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舍河川中,大約一千名鐵勒同羅部的戰士,分成數個隊列在嗚嗚的號角聲中,輪流奔馳向西川口上的隋營。他們輪流衝上去,遠遠的在馬上馳射放箭,然後又迅速的退回,就算是完成一次進攻。面對着隋軍的超強長弓,這些鐵勒豹騎非常聰明的散的很開,而且也不再直衝濠溝,只是憑藉着自己的精湛的騎術馳射。
隋營三座營寨的長弓手們面對着鐵勒同羅騎兵這種稀落落的散開騎兵陣形,也沒有再浪費箭支的齊射覆蓋攻擊,只是等他們衝的進些了,纔給予瞄準回擊。雙方你來我往,打的不溫不火。
看着帳下的騎士們離的老遠就放箭射擊,然後頭也不回的調頭就回,骨羅也算是徹底的放棄了繼續留在這裡的打算,軍心士氣已喪,繼續留在這裡也破不了隋軍,現在,他開始盤算着要如何才能順利的撤兵。
一個優秀的將領,一個必備的條件就是知道什麼時候該上,什麼時候該退。就如一個優秀的士兵最基本的條件是令行禁止一樣,一個優秀的將領得知道如何帶領手下的士兵進退。骨羅在同羅的衆將領中,算是個彪悍出衆的了,只是這一次,終究還是大意了。原以爲只是對付奚人而已,誰能料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一支隋軍突然北上。而且這支隋軍居然還藉着松山河川的有利地形,佈下了一個如同烏龜殼一般堅硬的陣容。在這個河谷中,同羅的騎兵根本無法發揮他們最擅長的兩翼包抄側擊,然後中央突破的戰術。連他們最擅長的馬上馳射,也被隋人的長弓和口袋形的三個營地,還有那些壕溝、拒馬、木柵給完全剋制。
到現在爲止,骨羅都並不認爲同羅騎兵比那支隋軍差。只是那支隋軍的統帥相當狡猾,佔據了有利地形而已。在這樣的地形裡,同羅勇士們就如同面對着中原隋人的堅城一樣,而攻城。恰是漠北勇士們最不擅長的。如果那些隋人膽子大點,敢出營來戰的話。骨羅堅信,就算隋人倍於自己的兵馬,同羅勇士們也能將他們大敗於馬下。
可惜那些隋人膽子太小了,無論如何。就是守在龜殼之中不出。
最後的一輪試探之後,骨羅已經確認了那些隋人是不會出來了。既然如此,那再留在這裡也沒有了意義。他現在已經決定退兵回漠北,雖然此時退回漠北,這次出兵等於不但沒有收穫,還將白白損耗大批錢糧,而且還折損了千餘戰士。可有這兩萬隋人在這裡,他也不敢再去攻打奚人。雖然表面上不願意承認,可他心裡卻已經是對這些隋人有幾分忌憚了。
手上的這支騎兵。雖然多數是新兵和輔兵,可卻也有不少是他的直屬部屬,是他在族中地位的保證。如果這些兵都丟到了這裡。那他這個同羅族長的三子,以後在族中就再難有說話的權力了。
做爲族長的父親如何越發的老邁,兄弟們還在爭奪着繼承權。雖然骨羅覺得自己並沒有機會奪得繼承權,可若他手上有足夠的實力,不管到時哪個兄弟成爲新族長,他在族中的地位也不會改變。可若沒有了實力。那他可能就會被兄弟們吞的連骨頭都不剩下。
哪怕一向喜歡的兒子死在了隋軍的箭下,可骨羅依然已經萌生了退意。
“夜半退兵。”叫來了領軍的各位百夫長千夫長們。骨羅說出了自己決定。
聽到骨羅決定退兵,同羅將領們心中都是鬆了一口氣。這樣的仗他們從沒有打過,死了上千號兒郎,可卻連隋人的毛都沒摸到一根,估計隋軍根本就是零死亡。這樣的仗怎麼打,既然打不了,那大家當然不希望繼續留在這裡,早退早安心。
不過鬆了口氣之後,大家又不由的感覺鬱悶。來時氣勢如宏,進展順利,奚人最大的部族阿會氏也一戰而敗。剛到了收穫之時,結果卻遇到了這支隋軍。前期俘虜的一萬餘奚人,現在卻全都成了隋人陣前的屍體,這些本來都是大家的戰利品啊。而且若不是這些隋軍,他們還將有更多的奚人戰俘,以及大批的牛馬牲畜。現在全泡湯了,他們只得匆匆撤退。
半夜時分,派去監視鐵勒人的斥候趕回報告,鐵勒人果然已經退兵了。
鐵勒人的撤退是悄悄進行的,他們不點燈火,不發出喧鬧,營盤依舊,可近九千人馬卻依次緩緩撤出營寨,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聽到這個消息,站在望樓上的魏徵心神鬆馳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其實此時的隋營,已經空了大半了。隋軍動作的比鐵勒人更快,天剛擦黑不久,易風就已經親自出陣,帶走了戰車營和兩個步兵營,一下子帶走了近萬人馬。大營裡剩下萬餘人馬而已,而且其中還有輜重營工兵團這樣的輔兵隊伍,魏徵還真擔心這些鐵勒人不按預期行動,若他們不肯撤退,反要留下來繼續進攻,那可就麻煩了。魏徵暗歎一聲,這鐵勒人還真果決。
不過鐵勒人雖然撤退的果決,可他魏徵卻不能讓他們撤的這麼輕鬆。
易風率領近萬人馬繞路去抄鐵勒人的退路,可要攔做鐵勒人,卻要比鐵勒人多走一百里。一百八十里路,就算急行軍,在這樣的雪地之中,也得起碼三天以上。魏徵必須爲易風爭取到時間,拖住鐵勒人三天以上的時間,讓他們不能在易風堵住谷口前退出舍河川。
“請單將軍和秦將軍率領騎兵營出營,務必拖住這些鐵勒人,不能讓他們輕鬆撤兵。”
號角聲響,千軍萬馬踏地如雷。隨着營門打開。騎兵營養精蓄銳多時的騎兵們終於得到了出陣的機會。
不過在騎兵營的前面,卻還有一支騎兵。這支騎兵卻是由阿會氏少族長可度統領的八百奚騎,蘇支領着一千奚騎隨易風去包抄堵截。而可度則從逃到隋營的奚人中挑選出了八百青壯。組成了一支奚族騎兵。單雄信和秦叔寶得到軍令,他們的騎兵們將要負責遲緩鐵勒人的撤退,可度主動請纓,願率八百奚騎爲騎兵營的前鋒。
年輕的可度看着一個個奚人戰士,心底一股激昂勃然而起,“報仇血恨的時候到了,該死的同羅人殺死我們一萬多兄弟姐妹。現在想走,我們怎麼能容許。血債必須血償。每一個手上沾染着奚族兄弟姐妹鮮血的同羅人,都絕不能讓他們活着離開此地。拔出你們的刀,讓我們爲部落而戰!”
“報仇,報仇。報仇!”八百奚人騎兵齊聲怒吼。
剛撤離營寨的骨羅很快聽到背後隋營中的喧囂之聲,他勒停戰馬,轉頭回望。
“俟斤,隋人發現我們撤兵了。”一名探馬來報。
骨羅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動容,反而臉上露出笑容,“隋人有什麼反應?”
“隋人的營門已經打開,大約三千名騎兵正出營集結,似乎準備追擊我們。”
聽到隋人騎兵出營,骨羅不驚反喜。這次撤退雖然果決,但也是無奈之下的決定。其實他心中還是很不甘心的,他並不承認隋軍比他強。只是認爲隋軍佔據地利,躲在營地裡,不肯出戰,而同羅軍在這樣的地形中,並不適合攻打堅固的營壘,不得以才撤退。可若是隋軍敢出營來戰。那他真是求之不得。
骨羅下馬,一衆同羅將領也都面露喜色。紛紛下馬。
“隋人還真當以爲我等撤軍是懼怕其不成,真是狂妄之極。”
“那就讓這些隋人膽小鬼見識下什麼叫做騎戰!”
“乾死他們。”
一衆鐵勒將領紛紛叫喊道,面對隋人的堅固營壘,他們束手無策,被動挨打。可要是說打騎戰,他們會怕的誰來?
“嗯,別把這些漢人膽小鬼又給嚇的縮回去了。斯安!”
“屬下在!”一名金髮藍眼白皮膚的鐵勒壯漢上前應聲。
“你率本部千人隊上前迎戰。”
“屬下定將漢人打的跪下求饒。”
“不,你只許敗不許勝,把他們引過來,老子要把這些漢人騎兵全都吃掉。”骨風冷聲道,他早觀察到,隋軍雖然人數有兩萬之衆,但騎兵卻很少。若是趁機吃掉這支騎兵,那說不定這戰事還有機會。
秦瓊一手提着馬繮,一手提着馬槊,領着兩團近七百騎,與可度率領的八百奚騎一左右排成兩個騎兵方陣。在他們的後面,由騎兵營主將單雄信親自統領三團一千騎兵在後。易風決定率兵繞道攔截鐵勒人後,單雄信和秦瓊請戰,想要跟隨出戰。不過,易風卻沒有帶這支近一千八百騎的騎兵營,而是帶了戰車營步兵營,反而將他們留了下來。這一開始讓單雄信和秦瓊有些不解,不過易風的解釋是需要騎兵這支精銳來遲緩鐵勒人的撤退速度。易風並不打算讓兩條腿的步兵去追四條腿的鐵勒騎兵,那樣很容易被反咬一口。而戰車營,行動緩慢,適合結陣打阻擊,卻不適合追敵。因此,最終易風將騎兵留了下來,讓他們擔任了遲滯鐵勒撤兵的重任。
懷荒騎兵一團只有三都,一營滿編不過一千八百騎,比起滿編近三千人的步兵營,人馬少了千餘。用一千八百騎兵去追擊九千人的鐵勒騎兵,這明顯是很危險的,哪怕補給了八百奚騎,這也是個危險任務。不過還好易風給他們的任務是遲滯他們,並不是讓他們去硬拼。
不過單雄信和秦瓊都並不懼怕鐵勒人,他們甚至對這個命令很是高興,終於不用一直躲在後面看着長弓手們表演了,他們也終於有了出戰立功的機會。易風臨走之前,看着兩人那興奮的樣子,不得不再三告誡,切不可輕敵冒進,不可硬拼,只需要拖住敵人就好。
敵退我追,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進我退。易風給了兩人十六字方略,讓他們小心謹慎。
秦瓊攜帶着兩張角弓,收在馬鞍側的弓袋裡,鞍前還插着易風親賜的一對金鐗,上面還刻有易風的賜字,一往無前,所向披靡。身上是一套只有營級軍官才新配置的藏青色全身板甲,那套甲華麗無比,鑲金鏤空嵌玉,加上那深紅的披風和紅豔豔的盔纓,這副裝扮一出來,在戰場上,那就個黑夜裡的火炬一樣,估計能把所有敵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不過這種限量版的鎧甲的防禦性能的優良性也是無須置疑的,至今爲止,整個懷荒軍中,這樣的鎧甲也只有十位將軍得到易風親賜而已。除了有些過於華麗耀眼,其實這套鎧甲比起原來他的魚鱗甲來還要輕便一些,穿的更舒適,防禦性能也更強,活動也便利。
看着前方的鐵勒人留下了一個千人隊殿後,大隊繼續前進後,秦瓊心裡越發的火熱起來。一千同羅騎兵,就想擊敗兩千五百騎的隋奚騎兵?
兩支騎兵越靠越近,秦瓊緊緊握着手中的馬槊,心中充滿着戰意。
還沒有等秦瓊發令,另一翼的可度卻已經等不急的發出了衝擊的命令。
紅着眼的八百奚騎爆發一陣直衝雲宵的大吼後,紛紛舉起彎刀,踢打馬腹,向着殿後列陣迎戰的一千鐵勒騎兵陣直衝而去。他們絲毫沒有畏懼,有的只是報仇的慾望。
看到奚騎率先發動攻擊,秦瓊也只得揮手,讓身邊的旗手和號手揮旗吹角,緊跟着發動衝鋒。
可度率着八百奚騎如狂飆突進,迅疾的戰馬衝鋒時帶起地上的積雪飛起,形成一道道的雪霧。沉重的馬蹄聲在谷中隆隆響起,如同陣陣春雷。
急速的奔馳中,迎面而來的狂風在耳畔呼嘯,風在嘶,馬在吼,奚族騎士揮舞着馬刀在尖叫。
鐵勒騎兵也開始了奔馳,兩支騎兵就如同兩道崩潰的雪浪,在狹長的山谷兩端向着中間奔騰。
雙方開始馬上開弓放箭,箭支呼嘯着對衝飛過,漫天飛舞,兩邊都開始有人落馬,可沒人減速,他們越衝越快,最終如同兩支浪頭狠狠的撞擊在了一起,一時人仰馬翻,雪粉飛揚,血花飛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