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進到屋裡,發現杜姑姑坐在樑幼惠的下首,正和她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麼。兩人的肢體語言中透着幾份親暱。
沈穆清愕然。
杜姑姑並不是個容易和人相熟的人,就是自己,跟她學了大半年的女紅,她對自己也是客氣而疏離的……後來還是有一次李氏讓杜姑姑給她繡條馬面襴裙,自己想着杜姑姑的眼睛,出言擋了一下,兩人的關係才漸漸親近起來。
念頭閃過,她已笑盈盈地和杜姑姑打招呼:“姑姑什麼時候來的?”
英紛忙下了炕,服侍沈穆清上炕。
杜姑姑笑道:“正巧有點事,想找你。”
沈穆清坐到了炕上,指着杜姑姑笑着對樑幼惠道:“這位就是教我女紅的杜姑姑……想來你已經認識了!”
樑幼惠笑着點頭:“我們已經認識了——剛纔杜姑姑還和我說着繡小貓的訣竅呢!”
“繡小貓?”沈穆清愕然。
樑幼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喜歡鳥獸……沒想到會遇到教妹妹女紅的杜姑姑……所以央了杜姑姑,要她指點指點我……”
原來如此!
沈穆清點頭:“杜姑姑有一手套針絕活,專用來繡走獸。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好好問問杜姑姑。”
樑幼惠一聽,大感興趣。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後來還拿了沈穆清的繡具一針一線的演示起來。
好容易兩人打住了話題,沈穆清就提起杜姑姑的來意:“姑姑找我,可有什麼急事!”
杜姑姑臉上閃過幾絲不自在。
她不是求人的人……自己何必擺這個譜!
沈穆清窸窸窣窣地挪動着身子,準備下炕,和杜姑姑到西次間去說話,誰知道樑幼惠也窸窸窣窣地挪動着身子,道:“妹妹快坐下,我要去趟淨房!”
雖然不知道她是真要去淨房還是主動迴避,杜姑姑都露出感激的神色來。
樑幼惠朝着杜姑姑笑着點了點頭,就帶着紫紗去了睡房後的淨房。
待看不見兩人的背影,杜姑姑這才道:“我知道今天柳夫人來了,想讓姑娘幫我說句話。”
沈穆清一早就猜到了。
能讓杜姑姑一反常態地走出她那間屋子,除了她胞妹的事還能有什麼事!可她實在是不能答應。去了,就是代表沈家,別人會以爲這是沈箴的意思。可不去,杜姑姑想把胞妹弄出來,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她咬了咬脣,狠着心,沒有任何圜轉地拒絕了。
杜姑姑當時就拉着沈穆清的衣袖哭了起來:“姑娘,我求求你了……我以後給你立長生牌……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您的恩典……來生做牛做馬地報答姑娘……”
這樣的杜姑姑,與平常很不一樣……雖然在哭,卻讓人感覺到的不是悲傷,而是淒厲。
沈穆清不忍,側過頭去,叫了粗使的媽媽把杜姑姑拉了出去,直到身影不見了,她那悲慼的哭還時隱時現的傳來。
英紛抿了抿嘴,輕手輕腳地走到沈穆清的身邊,悄聲道:“真的沒有辦法幫幫杜姑姑嗎?”
沈穆清苦笑:“這也得有機遇才行。她現在全心全意地指望着我們,要是辦不到,只怕是……還不如早拒絕。如果有機會,再說。”
英紛、落梅和璣珠幾個聽了,都各自暗暗點頭。
因爲這變故,屋子裡的氣氛略有些緊張起來。還好樑幼惠很快從淨房出來,落梅爲了活躍氣氛,笑道:“眼看着這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我們要不要再玩幾局,您也好翻翻本。”
沈穆清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來,可這個時候,她心裡也有些難受,沒有精力去應酬人,打葉子牌,成了最好的選擇。
她就笑望着樑幼惠:“姐姐意下如何?”
樑幼惠沒有立刻回答,神色恍惚地上了炕,先是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後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道:“妹妹,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沈穆清頗感意外,卻也不好拒絕,朝着落梅揚了揚頜,落梅立刻帶着屋裡服侍的人退了下去。
紫紗猶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了下去。
屋子裡只剩下了沈穆清和樑幼惠。樑幼惠卻反而露出遲疑的表情來。
沈穆清略一思忖,柔聲道:“姐姐的肚子是不是還不舒服!要不,我偷偷叫劉先生來給姐姐瞧瞧……哦,劉先生就是御醫院的劉大人,他看內科很有名,太太這幾年多虧有他在一旁照顧,和我家的關係也好,一定不會亂說的。”
樑幼惠突然淚盈於睫,笑望着沈穆清:“妹妹對我真好!”
這樣就算好?或者是,青春期的小姑娘面子高於一切……自己當年好像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沈穆清訕然地笑。
“我肚子沒事!”樑幼惠突然壓低了聲音,“剛纔,杜姑姑是不是求你給她在內務府走路子?”
杜姑姑的動靜那麼大,沒有聽到纔不正常。
沈穆清一邊苦笑着點頭,一邊卻對樑幼惠的坦真又多了幾分好感。
“那,妹妹是不想幫杜姑姑了?”
沈穆清搖頭:“我們家再顯貴,也不是皇親,從內務府裡要個姑姑出來,實在是有心無力!”
樑幼惠就沉吟道:“是不是一定要在內務府當差才能行?”
沈穆清無奈地笑道:“就算是在內務府當差,也要看是當的什麼差!”
“我表哥……就是娶富華長公主的那個……在內務府當差……”樑幼惠吞吞吐吐地道,“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幫得上忙。”
沈穆清眼皮子突然一跳。
璞玉的身影……杜姑姑的哭聲……都在她的腦海裡盤旋着。
德慶侯馮頡的長孫,尚了長公主富華,又在內務府當副總管,協理宗人府事務,是皇上的親姐夫,真正意義上的皇親國戚。而且,駙馬府是配宮女和太監的,也會因爲正常的“損耗”而向內務府要人……如果附馬願意出面,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沈穆清在心底冷冷地一笑,臉上卻露出哀求之意:“姐姐,能不能幫我到駙馬爺那裡探個口氣?”
樑幼惠聽了,很高興的樣子,連連點頭:“你放心。我這個表哥對我可好了,我去求他,他一定答應。”
沈穆清雖然有幾分不信,但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本着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她央求樑幼惠道:“好姐姐,那就全依仗你了!”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猶豫着要不要先拿出一些費用來給樑幼惠週轉。
那邊樑幼惠已胸無城府地道:“這件事妹妹可千萬別對家裡的長輩說……祖母最不喜歡我管閒事了。她們總說我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做的全是些吃虧討不着好的事……”說完,臉色一暗。
沈穆清當然是求之不得,但對樑幼惠這種簡單的思維還是有點異議:“就算我們不說,難道你表哥也不說?”
樑幼惠神色沮喪:“你放心吧。我表哥幾乎不到我們家去的,遇到我家長輩的機會很小很小。就算是遇到了長輩,也不會拿這些事出來稱功的。”說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咧開嘴,露出個強裝出來的大大的笑容:“公主很喜歡蘭花,正好我祖母的花房裡有一枚名貴的一品蘭。我就說要去看錶哥,讓祖母把那花給我當禮物,祖母一定不會拒絕的。到時候,我就去求表哥……等人一放出來,我就會下貼子給你,讓你來接人!”
“公主喜歡蘭花啊!”沈穆清沉吟道,“拿了太夫人的東西送人,只怕有些不好……我看不如這樣,明天我讓人送幾盆名貴的蘭花過去。你就說:公主也喜歡蘭花,不如我們送幾盆給公主……”
“這樣更好!”樑幼惠笑道,“免得我想借口去駙馬府——祖母太精明瞭,我突然無緣無故地要花,又要去駙馬府,到時候,她一定會知道的……責怪我倒是小事,我就怕連累了妹妹。”
“都是我的事,讓姐姐爲難了。”沈穆清很不好意思,“只是杜姑姑教了我這幾年,亦師亦友的,我實在是想幫她把這事辦成了!”
“我屋裡的媽媽還不是一樣。”樑幼惠很理解地點頭,“我是從被她奶大的,奶兄家裡要翻修房子,媽媽手裡沒錢,找我借十兩銀子週轉,我想着錢也不多,就借了。結果祖母知道了,就狠狠地訓斥了我一番。”說着,她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祖母認爲我太過縱容下人,可她畢竟是我的媽媽,我不幫她,誰能幫她。”
各府有各府的章程,聽樑幼惠這麼一說,樑家太夫人好像很沒有道理似的,可實際上,有很多媳婦媽媽仗着姑娘們年紀小,不諳世事,想着法子哄錢的……她屋裡原來那個王媽媽,就常在她面前哭訴自己的兒子生病沒錢吃藥,沈穆清給她藥材她不要,卻偏偏要錢,事情才敗露的。不過,有些也是真的家裡困難沒有辦法的……沈穆清也不好多做評價。笑着轉移了話題:“那我明天一大早就讓人送個十來盆蘭花去,到時候你看着辦!”
樑幼惠好像也不想過多地談起這些事來,她連連點頭:“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到時候可別忘了。你的花早點到,我也好早點出門……”
沈穆清叫落梅去問了杜姑姑她胞妹的名字,又和樑幼惠商量了幾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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