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男子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很是委屈, “小球球,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以爲你……”
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呃, 臉上的□□什麼時候被撕下來的……我將喵嗚喵嗚在我胸口亂蹭的獸獸向下移了移, 在低着頭的片刻, 努力擠着眼淚, 擡起頭來面對沈楚時已是眼淚汪汪:“沈兄, 我好想你哇~~嗚嗚……自我在蘄州死裡逃生後,時運坎坷,命途多舛, 真真是一言難盡哇……”
淚眼模糊中,我似乎看到沈楚的嘴角抽動了幾下, 但應該是我的錯覺, 因爲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將我連同獸獸一起扯進了懷裡, 用勁委實大了些,除了我深陷在他懷裡之外, 我強烈地感覺到懷裡的獸獸在拼死掙扎。
我使勁推了推,略有尷尬地道:“沈楚,我快喘不過氣了。”
他將我輕輕鬆開,低頭望着我。由於他的面容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這種詭異靜謐的氣氛讓我臉上一陣熱辣辣的。
我輕咳一聲, 出聲打破這份沉靜:“要不我們找個地方敘敘舊?在這兒杵着, 唔, 有點兒冷……”剛巧一陣小涼風吹過, 我做戲般打了個寒顫,嗯, 不過確實有點兒小冷。
待我們進了沈楚在錦湘的宅子後,他命人去準備宵夜,給我倒了杯溫水,開口道:“我有事問你……”
我心裡咯噔一下,腆着臉笑,“沈楚,你怎麼來錦湘了?蘄州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可千萬別告白。
“既然你已經離開蘄州,就別管那邊的事了。”他喝了口水,“還是說,那邊有你關心的人?”
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個清雋的影子,漂亮的眼睛含着三分淺笑……我搖了搖頭,“我只是好奇罷了,呵呵……”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假死之後,沈景懷大病一場,聽說現在還罷朝躺在府上修養。”
我剛端起的杯子一個不穩,灑了些水出來,濺到腿上,我忙拿袖子擦拭,“你忽然提他做什麼?他對我……應該是愧疚吧。”
我擡頭看着沈楚,“樂綾說沈相利用我,我想了許久也沒想出我有什麼價值可以讓一國丞相來利用。樂綾還說北陳皇帝也利用我,我也不曉得自己何時成了他的棋子。我不在乎被人利用,那說明我本身還算有些價值。可我在乎的是利用我的人是誰。陳珏我不熟,作爲一個帝王,爲了掌權,他可以利用天下所有的人,可沈景懷……”我咬着牙,忍着到了眼眶的淚,“我一直一直當他是朋友……”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也還好,相識不深,被人利用也是有情可原的。可我卻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對他……雖然我不想承認,可當樂綾告知我被他利用,我的心肝脾肺就像被蟲子啃噬、像被馬車碾過一般地疼時,當我在楚錚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甚至後來再遇到沈楚時我也會在他身上發現沈景懷的影子時,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不知何時喜歡上了他。
沈楚握着杯盞的指節泛白,許久之後,他問:“你……可是喜歡他?”聲音乾澀,透着我聽不明白的顫音。
仰頭看着屋頂,讓眼淚倒流回心裡,待情緒穩定些後,我笑看着他說:“不管以前如何,現在我不會接受自己去喜歡一個欺騙過我的人。”
沈楚手中的杯子突然啪地一聲裂開了,杯中的水順着裂縫流淌出來,滴在他的腿上,可他卻渾然不覺。我急忙用袖子爲他擦拭,擦了兩下,手腕突然被他握住,擡頭看向面色不濟的他,對他的反應很是不解。
他看着我,深邃黝黑的眼睛裡映着兩個小小的人,嫣紅的脣吐出的聲音愈加乾澀,“如果他利用你的時候並不清楚你是他一直喜歡的人,後來卻在這種無知的狀況下慢慢地愛上了你,後來也發現你是他尋找了許久的人……他想補償你,想娶你爲妻……你,你還會接受他嗎?”
我疑惑地皺眉:“你是替沈景懷問的嗎?你們都姓沈,即便不是兄弟,關係應該也不錯吧?”我坐直身子,有些自嘲地道:“我有自知之明,你說的這些情況別說都是假設,即便是真的,我怕自己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一個對我用心深沉之人的情誼。”
“若是你……也愛他至深呢?”
“可能會接受,也可能不會。這畢竟是假設,我沒有遇到過。”我本是不想回答這種不存在的問題的,可這次用聲音把想法說出來,不知道是爲了回答問題,還是要說給自己聽。
沈楚沉默了,而且一直沉默到吃完夜宵。
吃飯的過程中,我整理好心情,偷偷瞄了他好多次,不由懷疑他方纔問話的緣由是真的爲沈景懷,還是他……自己。將疑惑憋在肚子裡,直到吃飽喝足,放下筷子,我擦了擦嘴上的油漬,打了個飽嗝,才字正腔圓地問道:“你不是也利用過我吧?”
他手中的筷子一晃,僵硬的臉上立刻揚起自然的微笑,“天地良心,小球球,你瞧我追你都追到錦湘來了,我會是那種對你不善的人嗎?”
唉吆喂,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小心地躲着避着,怕他告白,這會兒卻是自己將話頭扯到這裡了。不過,他還沒把話挑明瞭,我就糊弄過去吧。“你讓我幫你偷東西,給的金珠卻只有那麼點兒,不是利用我是什麼?”
他明顯鬆了口氣的樣子,很是委屈地道:“你出去打聽打聽,我給你的酬金可是南北兩國最高等級任務的酬金的十幾倍了。”
這一點兒我自然知道。他讓我偷那些東西,其實是想找個名目給我錢,讓我過得好一些。想到這些,我心裡竄起暖暖的感覺。
“你那樣看着我作甚?”沈楚不自在地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咕噥着,“你再看我,我會誤會你喜歡我的。”
我張了張嘴,有些訝異,卻不知何故突然噗嗤笑了出來,“對啊,這一點兒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嗯?”他回過頭來,眼睛晶晶亮。
“沈楚,”我打算告訴他自己的來歷,或許,有些事可以嘗試一番,“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嗯,怎麼說呢,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和你們的這個世界並行的另一個地方。我來這裡是爲了取一樣東西,以後等我師兄來了,或者是我找到了自己丟失的萬容囊,我就可以回我生活的那個世界。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願意和我一同回我生活的那個時代,我想我們可以試試在一起。”
沈楚像中了魔咒一般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我。我想,完了,弄巧成拙了。他不但不信,估計還以爲我在忽悠他,或者將我當怪物看待了……
半響後,他終於有了反應:“怪不得,怪不得……你,留在這裡不好嗎?”
我搖搖頭,“我不屬於這裡。”
他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眸,這讓我知道了他的想法。這樣也好。他說喜歡我,也只是建立在我與他生活在同一個時空的前提下,一旦讓他選擇爲了我背井離鄉地離開家園,他就退縮了。
“若,你的師兄沒有來尋你呢?”他突然問。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這裡畢竟是另一個時空,師兄也不曉得我在何處,倘若薄荷師姐有意隱瞞我的去處,師兄沒有來此接我回家,那我只能永遠留在這裡了。“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回答。我曾想過若是沈景懷沒有欺騙我,或許我會爲了他留在這裡,他不喜歡我,我就倒追他,在他找到他喜歡的那個女子之前讓他接受我,娶我爲妻。可現在……
***
黎明之前,我又偷偷從沈楚的宅院翻牆跑了出去。
想了大半夜,總是覺得沈楚這廝最後一句話有些深沉的意味。他現在曉得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也清楚師兄來接我我就可以回去,他會不會阻止師兄找我?這兩天我總有種感覺,師兄似乎已經到了這個時空,這是我進了錦湘城後突然萌發的念頭。思量許久,與其在不□□沈楚身旁坐以待斃,不若主動在城裡城外溜達溜達,或許還能尋到什麼線索。
小心翼翼地蹭到城門口,發現今晨的通關檢視竟很是嚴格。莫非楚錚發現我跑掉了,特意在這裡守株待兔?真是小瞧我了。從沈楚那宅院裡溜出來之前,我就做了另一張面具,這會兒我是一個樣貌普通的小姑娘,就不信憑着那一張張只有輪廓沒有具象的畫像能將我給逮出來。
我邁着小步子,大搖大擺地走向城門。
臨檢、跟畫像對照、放行……嗯,安全了。
我光明正大地穿梭在通往城外的大道上,就在我剛邁出城門之時,身後突地颳起一陣小風,忍不住回頭一瞧,一團白絨絨的毛球兒迎面撲進我的懷裡,喵嗚喵嗚地蹭着我的胸口。
無奈地將獸獸從我身上扒下來,舉到眼前,皺眉問它:“你怎地也跑出來了?”
獸獸咧着嘴喵嗚喵嗚地討好地叫,眼睛晶晶亮。
摸了摸它的小腦袋,“走吧,跟着我估計會吃點兒小苦,既然你這傢伙這麼忠心,不讓你跟着反而顯得我沒有情誼了。”
剛把獸獸塞到袖兜裡,身後就傳來一個清越溫朗的嗓音,“小球兒就是這麼迫不及待地要逃離麼?”
身體一僵,不用回頭我也曉得這聲音的主人是誰。雖然有些納悶他是如何認出我來的,但此刻不是尋根究底的時候。我轉回身,對着城外一棵錦柳樹下站着的銀紫色衣衫的男子躬身一禮,“太……楚公子有禮,小球兒不過是閒來無事散步至此。”
“唔,既是散步,想必也不會介意……我與你同行吧?”
介意……有用嗎?
臉上的面具被扒了下來。我被楚錚拖拽着往一座小山上走去。偷偷打量他的臉,依舊是三分淺笑七分慵懶,絲毫看不出有生氣的跡象。對於完美地展現皇族儀態的楚大尾巴狼,我表示,此刻最安全的做法是閉緊嘴巴。
沉默着走了大半個時辰,周圍的景物依舊鬱郁翠翠生機勃勃,我的心卻越來越忐忑。這傢伙不會想把我帶到深山茂林裡,然後……把我幹掉吧?應該……不會。他一個堂堂楚國太子,要真想殺我,隨便安個什麼名目就能把我推到閘刀下面。要是懶得安名目,直接讓人暗中給我一刀,我就輕輕鬆鬆地掛了,根本用不着他自己動手。可他這是要帶我去哪兒?難不成真的是純散步?
直到走到一片楓林中,楚大尾巴狼才停了腳步。
大多數楓葉還是綠的,間或有些變成了黃色,極少數的楓葉被染成了紅色。這楚大尾巴狼的愛好真是別緻,竟是喜歡看這種雜色相交的楓林晨景圖。
我依舊不敢吱聲,謹慎地瞅着楚尾巴狼,警惕着隨時準備快速閃人。
可等了半天,才聽到他一聲嘆息哀哀怨怨地飄起,“三年前在這裡,我丟了一樣東西。”
我忍不住接口:“把心給丟了?”這話接的很溜,帶着濃重的調侃意味,說完接到楚尾巴狼深沉地凝視,我的小心肝立刻胡亂撲騰了兩下——這是嚇的。
我以爲他會惱羞成怒,結果他卻笑了,很是開心的樣子,“嗯,把心給丟了……我找了三年,以爲再也找不到了,可前些日子我才曉得她已經不知不覺間到了我的身邊。”
他像變魔法一般從寬大的袖子裡取出一把小提琴,遞給我,“你不是說自己會用這個奏出曲子嗎?”
有些訝異且興奮地接過小提琴,輕輕地撫摸了片刻,調了調音,將它固定在手和鎖骨之間,拉出一曲《卡農》。
楓林很靜,我只能聽到小提琴的旋律盤旋在周圍,這是久違的舒心和寧靜。距上次觸摸小提琴已經有四五個月了。我覺得自己有點兒像福爾摩斯,他是在破案組織思路時喜歡拉奏小提琴,而我是在開心、難過、哀傷、孤寂……好吧,沒有特定的心情,我是隨心而欲地拉小提琴。
我尚未拉完一曲,林中某處就突然撲簌簌地飛起一羣鳥兒,接着一個清朗愉悅的男中音飈進了我的耳朵,“球球啊~哥哥我總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