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霖一句允諾,兌現得乾淨利落。慕夕瑤聽着蕙蘭有條不紊將事情一一回稟,單手撐着腦袋,一雙眸子眨啊眨的讚許不已。
“殿下特地拿了夫人脈案,往御醫院親走一趟。今兒就讓衛大人送了新開的單方過來。這會兒嬤嬤正在小廚房守着人煎藥。”
“聽衛大人說,大少爺昨午後被袁大人叫到校場狠狠操練了兩個時辰。還說今後兩月,除了對陣操練,大少爺接了軍令,需得熟讀兵法,習得旗語。”
果然是宗政霖手段。揪住慕謹之好武厭文的毛病,又派了他極其仰慕的袁祁釗下令,這下她那胞兄該是無心旁顧纔對。慕夕瑤頷首,六殿下要收拾人,那還不是信手拈來。
“至於姑爺那邊兒,”慕夕瑤眼風一掃,墨蘭趕緊改口,“樑大人那頭,殿下已派了人去往福州,想來不日樑家便會舉家返京。”
哦?宗政霖這是打算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仗着威勢明着欺人?這法子不賴。要那姓樑的人在盛京,用不着麻煩宗政霖出手,她有的是法子收拾這見異思遷,整日裡好風花雪月的男人。
“這些都是衛甄說的?”衛甄到時,她尚且在廂房睡得安穩。待得她起身,衛大人早忙着辦差去了。本想着還要問話,如今也只能等着下次見了人再說。
“是。衛大人還說,這兩日殿下政事繁忙,****被皇上宣召御書房議事。連着三日都是丑時方歇。即便是安置,也是就近歇在宮中,連皇子府也是不曾回去的。”
“如此。”慕夕瑤支着腦袋沉思片刻,再望望外面院子日頭晴好,琢磨着怎麼着也得有些表示才成。
六殿下那脾氣,你一日不給點回應,人傲嬌着疑心你沒將他放心裡當成回事兒……
“主子,”墨蘭猶豫着似不知如何開口,慕夕瑤眉頭一擡,示意她有話直說無妨。“衛大人私下裡透了個消息給奴婢。”稍微湊得近些,墨蘭刻意壓低了嗓子,“皇上給每個皇子都指了兩名宮婢,專門近身服侍殿下在宮裡起居飯食。”
慕夕瑤睫毛撲閃兩下,撅了嘴兒取來果盤裡瓜子兒磕得啪啪作響。
“男人走哪裡都有人伺候。”語氣裡盡是羨慕。
墨蘭站直身子,得,這話跟主子說,實屬白費力氣。這位腦子裡想法,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就沒看明白過。
“請桂嬤嬤帶着誠慶過來。給圍個兜兒,免得污了衣裳。”帶着她兒子搗弄搗弄,六殿下該是滿意的吧?
慕夕瑤帶着她兒子,趁着於氏臥牀靜養,在慕府園子裡玩得起勁兒。宗政霖在兵部卻是發了好大一通火氣。
“如何,武建司調兵一事,各位意欲拖延至何日方可定論?”陰沉着臉,宗政霖逆光站在窗牖前,等看一干避目垂首之人如何作答。
“殿下,此時調兵武建司,是否顯得早了些?”三州駐軍已然陳兵,這時候六殿下提出武建司可用,這麼着急調兵,也不過消耗糧草,空耗軍餉。
宗政霖負手掃過一干老臣,眉頭蹙得更緊。大魏出兵,可不僅僅只爲掃清睦雲陸三州動盪。此番興兵,卻有徵伐之意。若是戰場擴大至北方皇庭,駐軍顯然不合適遠離州城。且駐軍練兵與武建司大有不同。
漠北蠻子兵強馬壯,以騎兵爲主。駐軍操練多爲弩兵步卒,多依賴投石車弓弩。若論征伐,非上乘之選。
反觀武建司,不但練就精銳騎兵,且戰車多矣,更有重裝步卒營。只需糧草補給得力,兩軍對壘,優勢更顯。
宗政霖撫過扳指,掃過底下大半老臣,哪裡不明白麪前之人多是年過半百,一心就圖着安穩卸任,頤養天年。
“此事按下不表,貽誤戰機,爾等誰人負責?”
一聲質問,羣臣立時沉寂下來。
宗政霖冷眼掃過,鳳目微微眯起。“明日申時前,對調兵一事仍持異議者,上呈奏表,本殿親自爲爾等御前轉呈。”
六殿下此話一出,下面人自是明白這一場交鋒到此爲止。御前呈稟,非是隨意推諉得過去。說不出個花樣,便是砍頭的罪名。皇上如今對漠北極爲看重,誰若敢存了私心在這事兒上面只求安穩,罷官問罪是早晚事情。
宗政霖強勢鎮壓一衆老臣,轉身出了兵部,便往吏部尋第五佾朝議事。
“殿下如此強硬姿態,就不怕失了人心,於聲名有礙?”第五佾朝親自煮茶,趁此間隙,尋了話頭。
宗政霖取來棋盤置於書案之上,出口之言卻是頗有深意。
“本殿側妃甚愛搗弄盆栽。尋常時候修剪拾掇,技藝只算堪堪入流。若是被旁人嫌棄剪得大不規整,便索性將一株綠植全數破了規矩,按着她自己意思重新來過。”
慕夕瑤在但凡能做主之事上,從來都是頗有見地。想叫那女人墨守成規,乖乖照着旁人路子效仿,無異於自找不痛快。
“殿下,妾盆栽擱妾園子裡,妾愛怎麼看都成。即便是興致上來,欲顯擺下妾眼光獨到,給妾那株湘妃竹簪個花描個眉,那也是妾樂意。旁人說道,憑的什麼?”
當日宗政霖不過取笑一句,便招來慕夕瑤小爪子撓騰,好一通歪理。
第五佾朝輕笑着爲他斟了茶,自己也捧上一杯,另一手拈了棋子。
“殿下與側妃,許多地方十足相類。二位俱是極有主意之人。”
“本殿以爲,此乃先生讚許。”
第五佾朝輕咳出聲,無奈搖頭。哪裡是讚許,分明是說這兩位各有霸道時候。被六殿下強行扭曲了意思,第五佾朝笑笑專注棋局。
兩人開局不過片刻,衛甄肅着臉,捧着個瓷罐進屋。
“殿下,側妃帶着誠慶小主子,專程制了件禮,說是送予您逗趣兒。”
瑤主子將瓷罐交予他時,面上笑得狡詐。那模樣,看得他直打哆嗦。
偷偷瞥了眼裡面那物什,爲何他只覺看着……高深莫測?幸好主子沒體諒他跑腿兒辛苦也連帶着打賞,莫不然領了這玩意兒回去,想破腦袋也樂不起來。
“哦?”第五佾朝擡頭,顯見興致勃勃。“微臣入府以來還是頭次遇上側妃送了禮來。若是無礙,可否容臣一觀?”
宗政霖劍眉高挑,打量那瓷罐兩眼。
“有何不可?”遂招呼衛甄將之呈上。
衛甄聽命行事,只心裡猶豫,方纔沒給殿下提前通氣兒,待會兒若是讓先生看了笑話……該是不關他事兒吧?
緩緩揭開瓷罐面上覆着的紅綢,宗政霖神情一滯,將裡面物什仔仔細細反覆看過。
“此爲何意?”不僅六殿下迷糊,連着第五佾朝也是一頭霧水。
“今個兒側妃帶着誠慶小主子往院子裡遊玩。本是打算給殿下送上慕府上新到珍品山茶。哪知到了院裡,小主子諸多不滿意,就是鬧着不肯送花花草草,直鬧得側妃扶額,嚷嚷頭疼。”
第五佾朝悶笑出聲,如此看來,方纔卻是他的疏漏。何止兩人,殿下一家子都是極有主意的。
“側妃經不住小主子纏磨,揣度許久,最後指了人撬了假山一腳,砸了塊碎石。”
宗政霖瞅瞅瓷罐裡毫無形態可言,只兩個拳頭大小的石塊,突然覺着衛甄接下來話語恐怕不會好聽。
果然,就聽衛統領顫聲回稟,“側妃哄了小主子說,若是送了殿下此物,****裡澆水施肥,不出一年,定能從裡面蹦出小主子最愛那猴子娃娃。”
宗政霖呼吸一滯,眼角抽抽,再瞥一眼那最尋常不過的碎石。
很好,慕夕瑤那女人爲了止住他兒子吵鬧,竟連哄騙都用上了。
對着石塊澆水施肥,還得弄出個猴子……便是如此與他逗趣兒?
“何爲是蹦出個猴子?”第五佾朝不解。見殿下神情,像是被氣得不輕?
“那是側妃主子給小主子講的話本故事。說是有一毛猴本事通天,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最喜歡吃妖精,拿着個棒子把各路妖精打得聞風而逃,威風凜凜。”
宗政霖拉起紅綢將瓷罐蓋上,面無表情遞給衛甄,之後便一言不發,只一心對弈。
第五佾朝抖着肩膀,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
極好,殿下府上最有見地的,原是那位。
“殿下,一年後打妖精那猴子,殿下欲如何賠了您兒子?”看了六殿下笑話,第五佾朝樂得下子都輕快起來。
宗政霖指尖輕點,棋子落定。
“先收拾了作怪的妖精,猴子自然迎刃而解。”
這女人一日不興風作浪,一日就過不踏實?自己便是個妖精,還捨得造出個猴子。也就她如此缺心眼兒,生生成了他人食糧。
食糧……
念及此宗政霖眸子豁然一亮,再看那瓷罐,慢慢就露了笑意。
小女人這心思,原是如此九曲八彎,需如此解讀。
便是做了她口中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猴子,似也不是忍耐不得。
“收起來,擱書房八寶閣上。”屏退衛甄,宗政霖心情暢快。
“觀殿下容色極佳,該是終於想得明白?”這兩位尋常間送禮,竟是鬥智鬥勇,幾番波折。
“然。卻是她玩鬧心思,徒惹先生笑話。”宗政霖笑笑,卻再不過多解釋。
那女人恐怕是得了消息,對他在宮裡“偎香倚翠”不甚待見。
這是變着方的催他回去“收了妖精”?六殿下心思盪漾,十分受用。
大半時辰前,慕府。
“主子,您送塊石頭,就不怕殿下發火兒?”
“切莫小瞧了這塊石頭。不出兩日,你家殿下必會歸來。”
她這石頭,可是專收“猴子”用的。
慕妖女言笑晏晏,自以爲得意。待得六殿下回府,私下裡收妖時候,方知何爲以卵擊石,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