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此時一片慌亂,白綢子掛滿了整個武安侯府府邸,院前院後都有人在走動,傅明月自從穿過來之後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三天了。
三天,算起來也該接受事實了,不然能怎麼辦呢。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向天長嘯一聲: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我?她一個五好家庭生出來的孩子,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勤勤懇懇完成了九年義務教學,三年高中生涯,四年大學生活,馬上就要踏入社會,成爲新一代積極向上的正能量好青年,眼瞅着好日子越來越近,卻發生了這檔子事。
恨吶,恨吶,愁啊,愁啊。
唏噓完畢,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子,抹了把嘴,秧着腦袋任由旁邊的小丫鬟攙着走向靈堂。
先才已經連着哭過好幾場了,長輩們念着她年紀小身子不好,便讓她回了小院子休息一番。
可畢竟死的是這具身子的親爹孃,也不好太過餘憊懶,怎樣還是要做個樣子意思意思。
於是回去吃了點茶水點心,略坐了一會兒又苦哈哈地回來哭喪。
這邊老夫人剛上完了一炷香,便退到了一旁,從人擡來了一把圈椅放置在一旁不顯眼的地方,老夫人卻也不見坐,只是怔怔地望着望着那塊牌位,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屋裡燭火搖曳印在她眼底。
傅明月看了一旁老太太的模樣,着實發怵。
這麼幾天的時間她大意也瞭解了些,原本是個勳貴人家來的,老侯爺實打實掙下來的軍功,討了媳婦兒加個小妾,生了倆孩子,嫡一個庶一個,公平得很。
嫡長子傅碩不負期望也跟着從了軍,英勇蓋世,上陣殺敵打起仗來比他老子是絲毫不差,庶二子傅礪呢,也有自己的報復跟理想,看着哥哥在軍營裡壓自己一頭,果斷棄武從文,在朝堂上大操大弄了起來,官職倒也不小。
原本好好一個人家,幸福美滿的不得了呢。
老侯爺活到花甲年紀去了,這叫壽終正寢,可他這短命的老大兒子,三十不到的年紀,正值壯年,可憐死在了戰場上。媳婦兒也是個想不開的,看到從戰場上運回來的那槨棺材,兩眼一黑居然一頭撞了上去。
傅明月無語良久,感情這當孃的是沒把她這個女兒當回事啊。
這原主纔多大點孩子,就敢放心的撒手人寰。傅明月瞧了瞧這副圓滾滾的矮小身材,內心屬實是有點無語。
這邊老夫人先是沒了兒子,又沒了媳婦兒,長房就傅明月這麼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沒了,從裡頭換成了她。
可這也還是個女兒啊,不能承襲爵位,也不能上朝當官,這諾大的侯府也就便宜了那庶二子。
換我我也氣,鬥了大半輩子,媳婦兒熬成婆,本以爲能舒舒服服安享個晚年,卻出了這檔子事,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經夠悲痛了,還要眼睜睜地看着這侯府易主,拱手讓江山都沒她老夫人憋屈,人家起碼自願的啊。
說到底,她自己也不遑多讓,求學之路好不容易熬完了,輝煌的人生道路還沒來得及開始走,祖國的大好河山還沒來得及開始幫忙建設,未來的國之棟樑就這樣折了。
望着旁邊淚眼婆娑的二叔傅礪,傅明月深深地嘆了口氣,在心裡爲老太太和自己掬了一把辛酸。
旁邊二叔哭完了,看着傅明月呆愣愣的眼神望着自己,心想這孩子這幾日癡癡傻傻的,別是撞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這些日子裡,侯府有夠晦氣的了。
傅礪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沙啞道:“好明月,好孩子,快拜拜,這是你爹孃。”
兩幅棺槨還停在靈棚裡。
傅明月頗有些心懷敬畏的拜禱:“將軍,夫人,事已既此,我也沒個法子了,並非有意佔用令千金的身子,這我也是受害者啊,你們發發善心保佑保佑我吧,可別在這被當成妖怪給燒死了......”
正當傅明月碎碎念念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悄悄在她手心裡塞了塊糕點,零星的沫子抖在了她的的衣裙上。
傅明月發現的時候手裡已經捏着那塊糕點了,她順着這隻手看過去,他也歪着頭對着她笑,溫潤的聲音傳來:“要是餓了,便吃點,也不會有人說的,你還小呢。”
傅明月詫異地望着這位長相帥氣的小少年,有些心虛的想,不太好吧這,畢竟爹孃還在眼前躺着呢。
這位侯府唯一的嫡子,那位撿着了天大便宜的二叔的嫡長子——傅楷。
果然跟着他爹一樣,長得就是一副文人的樣子,是塊做文官的好料子。
年紀輕輕的便中了鄉試亞魁,不說多靠前,卻也是不差的,如今已經開始預備後年的會試了。
傅明月還是不禁嘆道這二嬸嬸可真是會生養,旁邊那個跪着的少女也是她生的,侯府嫡長女——傅明珍。
如今十二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姿態端莊,一看便是豪門貴女的模樣。
再往旁邊便是二房的庶女傅明容,只比傅明月年長個兩三歲的,小小年紀,面容緊繃着,倒也是一副好容貌,她還有個一母同胎的弟弟,如今纔會走路,便沒抱過來。
傅明月收回目光,一手絞着衣衫上的珍珠吊墜,一手吃着傅楷塞給她的糕點。
唉,人家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有爹有娘,偏偏自己一個都沒有。
本來也是有的,莫名其妙來了這地方,連個說得上話的人也沒有。到底是沒出過社會也沒經歷過什麼,還遇上這麼個事,越想越糟心。
一旁老太太見了傅明月這幅焉了吧唧的樣兒,握住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仔細用帕子一點一點將她油膩膩的雙手擦拭乾淨,摟住她拍着背吟道:“我的乖囡囡,不哭,乖囡囡......”
傅明月很是個識時務的人,立馬順竿子往上爬,伏在老太太的臂彎裡,抽噎了起來。
祖孫倆正伏在一起,哭得天昏不知地暗,頭頂上傳來老太太略顯疲憊的聲音:“說與你聽的事,你想好了沒,我是個沒本事的,守不住兒子也守不住媳婦兒,以後這家裡可就指望你了,侯爺!”
着意加重了那句稱呼,使得一旁傅礪抹了抹額門,抱拳道:“母親,還沒影兒的事呢。”
老夫人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早晚的事了,傅明月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脈,姑娘家礙不着你的路,送出去了你也輕鬆,再過些日子我也就去了,這個府你只會越住越舒坦。”
“母親!您這……我會好好替大哥向你盡孝,何必這樣說,”傅礪皺着眉道:“更何況明月也是我親侄女,流着一條血脈,在這不比在外祖家更好嗎?”
老夫人似是不耐煩了:“我知道,這件事你難開口,你這個做弟弟,大哥才死便急着將唯一的女兒往外送是免不了要受一些非議,可是你想想,你真的保得住她嗎?”
“就是個姑娘而已,不會的!”
“傅二爺!會不會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你當我瘋了也好,魔怔了也好,你大哥可就這麼一個孩子,我賭不起!那邊我會去說項,就說是我老了,病了,心力不從了,我們家已經是這樣,難道還能壞上哪去,可她卻不是個定數,這要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嚮明言交代啊,我怎麼向老爺交代啊。”
明言就是傅明月她爹的字,此時老夫人雙手捧心,似全身無了力,只任由一旁的孔嬤嬤和大丫鬟彩鵑攙着。
儘管保養得很好,可面上還是生出了許多皺紋,凹陷下去的雙頰上佈滿了淚水,卻無暇擦去,只是無氣地不斷念着老侯爺和傅碩。
良久,傅礪頹然道:“知道了,母親......”
想了會兒,又接了一句:“等大哥大嫂下了葬吧,之後我會去處理的。”
之後傅明月只聽見老夫人嘆了口氣,重新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可她卻有些茫然了,什麼啊,送出去?把我送去哪兒啊?你們怎麼都不說了?
傅明月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