十分嗆人的塵土味,幾乎是撲面而來。
他們雖然被長矛、刀劍和銃刺的重重列陣殺傷削弱過,但是看起來依舊衝勁和去勢不減。
而我身前親直團的軍士們,仍舊在緊張有序的用轉輪快槍擊發着,用彈雨追逐這這些遮蔽在揚塵的身影。
不斷有人手持喇叭銃,毅然涌到這些騎兵身前,,只是爲了在被撞翻踐踏過去之前,換取一次擊發殺傷的機會。
有些人失敗了,但有些人則成功了,極近距離噴射的散丸,幾乎是成片成片,連人帶馬的轟在那些騎兵身上,雖然大多數都被甲冑所擋住。
但是打在毫無防護的頭臉腿臂,以及目標更大的坐騎身上的漏網之魚,卻已經足以夠成可觀的傷害了。
很多飛馳的騎兵,幾乎是來不及控馬或是變向規避,就被吃痛驟然栽翻的前人,給絆倒撞翻,哀呼嘶鳴的踩踏成一團。
但是剩餘的騎兵,則帶着某種勇往無畏的意志,從他們身上踩踏過去,不論死活,一些騎兵再次被絆倒。
“擲彈兵……”
迎面兩側的隊列裡,突然傳來如是的呼喝聲。卻是穆隆帶着少量調動的標兵團後援再次趕至。
只見的一些帶着火星的事物,在地面上彈跳着,飛滾進北國騎兵的馬蹄之下。
然後就是,轟轟的震響和大團的塵土碎塊,在他們身邊噴濺起來,很多人只覺被震的耳鳴目眩,昏天黑地的被無形的力量推撞着,從馬背上墜落而下。
更有首當其衝的騎兵,被來自腳下的爆響,給炸的腸穿肚爛,血肉橫飛,而那些被矇住眼睛的坐騎,也在生物本能的驅使下,開始紛紛掙脫出了騎兵們控制,
任憑駕馭者如何的驅打逼迫,它們驚慌哀鳴着在原地踢踏,乃拼命至昂身起來,將上面的人給摔甩下來,或是在人馬角力的鬥爭中,失去平衡一起滾落在地上。
鐵騎的洪流衝到了這裡,也像是給無形的巨力,給死死按住頭尾,哪怕僅剩一點的距離,也再無法有所寸進了。
推開擋在身前的親兵屍體,被七手八腳從馬屍下拖出來的楊存忠,通紅眼睛亦是瞠目欲裂,明明就差這一點了。
“棄馬……”
看着似乎盡在咫尺的風雷旗和稍後一些爪印旗,他咬着滿口的血腥味,口齒不清的怒吼到
“隨我步戰向前……”
“青旗所向,一往無回”
“一往無回……”
“一往無回……”
殘存的騎兵如夢初醒一般的應聲道,居然再次壓倒了之前的頹勢,他們紛紛棄繮下馬,然後控制着馬嚼頭,對着大旗的方位,用盡最大氣力狠刺下去。
雖然這些創上加傷的驚馬,亂串亂跳的四下跑散了好些,但也衝亂了那些南軍好不容易集齊的列陣。
給這些決死之士,開出一條相對的坦途來,讓他們輕而易舉的殺穿過去。期間再次射出一輪倉促而稀疏的銃擊,也被最靠外的親兵,主動用身子給擋住大部分。
於是楊存忠甚至都已經看清了旗杆之下,那個頂盔摜甲的面孔,那是如此的年輕,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對手,
就在那觸手可及的位置,身邊僅有幾個表情堅毅的虞侯而已,只消將手中旗槍伸過去,就可以捅到,
對方手中突然青煙一閃,卻是乒的一聲,楊存忠的只覺得頭上被重重敲了下,盔邊崩裂了大塊,額角亦有火辣辣的東西,流淌下來,卻是讓楊存忠不驚反喜,不由豪氣頓生的大吼道。
“爾等大好頭顱……我便收下了”
順勢猛地將手中旗槍投過去,血花四濺的紮在一名急忙擋身在前的虞侯大腿上,他爲什麼不害怕,也未見緊張之色呢,楊存忠甚至還有心情作如是想道,再次舉起另一隻短矛。
然後,然後,幾聲急促的巨響和震鳴,在中軍旗下響起,楊存忠就覺得突然身體一輕,自己就天地顛倒着,高高的飛了起來,在呼呼的風中,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戰場,
他集中所有的意志,努力尋找這自己部衆戰鬥的位置,卻是隻看到一片呈長條放射的血肉狼藉,鋪陳散亂的殘肢斷體,然後就在困惑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看着這些突入到我身前的敵軍之首,迎面被沉重的彈丸,打碎轟開炸做四分五裂,進而在身後的人羣中,犁出數條長長血肉溝壑的情景。
“我的大炮……早已經飢渴難耐了……”
我微微吁了口氣,放下緊握的打空手銃,忽然腦中冒出如斯的臺詞來。
關鍵時刻用來救急的,乃是我假公濟私,從神機軍那裡強行“借”過來的,便於行軍四寸徑的長管野戰炮,
只是因爲實在過於笨重了些,因此還沒來得及推陣前,戰線就再次前移了,所以被留在中軍附近,我讓人裝藥待命支援前沿,沒想居然有機會,在中軍旗下成爲一招奇兵。
期間只是電光火石的思緒,很快就重新回到現實,經歷了這一幕的變故之後,
陣中那些倖存下來的北兵們,卻是嚎啕大哭起來,然後在重新聚攏而來的部衆,重重包圍逼迫之下,一部分慨然怒喝着,當場仰刃自盡。
其餘的北兵,則似被抽調了主心骨一般的,失魂落魄的各種兵刃旗幟墜地,脫力的跪坐在地上,束手就擒做了俘虜。
“爲什麼各個都這麼喜歡孤注一擲”
見到這個情景,我不由微微嘆氣嘀咕道
“玩這種輕騎突進斬首於萬軍之間的把戲呢”
這一場突發的危機,度過去之後,我這才注意到,前方的戰鬥尚在繼續,並且因爲中軍的混亂和兩翼的動搖,再次攻勢乏力乃至停滯下,落入了某種拉鋸的下風中。
只是,當我的親兵將繳獲自突入騎軍的甲冑旗幟等物?...
,高懸在長杆火急送到前陣展示之後,
就如同某種無形的催化劑一般,在那些還在做最後頑抗的北軍大部中,頓然引起成片化學鏈接式的連鎖反應。
隨着對方後陣,一面接一面的大小旗幟,相繼翻倒下去,成羣結隊的逃亡,開始在北軍陣營中從後到前迅速蔓延開來。
然後再我方士氣大振的消長對比下,迅速又變成了整隊轉身丟盔棄甲,爭相推擠踐踏的全體大潰決。
所謂的“死道友不死貧道”,“只要跑得比”的生存法則,在這一個特殊的時刻,淋漓盡致的向我們展現出來。
大多數北軍似乎都徹底喪失了鬥志和信心,甚至連乘勢逃回紮營地裡,繼續頑抗據守的最後機會和打算,都已然被放棄了。
他們直接成羣結隊的繞過營牆,越過或者掉進那些防禦衝擊的拒馬和壕溝,頭也不回的向着遠方奔逃而去。
回頭過來,重新站上望臺觀望局勢,我才發現,戰場上居然是兩種態勢的兩級分化:
正面被我部擊潰的北軍大部,正在各種追亡逐北中,而兩翼的友軍,同樣在部分北軍的突擊下,繼續邁開兩條腿,持續崩潰不動搖中。
這種匪夷所思的狀況,讓我瞠目結舌,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草泥馬狂奔的心情了。
直到部下請示下一步的聲音,纔將我喚醒回來。
“教導隊來報,”
“他們已經奪下了北軍大營及輜重……”
“正在滅火和請教殘餘中……”
教導隊?,我揉了揉有些僵直的麪皮,好吧我都差點忘了,還有這個一隻在外待機的部隊,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們充分發揮了主觀能動性的,居然還做得不錯。
然後,我才知道了另一些具體情況,
比如在兩翼崩潰,中軍也受到突擊的情況下,他們關於是火速回援本陣,還是乘機潛襲因爲主力全出,而防備空虛的後方營地,的進攻方向上,爆發了一番爭執和分歧,
最後還是韓良臣仗着身份,壓制了所有的聲音,拉着長短齊備的數百騎,繞過戰場邊緣,緣着上位閉合的大門,一鼓作氣徑直衝進了北軍大營之中,
對方居然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然後,教導隊的將士們,有些驚訝和的發現,似乎因爲精壯盡出的緣故,留營的幾乎都是些老弱傷病。
雖然這些留營傷兵,在一名頗有威望的老將號召下,努力的涌上前來,想要繼續結陣頑強抵抗一番,但是在馬上長短火銃的排射,外加刀槍戳殺和踐踏之後,還是各種不敵,潰不成軍飲恨而亡。
只消她們幾個短促衝鋒,來回的馳騁數遍之後,留下的就只有滿地相互踐踏,或是脫力傷重而死的屍體。不過這場局部勝利,也有些僥倖的意味。
據說,當他們看到,營中的各個關鍵要點,已經堆滿了油脂和柴薪,做好放火焚燒營帳和輜重的準備了。不由出了一聲後怕的冷汗,似乎只差一點點就要功敗垂成了……
然後就是在營門上高懸起多面,赤焱紫電的風雷旗來,於是,眼見腹背受敵,正在正面鏖戰的北軍主力,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各種陣腳大亂起來。
到了這一步,局勢已經明朗無疑了,剩下的就是一點小小的關礙了。
“標兵團,教導隊,捉生隊,車團並三營餘部,向前繼續交替追擊……”
我底氣十足的發號施令到
“親直團和所有的輔軍大隊,隨我轉向後方……”
“不要管兩翼,先奪還本陣大營……”
“不分敵我之別,敢當着殺無赦……”
“老子要快刀斬亂麻,大開殺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