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着丱發的小丫頭,兩個包包頭上各系着彩錦緞帶。盤腿兒坐在細貂絨氈毯上,穿着身大紅襖衣。脖子上套了副崑山玉平安鎖。白生生胖呼呼的小手,手背長着肉窩窩。自個兒抱着個繡球,一雙葡萄似的黑眼珠,水汪汪亮晶晶,盯着書案前兩人身影眨也不眨。
舉着繡球晃動兩下,上面繫着的鈴鐺叮鈴鈴作響。可惜無人搭理,女童眨眨眼珠子,使出力氣再賣力些。
本還寧靜的暖閣裡,被搗蛋鬼吵得靜不下心。書案後個頭稍矮些的男童,皺眉看着最後一筆寫壞的字,握着毛筆,狠狠睨那女娃娃一眼。
被人嫌棄瞪了眼,小丫頭轉眼就癟了嘴,奶聲奶氣尋能做主的訴委屈。“大皇兄……”母妃不在,屋裡兩個大的都不與她玩耍,這會兒又被二皇兄欺負,自來被寵慣的丫頭立馬不幹了。
席案後身板兒端直,十歲出頭大殿下聞言擱筆,擡眸打量她半晌,才板着張臉與對面而坐的誠佑訓話。“你又招惹她作甚。”
被長兄訓誡,誠佑不服氣收回視線,自個兒舔了墨汁,再不理會那沒出息的丫頭。父皇母妃不在,便是隨便逮着個人,也不忘告狀這茬。
提筆才起了個頭,又聽那邊嘰嘰喳喳提了要求。
“大皇兄給遲遲說故事。”母妃離去時交代,大皇兄得好好照看她。虛歲三歲半的奶娃娃已然發覺,大哥哥比二哥哥好使喚。
收拾好筆墨,誠慶肅着張臉,走過去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慣例的,捏了捏小丫頭髮髻。
“昨兒母妃講到何處?”
偏着腦袋想了許久,“遲遲睡着了,記不清
。”眼神懵懂迷糊,細長睫毛眨啊眨的瞅着他不放。
父皇說得對,小丫頭像母妃。大殿下目光柔和,替她正了正胸前長命鎖。
“喝!”書案後小傢伙低低嗤笑,被長兄目光掃過,方纔埋頭繼續習字。不過是個眼淚包包奶娃娃,愛吃肉,長得跟糰子似的,腦子還不好使。小傢伙出生之後,誠佑第一回抱她,便被當堂撒了泡尿。
二殿下也是要臉麼有脾氣的,這仇便記到了今日。
小丫頭拋下繡球,伸腳踢得遠些。徑自從氈毯上站起,指着窗戶邊兒鋪了毛皮的搖椅,挑了個舒服地兒。“遲遲得想想。大皇兄,去那處。”手上還沾着方纔給她的豆糕碎末。
大殿下愛潔,取了錦帕替她擦淨小手。抱着人過去,將她安安穩穩放在上頭。
這習性,恐怕也是跟着母妃學來。誠慶擡了錦凳坐她跟前,十足好耐性。“還記得母妃說的是何故事?”與對誠佑不同,對着妹妹,大殿下少了訓誡,更多是遷就。
像是極力回想,小丫頭摸摸腦袋上包包頭,偏頭思量。樣子十分可愛。
“隨意給她說個便是。咱可是先說好的,待會兒大哥還得陪着弟弟一塊兒蹴鞠。”就這麼個沒記性的,父皇怎就老說妹妹像極母妃?誠佑覺得這評語不實在。
在誠佑看來,小麻煩精比起母妃,長相勉勉強強及得母妃四分。旁的,沒一樣能跟母妃相較。尤其愛哭鬧還膽兒小,前幾日不過逮個蟋蟀與她逗趣兒,卻被奶娃娃哭着告到父皇跟前。
被誠佑催得急了,小丫頭眸子一亮,終於記了起來,“母妃講的是花妖精
。”仰着腦袋,期盼望着他。
花妖精是何物?歷來爲人誇讚聰敏好學的大殿下,這會兒難得心裡沒底。母妃說故事,三兩日變個樣,記憶中他該是沒聽過的。
小丫頭既開了口,便推脫不得。一來有父皇母妃寵着,惹她不樂意,就得跟誠佑一個下場。二來這丫頭討喜,順着些無妨。
“誠佑可知曉?”與當今如出一轍的鳳目閃了閃,回頭詢問一直就哼哼唧唧,沒消停下來的誠佑。
“還能是什麼,不就母妃隨意給起的名兒。想來跟那盤絲洞女妖精一個樣。”
大殿下讚賞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勾出個笑。衝誠佑點了點頭,不忘誇了句長進。得長兄誇獎,二殿下脊樑挺直,習字越發得勁。
御書房中,年近三十的男人儀容俊偉,氣度雍容。五官更深邃了些,脣上蓄了須。神光內斂,威嚴沉穩。
待得身畔女子自食盒中取出糕點,親自擺放好,又替他添了茶,方輕輕攬住她腰身,大手包裹住小女人柔荑。摸着尚且暖和,方纔拉她身旁坐下。
“早晚多添衣,再莫受寒。”前幾日帶她京郊狩獵,這女人騎在馬上尚且不老實。勾得他火起不說,還非得去了披風敞開了跑馬。被她胡鬧一場,這女人回宮便嚷嚷嗓子不舒服。好在御醫診脈說稍有受涼,症狀尚輕,兩服藥下去壓壓即可。
他也早就察覺,小女人身子康健,但凡沾染頭疼腦熱,至多不過兩日,又是鮮活抖擻,繼續在宮裡張揚放肆。
這會兒進屋看她只着一襲輕衫,雖則燒着地龍,也是不滿意的。
挽着他臂膀,慕妖女捻了塊點心喂到他脣邊。“衣裳趕至再多,也經不住您撕扯來得快。”挑眉笑看他,對夜裡這男人猴急迫她,事後嘴上討討便宜。
精神頭剛好些,這是又肥了膽兒?
一口咬上去,偏就含了她指尖。威儀日重的男人,不興挑釁。這不,立馬就得了報應。“朕動作再快,也不及嬌嬌催得急。”意有所指。
這女人自生了誠詹,體態越發妖嬈,水嫩得很,不堪挑動
。沾上她便是春水滴露,嚶嚶叫得人心裡發緊。
斜斜睇他一眼,推攘着擺脫他糾纏,卻聽門外墨蘭求見。
“又將他三人放在一處?”宗政霖握上她小手,根本無需多問,這時候她身邊人過來,必然是有人皮癢欠收拾。
這女人……,看小兒間樂子,她倒是樂比不疲。
被他加重力道握住小手,慕夕瑤恍若不察,避着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只任由墨蘭伺候着戴上圍脖,披了氅衣。
底下人機靈,待得皇上攜了皇貴妃上了龍輦,趕緊着往瑤華宮行去,腳下不覺就快上兩分。一月裡遇上這事兒一兩回,誰也得學伶俐着。
還沒跨進屋,廊下便聽見女娃娃嗚嗚抽噎着,誠慶間或安撫兩句,誠佑那小子一旁威脅着“再鬧不許吃肉。”
門外趙嬤嬤着急,卻礙於殿下規矩,未得傳召不得入內。才趕緊催了人給娘娘報信兒。
“又胡鬧。莫虧了榮慧。”出生既賜封號“榮慧”,足見建安帝對女兒稀罕。皇帝對皇貴妃將女兒小名兒取做“遲遲”,雖未攔了她,卻也從不跟她叫喚。
他期盼許久大魏朝長公主,配了這名兒,皇帝覺得若非拗不過那女人,是如何也不能應下。
這偏心眼兒偏得……慕夕瑤暗自好笑,誰欺負誰還指不定呢。知她對女兒大有不同,慕夕瑤樂見。女兒家之後前程如何,這做爹的強橫,總是最大儀仗。
“榮慧。”進屋便見平日疼寵的小丫頭擒着淚珠子,鼻尖揉得紅彤彤打眼,皇帝掃過屋裡兩個大的,俯身先將最是嬌貴那個抱在懷裡。
“額,”抽抽打了聲嗝,與慕夕瑤面容像了大半的妞妞趴在他懷裡,花着臉蛋兒往他身上招呼。“父皇,皇兄壞。打死了遲遲的花妖精。”
又是妖精?建安帝回頭深深看一眼心虛躲閃的女人,抱着小公主叫了兒子跟前訓話。
一番問詢下來,大殿下態度坦誠,老老實實交代了原委
。原是他會錯了意,故事說得錯了,將妹妹喜歡那妖精一棒子打死,惹來榮慧哭鼻子。旁的卻是一句不提。
末了還是誠佑心存愧疚,主動交代是自個兒給皇兄出的主意,才讓妹妹落了金豆子。
慕夕瑤坐在宗政霖身畔,目光灼灼盯着底下兩兒子瞧,虛着眼睛一語不發。
萬歲爺先哄好懷裡這個,再對他二人分別做了處置。大的罰默書、寫策論。小的接着臨帖習字,三日不得出院門。今兒罰的字,明兒一早送御書房查看。
好笑瞧着誠佑抱歉看向邊上那個,慕夕瑤支着手肘,對大兒子格外關照兩眼。
果然,誠慶面上大度安撫的笑容,不過片刻不自在,之後不動聲色,又是一副好兄長模樣。
果然,容貌品性,誠慶都是最像宗政霖的那個。若是沒記錯,待會兒那場蹴鞠,他是被誠佑纏得煩了推脫不得。如此,倒是剛好成全大殿下愛潔喜靜,尤愛書卷這檔子事兒。
打妖精……她可記得,女兒面前,講的都是十分和諧勵志故事。機敏如誠慶,會毫無察覺?
再瞟一眼宗政霖懷裡眉開眼笑,嘴角露出兩個小酒窩,十分可人疼的容慧長公主,皇貴妃面上笑容越發和善。
她記得,昨晚上給這丫頭說的可是讓梨的故事來着……
被母妃異常關愛打量兩眼,長公主殿下撅着小屁股,摟住最是疼愛她父皇脖子,埋着腦袋使勁兒往宗政霖頸窩裡蹭。
被晾在一旁無人理睬,長公主年歲雖小,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委屈的。專門給大皇兄出了難題,不巧偏偏被二皇兄接話。末了哭一哭,父皇得心疼她。
慕夕瑤覷一眼身畔洞若觀火之人,心裡忍不住好笑。
萬歲爺您虧不虧心。家裡就誠佑一個老實孩子,您還次次“助紂爲虐”,幫着那兩個狡猾的,欺負她實心眼兒二兒子。
就不知誠詹那才七個月大的小豆丁,養大後又是怎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