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越來越多,土牆外已經搭建許多臨時工棚,青壯年居其中,樑家莊空出許多空房來,老弱婦孺病殘先遷入。
梁山與樑家莊骨幹一商議,決定對貧困級繼續進行免費施粥,而對逃難的富戶則需拿錢帛來換,不再免費。窮家的青壯則以工代賑,樑家莊的土牆加固,炮樓修建,土牆外農田水利等等都可以。
梁山在會議中提出,趁此機會進一步招攬,有手藝的有能力只要通過考覈就獲得樑家莊永久居住權。
吳土與吳金負責招攬,短短一天,手藝人,大夫,會算術的算帳先生,識文斷字的文人,江湖豪客等就有五百多個正式成爲樑家莊人。
僅僅是三天,樑家莊花錢如流水一般。
好在小金現在日產是一百個金豆,錢不缺,但糧食卻缺。梁山派人四處去購糧,許了許多好處才購來一些,但很快就有些入不敷出了。
康叔是糧食總調度,這些天都急得嘴角冒火泡。
沒有糧食,梁山就帶頭帶人上山挖野菜打獵,衆人見樑家莊東家如此用心,一個個感激流涕。
這天傍晚,梁山在莊外視察難民營。晚上歇息的時候,讓文人教人識字,說書先生說書,逃難的歌姬重整容顏唱唱小曲。
大家不可能像平時整裝肅容,大多席地一坐開始。有了精神娛樂生活,人就不苦悶,不苦悶就不絕望。
梁山是一步步識破馬明遠險惡居心。越來越多流民涌來,一旦錢糧沒了,必然引發流民的暴動,搞不好樑家莊就要洗劫一空血流成河。
梁山偏要扭轉這個局面,吃不飽不要緊只要大家都有得吃,而且還要有盼頭。樑家莊在南陽的商隊也在緊急籌措糧食,正在趕運過來。
難民營扎得七零八落,這怪不得康叔他們,總算廁所以及公共洗浴的臨時場所也建起來了,地面上也都按梁山的吩咐撒拉石灰水進行消毒。
吳土這兩天也累得夠嗆,人明顯的消瘦。轉一圈之後,吳土總會喃喃嘆道:“亂世人命不如狗。”
梁山望了吳土一眼,知道他是深有感觸。
這時,那個叫小芸的小女孩從山坡上歡快地走下來。
小芸就是那滿臉污垢舉着破碗的小女孩。如今洗淨的臉,看得出是個小美人胚子,見到梁山,才四五歲的小芸很“大家閨秀”地微微萬福:“小芸見過公子。”
“你手裡拿的什麼啊?”梁山問道。
“我給媽媽做的花環。”
“拿我給看看。”
小芸的睫毛很好看,忽閃忽閃的現出害羞的模樣,半晌才從身後拿了出來。
梁山以前也做過類似的,就是柳條編成,然後戴着腦袋上跟小兵張嘎一般,跟小芸編的顯然不是一個檔次,人家可以說是手工藝品,稱之爲森林女王的皇冠也不過分。
“真漂亮!”梁山真心讚歎道。
小芸立刻笑了,帶着些許得意又些許害羞,不過很快悶悶不樂道:“媽媽睡着了,總是不醒,我給做花環,媽媽高興了就會醒。”
梁山搶步過去,忽然一把抱起小芸,熱淚直接從眼眶涌了出來。
梁山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就這麼一下,會控制不住自己情緒。梁山的前世也是沒媽的孩子,那種悽惶,那種絕望一下都被小芸的話都勾了起來。
梁山抱起瘦弱的小芸,環顧四周,初夏之際蟲鳴灌耳,山野植被正茂,青翠滿眼,視線中點綴着各類野花,好看得緊,一派生機勃勃,卻與難民營的髒亂以及頹廢的沉悶形成強烈的對比。
梁山心頭忽然涌出一陣強烈情感潮流,說不上是悲,更說不上喜,猛烈地衝擊着梁山的胸腔,直把他粉碎若塵,融入這裡的一切。
梁山沉浸在一種奇特的體悟當中。這不關乎身,而關乎心。
《白骨經》提供梁山獨特的修行路徑,一個階段一個階段那顆種子會發出白色的光芒,跟梁山現下的成就相印證,梁山因而很容易知道自己修行時對的還是錯的。然而,這畢竟不能等同一位全能和實證的師傅在旁指導。梁山的修行前行是模糊的,只是大抵如此。
很多時候,梁山是不知所以然的,譬如築基期腹中會爲什麼出現白骨蓮而不是其它。梁山很少去參詳這些,而只是被動的接受,但是抱着小芸望向四周的一刻,梁山才忽然明白,原來蓮不僅僅是代表着清淨,更代表着生機。
《白骨經》的觀想總是給人一種削肉還骨的恐怖意味,似是導人於死地,當人一切削盡只剩下白骨一具之時,死到極致卻也是生機孕育到極致的同時。生與死原來就是一線間。
幾百萬年前的蓮子埋在頭裡被發現,拿出來種植一樣可以生長。萬物當中,再沒有用蓮子來比喻“生機”的啦。梁山懂了,待到蓮花開,謝,蓮蓬現,蓮子成的時候,他的金丹期也就達到了。就好象一瞬間四處的迷霧散去,梁山有一種豁然洞明之感。
夕陽如血,大地忽然顫動起來,很快通往南陽的山谷那邊響起如雷的啼聲,梁山心神從奇妙的領悟出來,面色一變,放下小芸,連忙吩咐道:“吳土,帶小芸進莊!”
秦狼沒想到短短几天過去他會再回到樑家莊,生命充滿了無常與諷刺。
秦狼胯下一匹黃驃馬,疾馳如風。他身上插着兩支狼牙箭,一支透過肩窩,一支透過胸腔。秦狼現在的呼吸就是一破了洞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
虎先軍傳檄到青狼軍,限一天時間下山投降,否則殺上山去寸草不留。
官兵在打戰,可這跟山賊有什麼關係?
這是所有山賊的理解。新野縣是歸宋國也好,歸西秦也罷,他們依然做快活的山大王。有人來管他,且用這麼狂妄的口吻,當時就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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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牛山的山賊們也沒當一回事,秦狼也細心安排了,可是一天之後,僅僅是五百虎先軍衝上山,搗毀老窩,摧枯拉朽地掃蕩了他們。秦狼帶着兩千青狼軍苦苦後抵擋,到後來他身邊剩下三百、兩百、一百、五十最後就剩下他一個了。
居然不堪一擊,即便是天下聞名的虎先軍,秦狼原以爲經過自己調教的青狼軍能抵擋一二,結果根本就是紙糊的。秦狼的雙目暗淡無光,不僅僅是失血過多,還因爲信心喪盡。他現在還沒死,卻跟死差不多。
穿過山谷,就像一陣風,樑家莊就在眼前。秦狼眼前陣陣發黑,黃驃馬腳步忽然慢下來,很多頂帳篷,很多張悽惶的臉從眼前晃過,秦狼眼前一黑摔了下來。
噗通一聲,尖銳的疼,秦狼意識半模糊,就聽到人驚呼道:“是那個山賊!”
“大山賊!”
“不過是個好山賊!”
“是啊,一些山賊想搶我們被他攔住,就是他把我們放過。他不是我們漢人,我認得他這張臉。”
“對了,上次集市上我們塢堡那個劉大公子要打我,就是他幫我的。”
……
秦狼咧開嘴,覺得好笑,心道自己是山賊啊,有什麼好山賊壞山賊的。
梁山也覺得好笑,人民的感情是樸素的。
“啊,他受傷了,快叫大夫!”
“樑公子,救救他吧。”有人看到梁山,目光炙熱,顯然把梁山當活菩薩看了。
“你們確定要我救一個山賊,他叫秦狼,青狼軍首領!”
“樑公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一個老先生說道。
人民羣衆的善良啊,梁山拍了拍額頭。
秦狼看到梁山,不管傷口迸裂掙扎着爬起,道:“樑公子,只要救小人一命。小人這條命就是樑家莊的?”
所有人看着梁山,沒有回答,但顯然是“難道不行嗎”的意思。
一片碎語嗡嗡中,秦狼感受到這輩子從未感受到的善意,求生的念頭忽然野草一般瘋狂生長。他不能死,他不能死!還有大仇未報!
這個大山賊,我要你效什麼力?收留你麻煩一大堆。可是,梁山與秦狼的目光一觸,心裡卻是一陣悸動。
梁山從未看到這樣渴望“生”的眼神。幾乎在一瞬間,梁山就判定秦狼是個很有故事的人,他的過往是濃稠得撥不開的雲霧。
一個男人的眼神,居然撥動梁山的心絃。
梁山在拉《梁祝》裝死的時候,當他意識到自己不是裝死而是真的去死的時候,他的內心也猛烈地涌起關於“生”的渴望。
幾乎在剎那,梁山決定了,他要幫秦狼!
馬蹄聲陣陣,梁山一擡頭,十多騎飛奔而來,爲首卻是一員小將,手中舞着兩隻明晃晃爛銀錘,一個怕有兩百多斤。
噪雜的議論嘎然而止,所有人轟然閃開,立刻讓出中間一條道來,閃出梁山來。猥瑣的爛好的人民羣衆啊,梁山心中感嘆。
“在下樑家莊莊主梁山伯,不知道來者何人?”這梁山第一次自稱莊主。
“閃開,這是我們要緝拿的山賊。”
“爲什麼?”
“他打殺了我好幾個兄弟。”小將恨聲道。
梁山從這小將身上感覺到比秦狼更加恐怖的武將氣息,更何況這十四個騎兵凝在一起,形成巨大撼人心神的殺氣。好在梁山跟着拓跋秋蓉這麼久習慣了,只是眉頭微蹙,道:“他的兄弟又何嘗不是被你殺了呢?冤冤相報何時了?”
小將瞪大了眼看着梁山,就像是聽到什麼最好笑的事一般哈哈笑起來,笑罷喝道:“酸書生,我不跟你多說,閃開!”說着,雙錘輕磕,一陣嗡鳴,梁山左右立刻捂住耳朵蹲下去,梁山的長袍也吹得獵獵向後飄搖。
“不知道小將軍怎麼稱呼?”梁山神色不變。
小將目光微凜,感覺到梁山的不凡,道:“西秦雷雲。”
“哦,是西秦雷家?”
“知道就好!”
“那你可要賣我一個面子。”
“爲何?”雷雲神情很是不耐,梁山若不是手無寸鐵,他早催馬一錘砸過來了。
“不知道雷動你怎麼稱呼?”
“我堂兄,怎麼啦?”雷雲瞪大了眼。
“我跟雷動同在聖劍堂學藝,算是同門師兄弟。”
“怎麼可能?”雷雲張大了嘴。
“他曾經向我演示過雷家三炮捶,你看是不是這樣?”梁山話音落地,身子就動了。
一股強烈的氣息忽然涌來,雷雲胯下的青馬前腳騰空,一陣驚鳴。“衝炮!”雷雲脫口而出。
“橫炮!”梁山喝道,一股橫掃千軍的勁道迎面撲來。
“劈炮!”梁山又喝道,卻是隻是原地揮拳,由上而下。梁山與雷動一戰,對他的三炮捶可謂記憶猶新,信手仿來,竟有幾分神似。
雷雲瞳孔一縮,旋即跳下馬來,拱手道:“見過樑師兄!”
一來聖劍堂大名,不相干人等豈敢冒名?二來這梁山伯使的雷家三炮捶若非真見過雷動使過絕使不出來。要知道,在雷家,乃至在西秦年輕一代,雷動就是偶像。
“剛纔多有失禮,還請樑師兄見諒。”
“無妨無妨,不知者不罪。”
“我雷動堂兄可好。”
“好得很,他已是外門弟子,並是最早一批進階築基初階,併爲下院最有名的四大長老之一的風長老收爲徒弟。”
“那可太好了!家兄醉心修行,與家通信甚少,我要把這消息傳回去。”
“自便,那麼這秦狼……”
“樑師兄既然要救他,我不再追究了。”
遠一些的人不明所以,只看到兩個人相談甚歡,一個個心道,傳言果然是真,這樑家莊與西秦軍方果然關係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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