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章是在進行新團員面試的時候, 接到的美國大使館電話。
一開始手機只是震動,他按掉了好幾次,沒過多久電話又打過來。
那頭是一個美國口音的女人一口氣的和他說了很多話。曲章聽了個大概, 整個人都鎮住了。
“曲章先生, 剛剛和您通話的是美國大使館克萊爾.博格特女士, 她是駐華大使, 負責美國親屬國內家人遺孀的聯絡工作。您的家人郭嶽, 編號YG39738124,於十日前證實死於美國軍方的在阿富汗庫納爾特別行動任務。因爲涉及到的國家機密,我們無法爲您提供更詳細的細節。對郭嶽先生的犧牲, 美國政府都感到非常的遺憾,在此克萊爾女士向您表示深深的哀悼。請您於十個工作日內來大使館領取郭嶽先生的死亡證明, 和郭嶽先生的遺物, 遺囑, 以及相關法律上的文件。美國政府將授予郭嶽先生榮譽國民,他的家人也就是曲章先生您, 將得到美國政府的撫卹金。具體數額和領取方式,請來大使館後面談。大使館地址爲:XXX,克萊爾女士辦公室預約電話爲:XXX,任何疑問都可以打電話來詢問。最後克萊爾女士再一次向您表示最沉痛的哀悼……”
曲章的手抖得很厲害,胡年豐就坐在他邊上, 下一個樂手的面試馬上就要開始。胡年豐看出曲章的不對勁, 那個人臉上一下子就變得慘白, 嘴脣抖了起來。手下意識的要去抓東西, 最後只是抓到了胡年豐的肩膀。
“曲老師?”
“……我……有點事……可能不能……我……我……有事, 先……先走……”曲章站起來的時候碰翻了身後的椅子,那樣子很不正常。胡年豐給葉晨使了一個眼色, 葉晨也就跟了出去。
“曲老師?”曲章出了排練廳的大門,走了好遠的路,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蹲了下來,只是盯着手裡的電話發呆。
手指像是要去按下那個按鈕,卻是被生生的制止住了。
“曲老師?”葉晨又喚了一句,曲章還是沒有反應。葉晨看着那人的眼神都散了,全身都抖得厲害。“是不是郭嶽?”
曲章聽到那個名字突然全身抖的更加厲害,擡起頭來,像是無助的孩子一樣看着身邊的人。
“葉晨……剛剛……我……”
“怎麼了?和我說說。”
“郭嶽……他……”
曲章把手裡的手機給了葉晨。上面是剛接起來的電話號碼。很長的一串數字。
“會不會是敲詐電話?”葉晨接過手機,趕快撥了回去。看曲章的樣子,似乎是郭嶽不好的消息。
……
接起電話的是剛剛給郭嶽做翻譯的女翻譯。
“您好曲章先生。”
“你們是哪裡?是敲詐電話?”葉晨的話帶着些怒氣。
“您好,請問您是曲先生的朋友嗎?這裡是美國駐華大使館大使克萊爾.博格爾辦公室,我是她的秘書,我姓章,工號QZZ3976。”
“郭嶽他怎麼了?”葉晨的手也抖了。
章秘書像機器人一樣的把和曲章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是她的工作,她做的很盡職。
葉晨還有點理智,讓秘書重複說了遍地址和號碼,記了下來,然後掛了電話,看着蹲在地上的曲章。
葉晨給胡年豐發了個短消息,就陪着曲章在那裡蹲着。他心裡亂七八糟的,對郭嶽只是那段日子沒日沒夜排練貝九和新年演奏會的時候接觸過。那個人可以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好久,完全會忘記他的存在,也會在曲老師演出結束的時候送給他花。明明是害怕的還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真的對曲老師很好。
而曲章對郭嶽……
葉晨不知道郭嶽突然走之前他們兩個人發生了什麼。但是此時,葉晨能感受到曲章濃濃的悲傷和恐懼,還有懊悔,還有深深的不相信。
曲章突然開始抓自己的頭髮,發出牙齒震顫的聲響。
好在沒多久,胡年豐就來了。兩個人把曲章送回了家,胡年豐和葉晨都不敢走,一個打電話找認識的人,另外一個又一次聯繫了大使館。
午飯胡年豐在曲章家裡做了些吃的。曲章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會出來。
“郭嶽那時候爲什麼走了?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做教練的?”葉晨和胡年豐坐在沙發上,是無意識的抓着胡年豐的手。葉晨心裡害怕,身邊的人突然的就不在了。是那種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的那種不在了。
“之前有個實習的姑娘叫錢艾,好像和曲老師走的挺近,還一起排練畢業作品。郭嶽知道了就一直和那個女學生走的特別近。”
“郭嶽吃醋了?”
“嗯。後來郭嶽天天接送錢艾,那個學生早上總是遲到。有一天早上他們兩個人爲了錢艾吵了起來,就在排練廳門口。團裡的人見到的時候,曲老師打了郭嶽,郭嶽也給了曲老師一巴掌。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是聽劉蘭說的。後來郭嶽給了我電話,給了我那筆錢,讓我好好照顧曲老師。”
兩人沉默了會兒。
“這是何必,曲老師他一直都好辛苦。郭嶽也傻和一個直男較勁那麼多年,最後受傷的還不是自己?”葉晨小聲的說。葉晨是過來人,就是因爲經歷過那些堅持和放棄,他才知道這條路太不好走,太辛苦。
“若我是郭嶽,我也不會放棄。”胡年豐認真的說。
……
兩個人又等了一下午,曲章才從屋子裡出來。
有些尷尬的朝兩人笑笑:“對不起,耽誤今天的工作了,我請幾天假就好。我明天就去大使館。”
胡年豐和葉晨想要留下一個陪着曲章,都被他拒絕了:“他沒有別的家人,這輩子,都是我對不起他。我要負責到底。”
那個人落寞的樣子,兩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葉晨和胡年豐走了。曲章拿着郭嶽的鑰匙去了對面的那個屋子。
客廳,還是那日和郭嶽面對面說話的樣子,乾乾淨淨的。同一個地方,放着那個孤零零的連鑰匙圈都沒有的車鑰匙。
曲章去了郭嶽的臥室。開門的時候,手都是抖的,總覺得,郭嶽還在。
這個人,這麼多年,都好好的,明明每次都是好好的回來的,會抱着他,會強迫他做最親密的事。
爲什麼這一次就成了這樣。
七年了,一個人的一輩子有幾個七年,從二十幾歲一直到三十幾歲,他和郭嶽一樣大,一直耗到了這一天,爲什麼突然就斷了。總覺得時間還會有很長,很多解決不了不想面對的事情,總會隨着時間推移慢慢的想的清楚,看的明白,爲什麼這麼一下,就突然什麼都沒有了。
郭嶽走的前一天,是那麼隨便的和他打了個招呼,只說了句:“我回美國了。”
“你要去做什麼?”曲章對着空蕩蕩的屋子張口說着。
“你管的着嗎?”那天郭嶽的樣子冷冷的,語氣裡像是能結一層冰。
“那錢艾怎麼辦?”那我怎麼辦?
曲章鼻子很酸很酸,酸的發疼,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涌去……
“她和我說比較喜歡你,我留着個心裡沒我的女人做什麼?還不如留給你。好好對人家。”那天郭嶽就穿着黑色的T恤和迷彩的長褲,他總是這副打扮,身上的衣服換來換去也就這麼幾件,但是看的久了,很是順眼,別人誰再穿黑色的T恤都沒有他看起來好看,迷彩好像也只有在他身上才特別。
“你答應過我不會回去的。”曲章坐在了大牀邊上,摸了摸有些結灰的沙發牀罩
“你是我什麼人?我要做什麼你管的着嗎?若是我真的死在那裡,對你來說也是種解脫,這麼多年了,我都累了,你早就撐不住了吧。以後咱們各走各路,誰都別搭理誰。”那天,着急的曲章只是抓着人不肯讓他走。他不想郭嶽再去做危險的工作。那個人去做僱傭兵,明明只是爲了逃避現實。郭嶽不缺錢,他只是缺少一個家。
那天曲章着急的打了郭嶽。他沒想過,郭嶽反手也給了他一巴掌。
力道很重,打的他腦袋嗡嗡的響。
“曲章呀,曲章,你是廢物你爲什麼就不能抓住他呢。”曲章把頭埋在手心裡。失聲慟哭了起來。
……
郭嶽的屋子裡的也就是簡單的傢俱。牀上是白色的枕套和牀單。
衣櫃敞開着,裡面只有一件洗的有些泛灰的黑色T恤,還有一件深藍色的浴袍,那是從曲章那裡穿過去的。曲章最大的一件浴袍,郭嶽以前洗完澡總喜歡穿這件。
房間裡的矮櫃上,桌子上,還有書櫃上,全部都是那時候胡年豐給樂團每個人定製的玩偶,曲章的是叫“小曲子”的大提琴小模型——郭嶽的房間裡有不下一百多個。
還有那時候的宣傳照,郭嶽拿着好大的一束玫瑰,曲章側着頭憂鬱的拉着琴。那張白底的海報的四個角有兩個已經從牆上剝落了,眼看着一點小震動就會掉了下來。
曲章只看了一眼,就沒有勇氣去看第二眼。
屋子裡好久沒有沒有開過窗了,都有厚厚的灰塵的味道。
但是明明,還能感覺到郭嶽的味道,他熟悉的味道,就在這裡。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