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說說笑笑,從衣裳的繡工說到裙子的式樣,又從裙子的試樣說到臨城縣令娶媳婦……話題是越扯越遠。
大太太就朝着大堂嫂使了個眼色。
大堂嫂笑着輕輕頷首。過了片刻,她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七弟妹明天一早還要給長輩敬茶,我們還是散了吧!”
大夥聽了,都笑嘻嘻地站了起來,紛紛向沈穆清告辭。
沈穆清站起來笑着送諸位妯娌到喜房的門口。
那五堂嫂就在她耳邊低笑道:“我看着七弟妹可親可愛,本想留在這裡多說兩句話的,又怕七弟回來看到我發脾氣……我就先走了!”
跟在五堂嫂身後的幾個都掩嘴笑起來。
“看五嫂說的。”沈穆清不由紅了臉,“您從那麼遠的地方趕過來,相公心裡不知道多感激呢……怎麼會發脾氣!”
“這可真應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話。”聽到對話的三堂嫂轉過頭來打趣道,“我可沒有看出來七弟有多高興!”
這一下笑聲更大了。
“大堂嫂說的對。”十弟妹笑着應和着大堂嫂,“我也沒有看出來七哥見到我們有什麼高興的。”
這傢伙。剛纔看他和大堂嫂說笑的時候,還以爲他們自家的兄弟相處不錯……原來只是耐着性子在應酬別人……
沈穆清在心裡嗔怪着蕭颯,正想着自己這個時候爲他辯駁合不合適,大太太開口爲她解了難。
“看你們這張猴嘴。你們這些嫂嫂、弟媳有事找他的時候,他什麼時候打了攔路板的。”大太太笑道,“如今倒知道來說他的不是了。”
大家聽了表情都有些訕訕然。
沈穆清見了不由冒冷汗。
這種場合,大家不免說幾句笑話,何必太當真。
果然,屋裡的氣氛就冷清了幾分。
“聽大伯母這口氣,七弟麼是個來者不拒的。”五堂嫂若有所指地望着三堂嫂道,“說起來,我還沒有求過七弟。趕明個可得試試。也不知道七弟會不會打我的攔路板。”
沈穆清就想到蕭颯爲了他那個三堂哥找自己借銀子的事。
果然,三堂嫂聽着臉色大變。
“五弟一向精明能幹,也難怪五弟妹想試試求人的滋味。”她笑吟吟地望着五堂嫂,目光卻像刀子似的鋒利,“七弟心腸向好,你去求,他定會幫忙的。”
沈穆清不由皺了眉。
這兩人的性格也太好強了些。也不想想是什麼日子在什麼地方,開口就咬,沒有一點當家人的風度。也不知道蕭颯爲什麼要幫這兩家……
她想着,就見大堂嫂上前挽了大太太的胳膊,“好了,好了!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客走主人安。七弟妹也該歇下了。”
二堂嫂聽了忙笑着附合道:“大嫂說的有道理。我們還是早點散了讓七弟妹好好休息休息吧!”
其她人聽了,也都七嘴八舌地稱“是”,紛紛起身向沈穆清告辭。
沈穆清見三堂嫂和五堂嫂劍拔弩張的,也不希望倆人在自己的喜房裡吵起來,笑着起身送妯娌們到了喜房的門口。
待客人都走了,明霞上前給沈穆清御妝、更衣。
沈穆清剛換了衣服,凝碧走了進來:“七奶奶,七少爺身邊的玉良過來傳話。說原來和七少爺在甘肅共事的同僚來了。讓您先歇着。”
“客人很多嗎?”沈穆清微怔,旋即又爲蕭颯高興。
好的人緣,有時候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凝碧點頭:“婚期定的急,很多客人都是急急趕過來的。”
“我知道了。”沈穆清笑道,又問凝碧:“玉良走了嗎?”
“還沒有!”凝碧答道,“說等了七奶奶的示下再走。”
沈穆清沉吟道:“跟玉良說一聲,弄點蜂蜜水先給七少爺喝了——可以解解酒。”
凝碧應聲而去。
沈穆清脫了衣裳睡下。
或許因爲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或許因爲這樁婚姻是自己選擇的,或許是這段時間忽苦忽悲地感覺到累了,比上一次的新婚之夜,她心裡充滿了安定和寧靜,躺在入眼皆紅的喜房裡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地推着她的肩膀。
沈穆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見了蕭颯那張俊朗的臉。
“你喝完了……”沈穆清睡眼惺忪地翻了一個身,“快點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去敬茶呢!”
蕭颯呵呵呵地笑起來。
“快起來,你這個小傻瓜。”他捏着她的鼻子,“天都快亮了……我們要去給長輩敬茶了。
沈穆清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什麼時候了?什麼時候了?”
望着妻子滿臉的慌張,不知道爲什麼,蕭颯的心情突然間如一洗如碧般的天空般晴朗起來。
跟隨皇上御駕親征,是他向曾菊要求的。隨駕左右,是他向王公公要求的。
當一切都朝着他心目中的方向一步步發展的時候,他躊躇滿志。
覺得千秋功業,紅顏知己……已是垂手可得。
可這種得意並沒有維持多久。
當他聽到大軍被元蒙人包圍了,皇上下落不明的時候,他知道,自己面前再也沒有了康莊大道……那時候,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把皇上找到,如果能活着回去,自己和沈穆清也許還有緣在一起……皇上的確被他找到了,可他也和皇上一起,成了元蒙人的俘虜……第一次換俘虜的時候,他望着那些因爲信任而從甘肅與自己一路相伴的屬下惶恐的眼睛時,他放棄了……第二次換俘虜的時候,他開始仔細地考慮自己的未來。
寧願站着生,不願躺着死……這念頭在他的腦海裡盤旋的時候,他埋頭痛哭了一場。
以後,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吧!
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在孃家,以後該怎麼辦……
會不會像在藥王廟裡似的,貼身的婢女被人調戲,她只能裝成小丫鬟跑出來向陌生人求救……她越大越漂亮,會不會有人對她不懷好意……
這樣一想,他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似的,痛到沒有知覺。
當常惠找到他時,當他知道她爲了他都做了一些什麼的時候,他毅然把天津塘沽自己賴以生存的船塢給了她……至少,她以後不用被別人挾持,可以按照自己的心願去嫁一個人。
雖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想到那個人會成爲別人的妻子,就會輾轉反側地睡不着,恨自己爲什麼還要活着……很多年以前,他還年幼,所以沒有保護好身邊的人,現在,他已經長大成了,過去的事卻又一次在他的面前重演。
這難道就是他的命運……
他心裡從未有過的陰冷。
自己已經沒有了未來,可皇上卻天真的相信他們還有未來……
可就算是他們還有未來,他的未來又在哪裡?在自己春風得意的時候在沈家的眼中還是身份低微,更何況是現在……
至少,他盡力了……盡了一個做臣子的力……
當常惠再一次出現在他們眼前時,當他知道那個人也在心裡念念不忘自己,在努力地想把他救回去的時候,他心動了。
也許,他還有機會……在自己生死存亡的關係,她不是來救自己了嗎?
因爲存着這個念頭,他才能在九死一生的關頭找到那個生存的機會。
終於回到了京都。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沈大人竟然會反對這樁婚事。
如一瓢冷水從頭淋到腳……也讓他清醒過來。
她所做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世俗的規範……早已不顧羞辱地把自己的心攤在了他的面前……看他這一生,從來沒有人這樣毫不掩飾地對待他……
那一刻,他突然釋然。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其他的,不要再強求。
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讓這個人覺得自由、快樂和幸福……
他在走廊的盡頭等她,看她最後一眼,向她道別……
沒有眼淚,沒有憂傷,就像老朋友見面……他忿然,又欣慰。忿然她對自己的冷淡,又欣慰她能謹守禮教保護自己……
就在他心裡不是滋味的時候,她卻突然含淚問他:“我幫你做雙鞋,好不好?”
他還記得自己那時的狂喜……也記得自己那時的傷心……
就因爲這一句話,他暗下決定。
以後不管自己在哪裡,不管她是怎樣的身份和地位,他就會盡全力保護她……所以他聽到樑季敏那個混蛋壞她的名聲時,他對着樑季敏的臉狠狠地揍了下去……只恨自己不能名正言順地打那個混蛋!
卻沒有想到,原來菩薩一直保佑的是那些從不放棄的人。
百花樓失禮之舉卻爲他和她的未來帶了一個轉機。
當沈大人把他叫去的時候,他設想的千萬種可能都落空。
讓他找個合適的人來提親……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
用冷水澆了頭,他跑到閔先生家裡,這才肯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
但他不敢去提親。
他對生父、生母說的是真心話。
難道讓穆清跟着他受苦不成。
還是閔先生的一句話提醒了他:“……沈大人的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難道你忍心讓穆清被那些有心人隨隨便便地把她嫁了……說不定,出了虎穴又進狼窩。你還想不想她活了。”
如醍醐灌頂。
閔先生說的對。
跟着自己,就算哪天自己死了,大太太還有鄭家的親舅舅都會保護她吧?至少,可以讓她自己去選擇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提出先訂婚。
沒想到,菩薩又一次眷顧了他。
沈大人竟然讓他和穆清在四月二十四日完婚。
(這幾天身體不好,發佈的時間有點晚,還請大家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