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柳皇后一時被嚇住,但很快回過神來,她通紅着眼睛跪下,涕淚交流的道:“妾身……不敢。”
怎麼叫虧待?又怎麼纔不叫虧待?
或許賀琮以爲,他在外流落的兒女,只要不姓顧,只要不接回宮中就行了,可對於柳皇后來說,遠遠不夠。
這麼多年,賀琮只有賀昆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未來的儲君,柳皇后是很放心的。放心之餘便是得意,但得意的久了,獨佔心也會越來越強,因此一聽說顧衛卿還有個兒子,她便稟着“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的原則,先除之而後快。
那孩子只比昆兒大不比他小,萬一長成,賀琮一句話要他認祖歸宗,豈不成了昆兒最大的威脅?
賀琮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可還是沒法不震怒,他自認能給的,都給她了,就是顧衛卿,他也自認放下了,五年的不聞不問,還不能夠讓她放心的麼?她還要多此一舉,不是作蠢是什麼?
賀琮冷眼看她狡辯,只有冷笑,他道:“朕忽然想起來,最近似乎有什麼事,一直沒能成行,看到你朕才明白,最近柳家確實有點兒太猖獗,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
柳皇后一怔:“陛下什麼意思?難道您忘了妾身父兄當初是如何支持陛下了的麼?”
“看,朕早料到你們會有今日一問,所以朕就想,史書中那麼多記載狡兔死走狗烹的,不是沒道理。”
柳皇后臉色慘白:“陛下,你不能這麼做。臣妾只是一時糊塗,卻與妾身父兄無關。”
賀琮輕撫她的下巴,有些嫌棄的收手:“你當初是怎麼想的來着?以爲憑你蒲柳弱質,能夠倚仗父兄把控朕一輩子?當年周家覆滅,就沒能給你,給你們柳家一個鮮活的教訓?你居然不知死活,是把朕當瞎子當傻子麼?”
說到最後,賀琮聲色俱厲。
柳皇后頹然搖頭:“妾身從不曾這麼想。”可其實也想過,她嫁他,不算高攀,且在扶持他登基繼位的過程中,柳家也功勞甚巨,可他總把她當成個寡婦似的晾着算怎麼回事?如果不是昆兒還小,她還真想由父兄扶持,由昆兒做個皇帝,自己做個太后。
賀琮輕笑,不無嘲弄的道:“不敢,呵,不敢。”
他這輩子最不願意聽的就是這兩個字。
他冷冷的鬆開手道:“不想你父兄受到無辜牽連,你最好安分些,這次的事,朕念你初犯……”
柳皇后大喜,這麼看,陛下雖看上去兇惡,可其實還是念舊情的,想來不會因此就重責於自己。她忙道:“臣妾多謝陛下開恩。”
賀琮道:“你這裡,朕近日不會再來。”
這算是小小的懲罰吧?橫豎每個月他來那麼一次,兩人也不過是說幾句閒話,來與不來也沒什麼差別。
可惜柳皇后低估了賀琮的狠心,他說不來就果然不來,但不代表他不去別的妃嬪那,等到兩個月後,宮內紛紛傳出有三四個妃嬪都有了身孕,柳皇后才驚悟他未盡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給她的懲罰,是再生幾個兒子,藉此影響賀昆的太子之位。
可她此時後悔已經晚了,賀琮既然不想生孩子,他就有的是辦法,可他若是想要生孩子,那就絕不是柳皇后能一手獨斷阻擋得了的。
虧得柳皇后無事庸人自擾,賀琮特意對顧衛卿的幼子做了好一番調查。無需他派人手,自有人把柳皇后調查的情況徑直呈送到他的案前,倒也省了他的事,且因爲是柳皇后調查來的,更不會有任何誇大和隱瞞,倒是更讓人可信得多。
這孩子仍然姓顧,名字隨着長言,叫長愉。細算他的生辰八字,賀琮倒不必懷疑這孩子的身世了——是他的兒子無疑,按月份看,應該是顧衛卿在京中就有了身子,上船沒多久便診出來的。
賀琮心底滿是暴怒和絕望,他恨顧衛卿恨得要死。她爲什麼不說?爲什麼?爲什麼?
賀琮想,大概顧衛卿拖了三年纔回來,不能不說是因爲長愉太小,不適合長途跋涉的緣故。
只是,她竟能咬緊牙關,不曾向他透露任何口風,是篤定他會疑心在先,對長愉不過耳耳嗎?
賀琮很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事實如顧衛卿所料一樣,他對這個孩子沒有任何與自己關聯的想頭。
但他不認爲錯的是自己,如果顧衛卿當時肯開口,哪怕只說一句,他也一定會篤信不疑。但她沒有,她這種不可一世的傲氣,比什麼都可恨,讓他們父子分離不說,甚至不能相認。
賀琮沒想着彌補,反倒只有憤恨:好,你不讓他認朕,那朕就讓你看看,到底是你吃虧多些還是朕吃虧多些。
顧衛卿能有什麼?顧家的家業?說出來就像是一場笑話。可他有什麼?有天下。如果長愉回到他身邊,就算他不是太子,但也會是個王爺,不比一個低賤的茶農強?
顧衛卿永遠有着近乎天真的執拗,其實說來說去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既不能給她帶來榮耀,也不能給她帶來利益,看似精明的一個人,其實是最蠢最蠢的傻瓜。
賀琮報着泄恨的態度,冷靜的等着顧衛卿的近一步動作,他想要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她致命一擊,好讓她對自己屈服。
可直到方源和孫太醫回來,那邊又安靜得彷彿從沒發生過什麼一樣。
沒人勸他對這個孩子怎麼怎麼樣,從前方源或許還會多嘴,頂着他的怒火說幾句誅心的話,可現在他年紀漸長,處事越發平穩,輕易不再開口。
賀琮只當他學乖了,其實方源是和他疏遠了,皇帝的位子不是好坐的,誰在上頭,時間長了都註定要成爲孤家寡人。
方源不過是個太監,他能對賀琮造成什麼影響?他只不過是個奴才,賀琮對他再倚重,也不過是因爲他好用、聽話。
他有幾顆頭,敢一再爲了賀琮不願意聽的人和事而再三觸怒他?何況顧衛卿也未必領情,方源親眼見過,方知顧衛卿並不是拿喬做戲,離了陛下,她只有活得更悠遊自在,至於做不做嬪妃,她壓根不稀罕。
賀琮憋着一口氣,想等顧衛卿認輸,哪成想最後氣着的也是自己。他久居高位,已經少有耐心和虛心,但凡有什麼人忤逆於他,他只會想着報復報復再報復。
遑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