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鉛灰色的雲層低沉,彷彿要壓到地上,慘白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雲隙無力的灑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從西北方高原上刮來的朔風順着河谷嗚嗚的吹來一陣緊似一陣,像是一條無形的長鞭在空中揮舞抽打,狠厲的抽打着那無垠的曠野。簌簌抖動的結着冰凌的樹林子裡,那厚厚的積雪堆裡,偶爾跳出一隻灰色的野兔,掠起三兩隻寒鴉。轉眼間,它們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使得這片野地更發的顯得寒冷與寂寥。
西邊暗灰色的岡巒上出現了一道黑線,並且一直在緩緩的移動着,漸漸顯現成一支長長的隊伍。
隊伍很長,沿着早已經冰凍的河流迤邐而行。這支隊伍凌亂、龐雜卻又喧囂,隊前隊尾都是大隊全副武裝的騎兵,不過他們全身佈滿征塵,結着冰霜的皮袍上還有剛凝固不久的血漬,呈現出紫黑色。掛在馬鞍前的牛皮包裹的榆木圓盾上,也佈滿了刀劈劍砍的痕跡。騎士們一個個神情疲憊而又嚴峻,不少的騎士的馬鞍子上還繫着幾匹早已經空鞍的戰馬,戰馬依然在,騎士卻已經永遠的留在了後方。隊伍的中段,是由無數有高大車輪的馬車組成的車隊,新舊大小足有上千輛之多,組成一支長長的車隊。車上裝滿了帳篷、糧秣、輜重,還擠着許許多多的婦女和孩童。車隊邊上,還有許多馱着清水、衣物、雜物的駱駝和牛馬跟在隊伍裡蹣跚而行。
稍後方一點,是一羣牛老的和年少的牧民們組成的隊伍。他們身邊跟着許多的大狗,揮鞭驅趕着一羣羣的牛羊,這些成羣的牛羊。就是隊伍行進時的糧食補給。
這就像是一個大部族在轉移草場,但隊伍的氣氛沉重,而且一般的隊伍也沒有這麼多人,更不會在這樣的寒冷冬季裡大轉移。
他們沒有往日裡轉場時的從容不迫與歡聲笑語,整個隊伍在行進中顯得急促和焦燥不安。
百來名染滿風霜的騎士簇擁着一個騎着白馬的首領走在隊伍的前面,那高大的首領身後,是一面高高飄揚在風中的白馬大旗。
首領騎着白馬。頭戴牛角的銅盔,身披着狐皮大氅,內束着連環索子甲。挺身在馬鞍上,充滿威嚴。
他勒住馬,兩道陰鷙而又銳利的目光向前眺望了一陣,又擡頭望了望漸昏暗的天色。掃了一眼身邊不斷行進的隊伍。他眉頭皺了皺。有些不太滿意隊伍行進的速度和整個隊伍所顯露出的疲憊低落的士氣。他拔轉馬頭,對着周圍的人道:“太慢了,這樣的速度,敵人隨時都能追上來。”
說話的正是契丹紇便部莫賀弗大賀咄羅,自伏擊拔野固人反被拔野固與僕骨人算計的那戰輸了之後,契丹各部開始紛紛向東撤退。雖然一直沒有發現鐵勒僕骨部和拔野固部的大隊騎兵,但這些天卻始終有小股的鐵勒遊騎如同蒼蠅一般的跟隨着他們,揮之不去趕之不走。咄羅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拔野固人和僕骨人肯定沒有放棄,他們的大部人馬一定還在附近尾隨着。鐵勒人就如同那草原上的狼羣一般。他們成羣結隊的出沒,只要是盯上了牛羣,便會極有耐心的一直尾隨着,等待獵物鬆懈的時候,纔會發揮致命的一擊。他們會在最出人意料的時候撲上來,衝破獵物的隊列,驅趕着他們逃跑,逃跑,一直逃跑,等獵物們精疲力盡之時,這個時候他們開始分割包抄,把獵物一隻只的拿下。
他的謀士徐德言也贊同他的直覺,認爲鐵勒人肯定在醞釀着新一輪的猛烈襲擊。
可是帶着部族的老少一起行動,這速度實在是提不起來。
“都去催催,都不想活命了?不聽話的給我用鞭子抽,讓牲口都跑起來。”咄羅煩燥的喝道。
那些親兵侍衛們聽罷他的命令,都紛紛策馬分頭向隊伍前後趕去。不一會兒,隊伍中的吆喝聲、鞭哨聲就更響亮密集了。那支龐大、凌亂的隊伍也立時齊整緊湊了許多。
又過了一會,遠遠迎着隊伍馳來百餘騎快馬,爲處的驃悍騎士,正是咄羅的兒子摩會。他馳近咄羅,勒住馬,向咄羅稟報:“父親,前面十里有個不錯的宿營地,背風依着小山崗。”
“辛苦你們了。”咄羅點點頭,“你們路上看到其它部族的人沒有?”
“沒有,一路上人影也不見一個,只有些車轍牛馬走過的痕跡,我估計都是已經聽到鐵勒人過來的消息後離開了。”摩會的消息,讓咄羅越發的心情不暢快起來。
契丹曾經有古八部,如今有十部族,但不管是當初的古八部,還是如今的十部,其實又分成了兩個聯盟。這兩個聯盟都是契丹族,但一個以白馬爲旗,一個以青牛爲旗。契丹習俗,同族不婚,向來是白馬圖騰的幾個部族與青牛圖騰的幾個部族實行對婚,同一個圖騰的部族是不婚的。就如現在,紇便部和其餘四個居住於弱洛水西部的五個部族都以白馬爲圖騰,而在弱洛水東部的五個部族則都以青牛爲圖騰,他們每年都進行大規模的相親,兩大部落羣相互通婚。白馬五部,以大賀爲共姓,而青牛五部則以審密氏爲共姓。這有些類似於中國的先秦時代,姓代表的是同一種族,而氏,則是姓的分支。大賀氏與審密氏,實行的是同姓不婚的制度,和先秦時代的華夏一樣。兩大共姓之下,又各以自己的部族名爲氏。
上次與高句麗發生衝突的就是青牛審密氏的部族,而這次在鐵勒人手裡吃大虧的則是他們白馬部大賀氏。
“估計青牛部的人都往東依附隋遼西營州或者往南撤往契丹和奚的邊境上去了。”髡髮左衽的契丹人中,戴頭漆紗冠衣服右衽的徐德言有些鶴立雞羣之感,他說的是漢話,“咱們一直這樣跑也不是個辦法,我看,應當多派人手一面偵查鐵勒人的動靜,一邊派人去尋找青牛部,另外也要去聯絡奚部,最好再分派人往營州和懷荒求援。”
“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咄羅嘆氣。“奚人那邊估計是指望不上了啊,同羅可是上萬騎入奚境,只怕他們現在也是自身難保。”
“去營州太遠了,去懷荒也差不多。”摩會一邊道。
“我親自走一趟吧,阿婤雖然這麼久沒有消息回來,我也有些擔心。正好親自去一趟,若是易風真是元昊,我怎麼也得搬他領兵來救。”徐德言說道。
“也好。”咄羅點頭,他目光掃了一眼隊伍,又回頭看了看兒子摩會,對徐德言道,“讓摩會帶一百勇士護送先生南下,先生走的時候把夫人帶上,免的操心。若是能搬得救兵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聽能聽天由命了。”咄羅的這個安排,已經有幾分做好搬不到救兵的打算了。若是沒有救兵,這回紇便部得元氣大傷,甚至可能整個白馬五部都會大傷元氣。不過最壞也就如此了,部族之間的戰鬥,除非鐵勒人侵族來犯,否則他們能擊敗契丹,但絕不可能滅亡契丹。等這些強盜們搶足搶飽後,自然也就會離開了。不過那樣的話,紇便部這些年的發展就全白費了。從此以後,只怕更會因此淪爲突厥人鐵勒人欺凌的對象了。
“好!”徐德言聽出咄羅這番安排的好意,這是告訴他萬一找不到援兵的話,就不用再回來了,和夫人就留在南邊,也算是他們相識十年的情義了。“我一定會帶回援兵的。”
咄羅哈哈一笑,“只要這次能逃過此劫,便是天神祖宗對我們的保佑。到那時,突厥人、鐵勒人,這些該殺的狼崽子們今日對我們做過的這一切,我們契丹都將向他們討還血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他狠狠的說完這句話,又擡頭看了看天色,對徐德言和兒子道:“走吧,馬上動身,看來又要變天了,估計馬上就會有場暴風雪。我們也要馬上趕到宿營地去,把隊伍安頓好。”說着,他們相互道別。
徐德言與咄羅相互擊掌,很快夫人也已經帶着幾名契丹侍女過來,隨身的包袱已經掛在馬上。
“後會有期!”徐德言雙腿一磕,率先拍馬離開,摩會打了一個呼哨,他手下那一百騎兵立即拔轉馬頭緊隨着他策馬一起跟着徐德言向前馳去。
咄羅坐在馬上,一直看着徐德言和兒子一行人越騎越遠,漸漸消失在遠方。
“徐先生真的能搬來救兵嗎?”一名首領問。
“徐先生說武州總管易風就是當年在我們部族裡的元昊,若真是如此,我相信,不管如何,他一定會帶兵來援的。”大賀咄羅道。嘴上這樣說着,可實際上咄羅對此根本不抱希望,如兒子所說,一來遠水難解近渴,二來,同羅的一萬騎兵已經殺入奚境,正橫擋在懷荒與契丹之間,就算易風率兵來救,只怕也突破不了上萬同羅騎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