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與皇后的鳳儀宮有一定的距離,薄情跟瞬華身後,不緩不急的行走,眼前的皆是高高的紅牆,一重連接一重的綠瓦,入眼的不是雄偉、磅礴的宮殿,就是色彩濃卻不見半分豔俗的長廊。
鳳儀宮越來越近,薄情的心也越來越涼,簫和國的局勢,比她想象中要複雜得多,複雜得讓她不由的想逃脫。
記憶中,簫和國在東域五國的國力只是中等,卻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吃掉烏月國,吞掉燕越國半壁江山,逼得南明國只能自保,讓她很好奇簫皇衍帝是怎樣的男人,能撐起這樣的局面。
“慕少夫人。”發現薄情的腳步慢了,瞬華不由的在前面停下腳步提醒。
薄情脣角邊揚起很淺的笑容,聲音含着笑意,淡淡出聲:“耽誤了姑娘時間,請!”
語氣中沒有絲毫的道歉之意,卻又不會讓人覺得被輕視,瞬華多看了薄情一眼,微微笑道:“慕少夫人,請!”
簫和國的皇宮中,不是沒有薄家安插的眼線,只是爲了日後大計,她不能輕易動用。
雖然皇后在旁邊,或許能幫她說一兩句話,但是後宮嬪妃的位份再高,權利再大,終究不過是皇上的一句話,她不能連累皇后。
所以無論今天發生什麼,都只能靠自己。
況且,她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不到最後絕不撕破臉。
擡起頭,面容依舊淡然。
瞬華停下腳步轉身道:“慕少夫人,奴婢去回稟皇后娘娘。”
薄情點點頭,從容不失恭謹的站在宮外,擡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宮殿,比起慈寧宮的古樸沉鬱,鳳儀宮顯得華麗大氣。
不一會兒就有出來小太監傳見,薄情跟着小太監進了鳳儀宮正殿。
薄情微微的垂着頭,眼眸輕垂,目光保持落在眼前一步遠的地方,跟着小太監正要行禮的時候,皇后娘娘腳步邊,一雙黑底繡金龍靴突然出現在眼前,果然是皇上,沒有多想便跪在地上,稍稍沙啞的聲音,似是很意外,卻又十分平靜的道:“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玉安。臣妾不知皇上在此,請皇上怒罪。”
醇厚和氣的聲音響起:“朕聽說,中書令大人在鳳都亂軍入城之日,讓五千唐家精兵入城救你。”
原來是爲了這件事,薄情暗暗鬆了一口氣,淡淡的道:“回皇上,五千精兵拼死相救的不是臣妾,救的是鳳都城數十萬的老百姓。”紅顏禍水的罪名,她擔不起,也不想擔。
剛說完,立即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能洞穿一切,看透她的內心。
薄情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是慕昭明以外,第二個能給她強烈壓迫感的男人,幾乎忍不住好奇要擡頭看一眼。
皇帝和氣的聲音再度響起:“太子也是這樣跟朕說的,只是他沒有跟朕說明原因,朕想聽聽你的解釋,憑什麼救你就是救了朕的幾十萬子民。”
這是給她的機會嗎?薄情聽完皇帝的話後,心裡暗暗一喜,聲音卻異常平靜:“回皇上,因爲夫君知道臣妾身上有一份地圖,可以助太子輕易取勝。”唐倩華給她惹的禍,早知道當日不該擋下那一箭。
皇帝和氣的問:“是什麼地圖?”
薄情淡淡的道:“回皇上,確切點,是鳳都城的地下密道圖。”
話音剛落盡,薄情瞬間感到身體四周的壓迫感消失,知道自己算是闖過了一關。
心裡不由暗暗慶幸,幸好是他,若換了元帝怕是連問也不問,就直接處死自己。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跪伏在地上,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從她從容的應對,淡然的語氣,還有突然面對自己時不見絲毫的驚慌的那份淡定,心裡多了一份思量。
忽然含笑出聲道:“朕曾聽說,薄氏世族存在了一千五百多年,而且歷代族主皆爲女子,期間扶持八朝皇帝登基,最長的三百三十多年,最短風氏皇族,只有二十年,是毀你的手中。”薄家的女子,真是不容小覷。
薄情心裡微微一沉,帝者,天生敏感,生性多疑,只要是君主,就會擔心皇權旁落,他是在忌憚自己背後的勢力。
想到這裡,直起身體,雙臂一震重新鄭重的跪伏在地上,只是這回卻露出沒有戴任何首飾的纖纖十指,淡淡的道:“回皇上,薄家僅剩下臣妾一人,若不是太子已經控制了大局,臣妾微薄之力也不能爲族人報仇。”
露出不戴任何首飾的十指,是告訴皇帝族戒不在她手上,她不是族主,皇室不用忌憚她會做亂;
提到薄家僅剩她一人,報仇是借了太子的勢,再加上她一直自稱臣妾,是提醒皇上她已經嫁人,目的是告訴皇上,沒有族戒,薄氏世族已經不復存在,不會再威脅到皇權。
皇帝眼眸中露出一絲欣賞,好個聰慧敏感的女子,想了想笑道:“擡起頭來,中書令品貌出衆,朕很好奇什麼樣的女子配得上他。還能讓他對潤城的女子,不屑一顧。”
薄情心裡有些驚訝,難道有女子想對慕昭明怎麼樣?微微的擡起頭,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卻在冷笑,用這個來威脅她,是皇帝失算了,男人可不是她的天。
慕昭明對她再好,若有一天他爲權利所逼,背棄了自己,她依然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他,薄氏世族沒有了,但是薄家女子的氣節還在。
皇帝看着眼前清冷的面孔,心裡不由的微波輕漾,他竟然從這張年輕、漂亮的面孔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緒。
這應該是他人生當中,第四次無法看透一個人的心思,一是皇后,二是太子,三是慕昭明,四便是眼前的女子,恰好這四個人明裡暗裡是困綁在一起的。
莫非……這是天意!
兩人各懷心思,殿中忽然安靜下來,一把溫柔的聲音適時響起:“早聽聞薄家出美人,慕少夫人果然是美人胚子,配得上中書令大人的風姿。皇上,您說呢?”
皇上回過神,含笑道:“皇后說得是,確實是美人。”只是這種美,不是美得驚人,而是美得恰到好處,不過份。
過份的美麗,容易讓人只記得她漂亮的臉蛋,而忘記了她的聰慧本質。
薄情垂下頭,淡淡的道:“謝皇上、皇后讚譽。”
語氣並不謙虛,容顏出衆無須否認,若謙虛倒顯得做作、矯情,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讚美。
皇后似是十分喜歡薄情大方磊落的性情,笑道:“今年大多了,平日裡都在做什麼?”
已經儘量收斂鋒芒,眼前的男人還是如此敏感,薄情不得不小心恭順的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今年十四,這些日子在家裡看看書,或者下棋,偶爾拈拈針線。”
瞞不住的東西不打算瞞,以皇帝的能力,怎麼會不知道她以前在做過什麼,所以特意說是這些日子,而不是平日。
皇帝似是饒有興致,果然是個妙人兒,看一眼皇后,笑道:“你會下棋。”
薄情沒有忽略皇帝的小動作,輕聲回道:“臣妾略看過幾本棋譜,平時都自己下着玩,以前在鳳都,太子殿下偶爾也會到府上與臣妾切磋一二。”還是那句話,瞞不住的不要瞞。
皇后含笑看了薄情一眼,轉頭對皇帝道:“皇上,本宮也聽太子提起過,慕少夫人的棋藝精湛,他也敗在她的手下。反正今天臣妾正好無事,臣妾也想跟慕少夫人一盤棋,誰叫太子的棋藝是臣妾傳的,皇上就給我們當一回評判如何。”
薄情微微的擡起頭,面上故意露出一些驚訝,小心翼翼的道:“臣妾棋藝尚淺,豈敢與皇后娘娘對弈,怕有辱娘娘的慧眼。”
看到薄情面上露出驚訝的表情,皇帝似乎很高興,眼內的笑意更濃,聲音更和氣的道:“慕少夫人不必謙虛,也不必當真,就當是陪皇后打發打發時間,無論輸贏朕都有彩頭賞賜。”
薄情馬驚慌的道:“陪皇后娘娘下棋是應該,臣妾不敢要皇上的彩頭。”說完後,心裡暗暗偷笑,看來皇帝也不希望自己的心意被人猜中。
從他說話之前,先看一眼皇后,就知道要與她下棋的人是皇后,而不是皇上,卻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大大滿足皇上的控制慾,這是在位者的通病。
皇后笑道:“皇上給,你就要吧。”
薄情暗看了一眼皇帝,才叩頭道:“是,謝皇上賞賜。”
皇帝馬上玩味的笑道:“這麼快謝恩,就不怕朕賞賜幾個美人到府上。”
薄情面色如常,若無其事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果真賞賜慕府幾個美人,臣妾自當準備好院落,好好的招待幾位美人,絕不敢怠慢。”
美人麼?慕府中從來不缺,她把舊的打發走了,自然會有新人來,至於慕昭明怎麼對待他們,那是他的事。
皇帝不由的與皇后對視一眼,皇后馬上吩咐人擺棋盤,又命人上幾樣點心,纔開始入座。
薄情告了罪在皇后對面會下,又看到皇后請的手勢,微微頜首後,執起白棋先下在角邊。
剛開始,薄情還想着要如何讓皇后贏不着痕跡,只是走了幾步後,漸漸發現皇后的棋藝,絲毫不遜色於自己,也不敢再抱相讓的心理,一心一意的下棋來。
皇后似乎也是如此,只是下着下着,兩人倒有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言談間不覺隨意起來,渾然忘記旁邊還有君王在側。
“和局。”
過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後,皇后溫柔的聲音響起:“本宮很久沒有下棋,下得這麼痛快過,慕少夫人以後要常入宮。”陪本宮好好的下下棋。
薄情自然是聽出皇后後面的話,站起身恭謹的道:“皇后不嫌棄臣妾,臣妾一定會常入宮請安。”其實她也是第一次饋盡全力,沒想結果依然是和局。
這個皇后很不一般,終於遇上對手,心裡不禁是高興又興奮。
不由的偷偷朝皇后看雲,恰皇后也看過來,兩人眼中都有些意外和欣賞之色,不由的相視一笑。
醇厚溫和的聲音響起:“朕也很久沒有看到這麼精彩的弈,以前只知道皇后會下棋,只是沒想皇后的棋藝這麼精湛。”說完,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后。
薄情心裡暗笑,馬上識趣的道:“啓稟皇上、皇后,臣妾入宮的時辰早過了,再留在宮中鞏怕會有人……”那知不等她說完,皇帝馬上不耐煩的擺擺手道:“你跪安吧。”
脣邊詭異的一笑,薄情行禮後,馬上退出正殿。
踏出鳳儀宮,先前那名小太監,已經在宮門外面候着,見薄情出來,馬上上前道:“慕少夫人,請!”
走出皇宮的大門,看到站在馬車旁邊的晴天色身影,薄情眼中馬上一陣驚豔。
天哪!從沒想到過,慕昭明穿晴天色的衣服竟然會這麼帥,少黑色莊嚴、肅穆的壓制,他的帥氣與陽光,毫無遮掩的表露出來,眉不低自墨,脣不點自朱,雖然這是形容女人的,但似乎用在他身也很合適。
“好看嗎?”慕昭明含笑道。
“妖孽。”薄情沒好氣道,明知故問,看她驚豔的表情,就知道他現在有多吸引人。
慕昭明捏捏她的鼻子,抱她走上車,掀起她的裙襬,圈起她的褲腳,看着上面的瘀青,心痛道:“今天又挨跪了。”說完垂下眼眸,輕輕替薄情揉了揉,心裡暗道:“幕後的人,一定會讓他付出沉重的代價。”
薄情只感一股暖流,輕輕包裹在膝蓋上。
片刻後,痠痛的感覺馬上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聲肚子餓得抗議的聲音。
兩片精美的點心馬上出現在薄情面前,慕昭明心痛的道:“先墊一下肚子,他們既然這樣折磨你。”以前她何曾有過這種經歷,受過這些苦,隨着他來到潤城竟是邊邊吃苦。
薄情馬上不好意思的道:“皇后娘娘有準備吃食的,只是我與她下棋太過入迷,下了快兩個時辰的棋,竟然是連口水也顧不上喝。皇后跟我算是第一棋逢對手,有種相見恨晚恨晚的感覺。”看皇上今天的態度,似乎跟以往傳聞有些不同。
慕昭明餵了薄情一口水道:“你看太子殿下,就應該知道皇后是什麼樣的女人。太子自小就是由皇后教養的,其實自他出生到他奪鳳麒國之前,皇上還從未看過他一眼,甚至是連皇后宮中也不踏入一步。”
薄情不由的睜大眼睛,震驚的看着慕昭明,不解的道:“那他們平時在宮宴上也不見面上嗎?”
天哪,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啊!竟然如此無情!
看來在皇后宮中見她,不過是臨時起意,不僅是在試探她,也是在試探皇后,難怪皇后娘娘一直是淡淡的。
慕昭明給薄情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似是回憶般輕輕述說:“太子從來不被允許出現在公衆場合,十歲的時候就離宮拜師學藝,我們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或許我跟他的經歷差不多,所以特別談得來,也是在一次醉酒後,鬼使神差的答應助他奪天下。”
呵呵……
薄情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很難想象慕昭明居然也有被人算計的一天。
只聽慕昭明繼續道:“後來我中狀元入朝爲官,發現鳳麒國其實很好突破,就給他一個消息,他就單槍匹馬的來了,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
薄情黛眉一挑,單槍匹馬,簫雨真是讓人意外。
馬車忽然停下,車伕在外面道:“大人,少夫人,落庭居到了。”
薄情疑惑的看了一眼,慕昭明笑道:“猜到你餓了,提前讓人訂了位置,我們先用膳再回府。”又道:“落庭居是潤城最有名的酒樓,這裡的東西不錯,你會喜歡的。”
“我要放開肚子吃的。”薄情笑道,慕昭明對飲食向來講究,每天的飲食都是定時定量的,不能少吃,也不能多吃,若吃外面的東西,回府後還要服用清理腸胃的湯藥。
慕昭明輕聲笑道:“好,今天隨你吃,只是撐壞了肚子可別怨我。”親手替薄情整理好衣裙,又拿出一塊麪紗替她繫上後,才扶着薄情走下馬車。
潤城的氣候宜人,即使是十一月,依舊沒有冬天的感覺。
落庭居,依水而建,大半的建築物浮在水面上,坐在臨窗臨水的雅間內,也不覺得寒冷,到時讓人覺得很舒服。
慕昭明端了一碗湯,試了一下溫度後,用湯勺裝小半勺,送到薄情脣邊道:“這是用河裡才撈上來的新魚河魚,清火燉的魚湯,你嚐嚐看。”一臉期待的表情。
薄情就着慕昭明的手,淺淺的抿了一口,果然是鮮美無比,示意慕昭明再喂,有人服務,她何必動手,安心享受即可。
“中書令大人,還有如此溫柔多情的一面,真是讓人意外啊!”
忽然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慕昭明若無其事的取出帕子,替薄情拭一下嘴角上沾上的湯汁,頭也不回的道:“相請不如偶遇,顏四公子若不忙,不如進來一聚。”
顏四公子——顏崢,薄情的眉毛挑了挑。
潤城中有名的人物,丞相府的四公子,衆多千金想嫁的對象之一,只是不知道他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薄情不由的擡頭看去,門框上,一名身穿大紅錦袍的男子,脣邊挑起一抹邪邪的笑容,一雙桃花眼,有說不出的妖孽,甚至是有些女人的妖冶,只是他身後,似乎還藏着一抹曼妙和身影,眼眸中不由的微微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