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已經屯兵河南,史思明大軍也已調至東線,前線戰局已經漸定,雖還未到秋日,但收復河北的計劃已經漸漸走上正軌。
只要收復了河北,大唐國土便將盡數光復,說起來李瑁近來的心情倒也不差,但就在今日,卻偏偏有一件事情壞了他的好心情。
“啪!”
一陣清脆的碎瓷聲,一個名貴的青瓷茶碗被李瑁摔落在了地上,茶水濺落了一地,嚇地一旁的宮女不知該如何是好。
“秋郎,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動這麼大的火?”楊玉環見狀,拿出了皇后該有的姿態,一面連忙命人打掃雜亂的地面,一面對李瑁安撫道。
李瑁將手中的密信交到楊玉環的手中,怒道:“范陽盧氏到現在還在爲安慶緒供糧,難道他們以爲私底下進行朕就不知嗎?他們當朕是瞎子、聾子嗎!”
楊玉環接過李瑁手中的密信,信中的內容竟是河北安慶緒的糧草情況,其中詳細記載了安慶緒各項糧草的由來,其中就有很大一筆是來自范陽盧氏,而且這還不是盧氏第一次爲安慶緒供糧,李瑁如何能不動怒。
這本該是河北的絕密消息,可卻偏偏到了李瑁的手中,由此可見李瑁對河北勢力滲透之深了。
“河北之人不識局勢,秋郎何必動怒,平白傷了自己的身子。”楊玉環走到李瑁的身旁,將修長的手指放在李瑁的額頭,輕輕地摁壓了起來。
楊玉環照顧李瑁多年,她的力度恰巧是李瑁覺得最爲舒適的,李瑁緩緩了舒了口氣道:“范陽盧氏何等聰明,豈會看不清局勢,只是他眼下藉着安慶緒的窘境,能用糧草從河北撈得許多好處罷了。”
范陽盧氏在河北盤踞八百年,底蘊之深,其實尋常人所能想象的,這樣的家族豈會看不出這點局勢,若是范陽盧氏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早就身死族滅了。
楊玉環手上的動作未停,卻低下頭看了看李瑁案前的密信,看了片刻好奇道:“這信中什麼都未寫,秋郎如何得知?”
李瑁道:“若是凡事都要靠眼睛來看,朕早就死在黨爭中了,如何能到今日。”
楊玉環問道:“那秋郎以爲盧氏能從安慶緒那裡得到什麼?”
李瑁想了想,口中吐出了兩個字:“土地。”
楊玉環聽到李瑁的話,頓時明白了過來。
“秋郎的意思是范陽盧氏和安慶緒私下交易,用糧草換官府名下的土地?”楊玉環猜測道。
“聰明。大戰在即,安慶緒若敗,留着官府名下的土地也無用處,不如趁着自己還能做主,拿這些土地和盧氏換了糧草。到時就算朕收復河北,盧氏已經得了土地,而且手段正當,文書齊備。盧氏乃河北無冕之王,地方官員又能拿他有什麼辦法。”李瑁幽幽地嘆道。
“如此說來,豈非又有許多百姓失耕,流離失所,淪爲奴籍了嗎?”楊玉環聽了李瑁的話,不失時機地提了一句。
誰能說楊玉環可欺,李瑁登基之初,范陽盧氏的所作所爲她可都悄悄記在心中呢,她受些委屈倒無所謂,可誰要是想威脅李儴的太子之位,她是萬萬不答應的。
楊玉環的話看似隨意,卻恰恰觸碰到了李瑁最爲敏感的那根神經。
歷史之上,大唐之衰,除藩鎮割據、宦官專權等因外,最根本的還是在於土地兼併,千萬百姓流離失所,起義四起。
而大唐土地的兼併,尤以世家門閥和宗室權貴爲甚,宗室權貴尚在李瑁約束之內,一道聖旨尚能威懾,唯獨這世家叫李瑁尤爲頭疼。
世家紮根地方,大隱隱於市,李瑁難以雷霆手段治理。
李瑁當即怒喝道:“土地兼併,土地兼併,大唐國難當頭,這些世家門閥的吃相竟還如此難看,真當朕動不得他們嗎!來人,傳李泌來見朕!”
李泌翰林院使,在延英殿待詔,李瑁傳李泌覲見自然是爲了商討削弱世家之力對策,但隨即李瑁想了想,李泌出自趙郡李氏,亦是世家子,所見難免偏頗,於是又接着吩咐道:“先去門下省,將門下侍郎高適一併傳來。”
皇帝召見,不過過了片刻,李泌和高適便趕到了殿中。
李瑁將手中的密信交到兩人的手中,道:“河北傳來的密保,你們且先看看。”
高適拿過密信之看了片刻,便不忿道:“大戰在即,范陽盧氏竟如此膽大,莫非欺我大唐兵鋒不利乎?”
高適生於河北渤海,祖上雖是高官,但到了他父親一代已經沒落,高適出身與寒門無異,他年少時所經歷的事情也讓高適對世家門閥頗無好感。
不過李泌卻生於趙郡李氏,亦是七宗五姓之一,他對這些東西倒是見怪不怪了,李泌看了看道:“世家斂財聚勢,大抵如此,不過盧氏的吃相未免太過難看了。”
李瑁聽了兩人的話,也不做點評,只是問道:“世家門閥乃我大唐陳痾,朕欲藉此事一掃而清,二位以爲可否?”
李泌聞言,凝眉問道:“陛下欲借盧氏之事清算天下世家,覈查官私土地交易之事?”
李瑁點頭道:“不錯,朕正有此意。”
李瑁想借此事大作文章,牽連天下世家,以重手段治理一番。
李泌一臉正色地回道:“陛下這樣做雖然成效極快,但恐引起世家反撲,不利於地方安穩。”
高適自少年始便受世家所壓,他對這些把持權力的世家門閥從無好感,高適道:“世家子不耕地織絲,卻獨有富貴,乃地方毒瘤,吸食百姓血肉而存,除之雖有短痛,但總好過放任自幼,千年留疾吧。”
李泌笑道:“達夫之言謬矣,世家子雖不事粗鄙之活,但卻習武從文,多有經世安邦之才,豈是毒瘤,若無世家,地方何以爲安,朝堂何以爲治?”
高適性格執拗,雖與李泌乃是至交好友,但在自己的政見面前,也是絲毫不讓。
高適堅持道:“如此說來,寒門便出不得經世安邦之才,朝官盡在世家之內了?”
高適的話雖然有些強勢,但李泌素知高適的性子,也沒往心裡去,只是接着道:“世家重文武之教,藏各方典籍,其下子弟多受其益,教化之深,遠勝旁人。在下生於趙郡李氏,李泌方是李泌,若非李氏家學,若無李氏藏書,李泌不過是河北一農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