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縱然白蘇言語奇怪,宛童也十分仔細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裡是虞山,是九重天外的一處無人居住的仙山,她是青帝之女上仙白蘇,五百年前因爲渡劫失敗神魂碎裂,睡了五百年。
這五百年來,一直是宛童在虞山守着。
而白蘇所說的皇帝年號相府,宛童一無所知,他知道現在下界是有皇帝的,卻不是白蘇說的那個。
白蘇素來對鬼神之事半信半疑,現在看來倒是真的了,但是她怎麼就一覺醒來就變成上仙了呢?
白蘇看着鏡中的女子,樣貌清麗動人,白蘇從未見過這樣美的人物,她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鏡中的人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難道她福緣已到飛昇成仙了?不是,她原是有身份的,而且原主的身份還不低,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上仙白蘇。
想了這麼些天,白蘇終於想明白了,老天爺也有打盹的時候,可能就是老天爺上次打盹的時候將凡人白蘇和上仙白蘇搞錯了。
她是凡人白蘇,必然無福消受上仙的福澤,她還有她的父母兄長,還有即將歸來的柳華,爲了他們,她應當回去過凡間安穩的一生,雖說神仙壽與天齊,不受生老病死的痛苦,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她不是上仙白蘇,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她一定是要回去的。
白蘇又幽幽的嘆了口氣,匆忙梳洗一番理了一個簡單的髮髻便出門。
這是玄嗣神君的飛宇宮,眼下她住在流雲殿裡,旁邊就是玄嗣神君居住的平陽殿,自從那日玄嗣神君將她從虞山接回來,她這幾日大門不出便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身穿白衣的冷峻神君。
玄嗣是天族的太子未來的儲君,年紀輕輕就飛昇上神,爲人更是進退有至謙遜懂禮,在天族衆多的神仙里長得算是數一數二,故而無數神女甚至下界的女妖都爲之傾倒,希望與他扯上一點關係,怎奈玄嗣爲人淡漠,對於示好的神女一概視而不見,碎了無數顆芳心暗許的心。
其中一個原因是玄嗣早有婚約,那家的女子前輩子一定是做了福澤四荒的大好事,才攤上這麼一個大便宜。
白蘇不是原主,不知道原主的心情如何,現在在她看來不是大便宜而是大麻煩。
與聲名遠揚的玄嗣神君有婚約的正是渡劫失敗淪爲天族笑柄的白蘇上仙。
縱然玄嗣天之驕子驚才絕絕,也不知原主對於搶手的玄嗣是作何看法,白蘇心中卻早有所屬,相比找不出一絲差錯的玄嗣,她更心悅凡間那個憨憨的柳家小子。
流雲殿的侍女泛着花癡與白蘇說玄嗣神君的豐功偉績,白蘇聽得耳朵疼,大有撿了便宜自己配不上他的感覺,但是這婚事她實在推脫不得。
聽說這婚事是早已經隱世的青帝和天帝親自定下的。
白蘇知道這樁婚事的份量,就像在凡間的時候,皇帝一道和親詔書就讓那京都城中最好看的三皇子取了鄰國從未謀面的公主,皇命難違,那三皇子只得照做,這讓無數京都女子憤憤擰帕落淚,在他們眼中天神一般不得褻瀆的人兒,就這樣的便宜了那個鄰國的公主?
白蘇雖然心不在三皇子身上,但她的閨中好友卻是個愛慕他已久的,於是兩人一起唏噓了好一陣。
現在不是皇命,卻是天帝下的命令,皇帝是人間的領導人物,天帝卻執掌着整個天地的綱常紀要,違抗天命,白蘇實在不敢想象下場。
白蘇無限唏噓,現在她到成了那個教人眼紅剁腳的人物。
原來是這般奇妙的感覺。
白蘇在殿前站了一會兒,就叫仙娥指路去了平陽殿,有些事她要與玄嗣說清楚。
平陽殿外的仙娥彷彿是認識她的,朝她恭敬的施禮後告知她,玄嗣神君在書房。
白蘇尋路去書房。
剛靠近書房,白蘇就瞧見書房門口站着兩道人影,穿霜白色衣衫的高大男子便是玄嗣了,他旁邊站着一個穿緋紅宮裝的女子,五官精緻而柔和,緋色宮裝更顯玉肌生白,一眼望去,兩人像極了戲摺子裡驚豔世人的的才子佳人。
美人站在玄嗣身側,時不時用手帕擦臉,白蘇定睛一看,原來是在哭,在看玄嗣冷着一張臉,漆黑的瞳孔彷彿要結出冰來。
莫不是剛剛遇到兩小口吵架吧?
白蘇頓住了腳步,思量片刻,轉身折回了流雲殿。
不是她慫,是她實在不想去打擾他們兩個,深諳風月的兄長曾與她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切不以決裂爲理由的吵架,都是在調情。
彼時的白蘇深深不解,但話既然是從兄長口中說出,必然有幾分可信度,不管他們是在真調情還是在假吵架她都不想參與,還是另外找時間與他說罷。
聲名在外的玄嗣神君不與其他神女糾纏,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已經封了力牧氏的獨女做側妃,兩人情深正篤。
九重天上的上神少,力牧氏帝君算一個,故而力牧氏的兒女在九重天也是十分受尊敬的。
說起玄嗣神君與力牧氏獨女暮晴的一段風月,又是教人唏噓不已的情愛糾葛的故事,五百年前鮫人族作亂,玄嗣派兵鎮壓,怎料出了意外暮晴神女爲救玄嗣神君當場殞滅。
力牧氏帝君愛女如命,花了一百年拼湊起女兒的神魂送其下凡生得人身,待她在人間生活了一段時間後,玄嗣才親自接她回九重天,封不得正妃,就封了側妃。
這般曲折但圓滿的故事,被拼拼湊湊編成了話摺子,賺足了一干感性神仙的眼淚。
所以暮晴雖然有神魂,卻是凡人之軀,今日白蘇得見,就算是凡人之軀長得也絲毫不比天上這些神仙差的。
玄嗣這般癡情,想來對這樁婚事亦是牴觸但無可奈何,白蘇想起玄嗣去虞山接她的那天。
前一天宛童告訴她,她的未婚夫君玄嗣神君第二天會來接她回九重天,第二天玄嗣果然來了,長得天仙一般的男兒立在四匹膘肥體壯的龍馬前,獵獵的仙風吹得他衣袍上下翻飛,美中不足的是他冷着一張臉,盯着白蘇看了又看,然後只說了一個:回去吧。
白蘇十分不自然的上了龍馬輦車,因着玄嗣的表情太過嚴肅,白蘇動也不敢大動,回到流雲殿的時候一雙腿早已經僵麻了,下車的時候險些摔倒。
大抵是玄嗣實在看不過去,方纔輕飄飄的扶了她一把,她輕輕跺了跺腳,腿部的血液流通才恢復正常。
從那天開始,她便有些察覺,她那天命所歸的未婚夫,大概是不喜歡她的。
後來聽了殿裡的仙娥說起玄嗣與暮晴的種種過往,她才更加確定,她這個天命所歸的正妃妻子到有種第三者的感覺。
雖然白蘇亦不歡喜玄嗣,但心裡難免還是不舒服,她現在的位置,確實是尷尬至極。
回到流雲殿,白蘇覺得有些腹餓,還是先吃早膳吧,方在門口拉了一個仙娥吩咐下去,進門就看見一身霜白在玉階上立着。
那方立着的,正是方纔平陽殿書房外與暮晴調情的玄嗣神君。
他不是正在和美人吵架調情嗎?怎麼這麼快就到這裡來了?玄嗣是神君,穿牆術瞬間移動自然是會的,但是現在來這裡着實有些奇怪,難道兩人吵架與她有關?
白蘇心裡透亮,她就算是什麼都不做,有那樁婚約在,於他們而言她白蘇永遠都是一個阻礙。
白蘇不動聲色的緩步上前:“神君得閒,來我這裡做什麼?”
玄嗣將白蘇打量了一番,避開了白蘇問題:“方纔來找我?”
原來是剛纔被發現了:“我有事告知神君,方纔見神君正與暮晴吵——談話,便不想打擾直接回來了。”
玄嗣點點頭,看向白蘇皺了皺眉頭:“以後不必叫我神君。有什麼話就說罷。”
“神君,玄嗣,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是白蘇,我是相府二小姐白蘇,卻不是這九重天上的上仙白蘇,你是神仙,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與從前大不一樣。”白蘇平穩說道。
玄嗣依然是輕輕的點頭,俊俏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確實是大不一樣。”
玄嗣的避重就輕讓白蘇有些惱火,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玄嗣,我的重點並不在這裡。”
玄嗣卻準備要走,他停下來,語氣沉了幾分:“以後莫要說胡話。”
白蘇有些惱:“玄嗣,我說的不是胡話,我不是白蘇,這裡也不是我的家,你放我回去。”
玄嗣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蕭索,他好像嘆了口氣:“這就是你的家。”
“這是你與暮晴的家,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人間。”白蘇緩緩道。
玄嗣依然靜靜的立着,白蘇只看得見他的背影,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是白蘇知道,他臉上一定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淡漠神情。
白蘇好像又聽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玄嗣的聲音有些小:“你何必來氣我。”
語罷,玄嗣毫不留戀的往門外走去。
玄嗣轉瞬就不見了,白蘇氣得發抖,也對,玄嗣根本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白蘇,於他而言,白蘇就是一個冷冰冰的名字,一個要成爲他正妃的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