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兒倒從沒想過阿飛會喜歡她——儘管電視上是這麼演的,可她真的一點也沒有動過勾引阿飛的心思。
可是現在她從阿飛的眼神裡看到了他對她的喜歡。
起初她覺得很驚訝,但是反念一想這又有什麼好驚訝的呢?她的戲演得這麼好,在阿飛的眼裡豈非是一個單純、癡情又勇敢的好姑娘?
於是她想通了,一旦想通了她就開始得瑟,她一得瑟李尋歡就覺得她刮在嘴角上的笑刺眼至極。
好在阿飛沒有將這份喜歡說出口——林仙兒剛剛纔表白了一番對他大哥的癡心戀慕,無論是爲了李尋歡還是林仙兒,他都不能將心裡的這份暗戀說出口。
所以林仙兒才能這麼的得瑟,毫無顧忌地笑,不用擔心李尋歡惱羞成怒要了她的命。
而李尋歡,縱然對這樣的轉變十分惱火,卻着實對這兩個人束手無策,他當然不會動阿飛,現在更因爲阿飛而連林仙兒都動不了了。
看見李尋歡眼中的怒火,“咯咯”笑着的林仙兒更加歡快了。她輕飄飄地朝門外瞟了一眼:“大叔,你還不讓馬兒趕快跑嗎?誤了李大爺的時間怎麼好?”
一直站在門外的虯髯大漢一愣,方纔從剛剛的驚嚇中醒悟,連忙關上車門,再次駕車疾行。
虯髯大漢這回趕車趕得更急,唯恐被林仙兒說中誤了他家少爺的時辰。不過用了半天的時間一路風雪的馬車已經駛進了保定城。
進了保定城後林仙兒立刻走出了車廂,坐在虯髯大漢身邊——她要指揮着他去找梅二先生的醫館。
林仙兒走了出去,車廂內就只剩下李尋歡和阿飛。
李尋歡忽然靠到林仙兒剛剛坐着的位置上,伸手掀開了窗簾,車外熱鬧的街市便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阿飛垂着的眼立即擡高,順着李尋歡的手向外看去,車窗外熱鬧的景象卻不是他所見過的:雖然天還在下着雪,地上牆角邊還堆積着落雪,可是比起城外蕭條的景象,保定城內已不知熱鬧了多少——而荒野之上,儘管生息不歇,卻極少見到人的蹤跡,只偶爾有一些結隊的獵人經過。
李尋歡轉過頭來,朝少年笑了笑,少年立刻臉紅了起來,頭也隨之低了下去。
李尋歡又怎麼會不知道這這這個敏感的少年此刻正在想些什麼呢?可是他剛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馬車卻突兀地停了下來。因爲太過突然,就連他的身子都不由地歪了歪。隨即便聽到虯髯大漢和林仙兒的說話聲:
“你個窮酸書生,不要命了嗎?”
“不要命的是你纔對,他就是梅二先生。”
李尋歡立刻起身,走到車廂外,就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書生撲倒在地上。書生身上穿着一件洗得發白、沾滿油膩的藍色袍子,頭上竟然還頂着一頂歪歪扭扭的文士方巾。
虯髯大漢與林仙兒此時都已下了車,李家老實忠厚的僕人正爲了剛剛的莽撞而一再地對地上的書生道歉,而林仙兒卻只是站在一邊看熱鬧,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這梅二先生能成爲與妙郎君花蜂齊名的“十妙人”之一,卻還真有他“妙於常人”的地方。別看他剛剛因爲跑得太急被虯髯大漢駕着的馬匹踹了一腳,被撂到了地上,可是他重新站起來之後卻是半點要找人理論的意思都沒有。
他不僅不找撞了他的人理論,就連看向他一眼的時間都不願浪費,轉身就跑進了對面的酒鋪子裡。
虯髯大漢一看他跑了,立刻就急着要追,林仙兒卻偏偏在這時候一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拖住不讓他動。
“你做什麼?”虯髯大漢一回頭,對着林仙兒就是一聲吼。
林仙兒纔不計較他,當然她更不會怕他。她轉身朝下了車,正向這邊走來的李尋歡、阿飛兩人笑了笑:“有個酒鬼進了酒鋪,恐怕你要等一會兒了。”
“沒關係,”李尋歡竟然也笑笑道,“我們可以邊喝邊等。”
在他身後半步的阿飛聽他這樣說,覺得他對自己的事情未免太疏忽,不禁不滿了起來。少年挑高了眉梢,說道:“爲什麼不直接找他,將事情說清楚了,然後將解藥要過來?”
“說不清楚。”李尋歡輕笑一聲,轉身看向酒鋪裡已經喝下六大碗燒酒的酒鬼,說道,“一個酒鬼,在他肚子裡的酒蟲盡興之前,跟他是什麼事情都說不清楚的。”
阿飛還想反駁,林仙兒卻走了過來,對他說道:“阿飛,聽你大哥的,再沒有人比他更懂得酒鬼的心意了。”
阿飛被她這麼一說,立刻就臉紅了起來,於是一旁的李尋歡便狠狠地瞪了林仙兒一眼。
林仙兒頓覺無辜,可是她就像不怕虯髯大漢一樣不怕李尋歡,她不僅不怕,甚至還覺得這樣真好玩兒,於是她率先一步,走進了酒鋪裡。
林仙兒給李尋歡點了一整壇的竹葉青,給阿飛買了一小壇的女兒紅,卻給自己弄來了最烈最辣的燒刀子——虯髯大漢照舊是不喝酒的,只坐在另一桌等着服侍他家的少爺。
等他們的酒剛剛喝下一半的時候,坐在對面的梅二先生已經爛成了泥鰍,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酒嗝,醉死了過去。
店掌櫃嫌他礙事,立刻吩咐了兩個酒保將人架起來要將他扔出酒鋪外面去。
李尋歡看見他們要動手,立刻向其中一個酒保招招手,讓他照着桌上的酒各種再拿上一罈。有錢賺自然是最好的,酒保立刻答應了轉身回廚房去拿酒。等他把酒拿出來的時候,爛醉如泥的梅二先生已經趴在了李尋歡他們的桌上。
酒保是機靈的人,自然知道里面有些門道,他也不多問,只將托盤上的酒罈一一放到桌上,拿了賞錢後便立刻撤了回來。
李尋歡卻沒有立刻將梅二先生叫醒,林仙兒也沒有要將人弄醒的打算,阿飛和虯髯大漢雖然想將人弄醒,卻只能在一旁乾瞪眼,沒法出手。
卻不一會兒,從外面衝進來五六個人,扯扯囔囔地上前要將梅二先生拖走。虯髯大漢一看就急了起來,連忙伸手將人攔住:“你們做什麼?是要擄人不成?”
那五六人中一個瘦削頎長,手裡提着馬鞭的漢子惡狠狠地盯着梅二先生的後背,最後吐了一口黃痰在地上,罵道:“這酒鬼瘟醫,騙了我們的診金卻跑來喝酒,只可憐了我家老四……你這渾人難道還要阻攔我們擄他不成!”
虯髯大漢被對方一句話罵得還不出口,心中不禁暗暗納悶,疑心身後的酒鬼是個不牢靠的混球,擔心這人會像坑了眼前這夥人一般坑了自家的少爺。
虯髯大漢這邊尚在遲疑,林仙兒卻已經開口對李尋歡說道:“我聽說‘十妙人’中的梅二先生是個脾氣古怪還特別喜歡講究規矩的人。”
“哦?這我倒是看不出來。”李尋歡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醉鬼,搖搖頭,笑道。
“說實話我也看不出來,可是我卻聽說梅二先生替人治病有個規矩叫做‘三不治’,至今都未破例。”
“不知道是哪‘三不治’。”
“第一,診金不先付,不治;付少了一分,也不治。”
“他們剛剛已經說清楚了,早就將診金付給了梅二先生,否則他哪裡來的錢吃酒?”
“第二,禮貌不周,言語失敬的,不治。”
“他們既然是要救自己兄弟的命,自然不會對治病的大夫惡言相向,如現在這般欺壓他。”
“第三,強盜小偷,殺人越貨的,更是萬萬不治的。”(注1)
“原來如此,”李尋歡放下酒碗,撫掌笑道,“這樣的規矩倒是人人都該遵守的。”
李尋歡既已這麼說,那六個人就再沒有能留在這家酒鋪裡的道理。虯髯大漢能夠常年跟在李尋歡身邊,陪伴着他保護着他,手上的功夫自然不弱,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六個人都被已他哄了出去。
阿飛看着虯髯大漢那一身連鋼刀都砍不動的銅牆鐵骨,雙眼立刻發了光,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李尋歡看他這副模樣,心中只覺好笑,連忙提起酒罈爲這難得顯出男孩心性的少年倒滿了一碗酒:“阿飛,我和仙兒都已經喝完一罈了,你怎麼才只喝完半壇?”
阿飛愣了一下,連忙擡眼去看林仙兒,卻只看到她拿出帕子掩住自己的脣,笑豔豔地瞧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