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與人傍晚相約本該是件愜意之事,但李瑁卻絲毫不覺得舒心,因爲與他相約的不是什麼美女佳人,而是一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殿下近來先是隴右大勝,官場亨通,而後又情場得意,納得嬌人,老夫在此道賀了。”方一入雅間,李林甫便朝李瑁拱着手笑道。
李林甫其人口蜜腹劍,就算是李瑁也不願與他生隙,李瑁見李林甫入內,也親自起身迎了上去。
“本王能從崔府要人,也是乘着李相的東風,還是李相虎威攝人,崔琳老兒不得不服。”
李林甫與崔琳也一向不和,聽着李瑁的話,也笑道:“崔琳這些山東世家子,一向心高氣傲,私底下連咱們李唐宗室都敢輕視,早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
李林甫也是宗室子弟,對崔琳這些一向自視甚高的世家子弟早有不滿,倒也不全是因爲與太子不和的緣故。
主賓落座,李林甫拍了拍手,酒樓的夥計端着菜碟紛紛呈了上來。
望雲樓是長安數一數二的酒樓,菜品自然不凡,但李瑁和李林甫都是見慣了場面的人,宮中的珍饈佳餚也不知吃了多少,對這些菜品自然也不甚在意。
李林甫指了指空蕩蕩的房間,對李瑁道:“老夫早知王妃極善歌舞,想必殿下的眼界也是極高的,故而沒有另外安排聲樂,殿下不會見怪吧。”
李瑁擺了擺手道:“李相說的哪裡話,本王來此是爲了與李相商討正事的,豈會在意有無聲樂。”
李林甫撫掌笑道:“殿下說得好,堂堂男兒豈能爲享樂所累。既然殿下這麼說,老夫就開門見山了。”
李瑁拱手道:“李相但請之言。”
李林甫臉色一正道:“老夫午間得到消息,皇甫惟明雖然被貶,但隴右節度使卻交給了王忠嗣,在加上他年前新加的河西節度使,他已是身兼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節制萬里,四大重鎮盡在其掌握,難道殿下就安得下心嗎?”
天寶年間大唐共設十大節鎮,拋去遠在西域和漠北的安西和北庭兩鎮,再拋去實力貧弱的嶺南經略府,王忠嗣所掌握的兵力已經超過了大唐節鎮的一半,這是大唐立國至今都未曾有過的。
將來若是等到李隆基去世,太子登基的時候,一向效忠太子的王忠嗣若是進京勤王護駕,普天之下誰能抵擋?
李林甫和李亨一直不和,若是這種猜想成真,最先遭受滅頂之災的就是他李林甫,他如何能不擔憂。
當然,此事威脅的不只是李林甫,還有和太子爭儲多年的李瑁,李瑁也是李亨早欲處置而後快的人了。
只不過李瑁卻不像李林甫這般擔憂。
李瑁很清楚李隆基的身體狀況,如不出意外,他至少還有十五年的活頭,他看似老邁,可又豈會輕易駕崩。
更何況王忠嗣也早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緣,所謂物極必反,以王忠嗣的性子和李隆基的猜忌,王忠嗣眼下的權力豈能長久。
他現在的權勢越高,越危險,死的也就越快。
做爲一個手握重兵的將領,過多地參與政治,尤其是立儲之事,本就是最大的忌諱。聰明人應該像安祿山那樣注重邊事,做好皇帝的孤臣,自然不會引起皇帝的猜忌。
李瑁含糊着回道:“李相多慮了吧,父皇春秋正盛,區區一個王忠嗣能掀起多大風浪?更何況朝中還有李相坐鎮,本王何懼之有。”
李林甫道:“若是朝中無人掣肘,老夫自然可以牽制,可若是朝中有人和老夫作對,那老夫也就無能爲力了。”
李瑁隱隱已經猜出李林甫的意思,飲了口酒,笑着問道:“李相說的是侍中之事?”
李瑁口中的侍中便是左相之職,也就是李適之之前的職務,只不過當着李林甫的面,李瑁未將侍中列爲宰相。
“哈哈,殿下果然是聰明人。”李林甫笑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封奏摺。
“明日內朝,老夫便會將它呈遞陛下,殿下不妨一觀。”說完,李林甫將奏摺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李瑁接過奏摺一看,原來這奏摺寫內容竟的是舉薦章仇兼瓊爲兵部尚書。
李瑁只是大概看了兩眼,邊將奏摺遞迴了李林甫的手中。
“李相言出如山,李瑁佩服,奏摺所奏之事本王就先謝過李相了。關於侍中之事李相但請開口,本王能力所及絕不推脫。”
李瑁要的就是兵部尚書的位置,至於左相之位,從一開始就註定了與李瑁無緣,李隆基爲了制衡考慮,也絕不會將它交給壽王黨的官員。
李林甫得了李瑁允諾,終於也放下心來笑道:“侍中之位本就是爲了制衡老夫,恐怕老夫的意見皇上未必能聽得進去,老夫欲推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爲侍中,還望殿下出言舉薦。”
李瑁一聽陳希烈之名,心中頓時便猜到了李林甫的用意。
陳希烈精通道學,極得李隆基的寵信,而且陳希烈其人性情謙柔,是一個十足的好好先生,沒有什麼自己的主見,極易控制,若是用他爲侍中,有了陳希烈的左右唱和,李林甫必能獨攬大權,權傾朝野。
說白了,李林甫欲用陳希烈爲相,只是爲了找一個聽話怕事的應聲蟲罷了。
李瑁眼下志不在朝堂,李林甫縱然權傾朝野與他也關係不大,但左相人選卻也不是他一個皇子所能決定的。
李瑁爲難道:“李相之意本王明白,但侍中之位干係甚大,動輒影響朝局,侍中的人選還是要看父皇的意思,恐怕不是本王能夠控制的吧。”
李林甫使了個眼色,侍酒的婢女又爲李瑁奉上了一杯酒。
李林甫朝李瑁舉了舉杯,灰須顫抖着笑道:“侍中人選殿下自然不能一言而決,但若是殿下能說動貴妃娘娘一同發力,那便十拿九穩了。”
李瑁好奇地問道:“李相如果想請貴妃吹枕邊風的話爲何要找上本王呢?楊家兄弟甚至是兩位國夫人不是比本王更合適嗎?”
李林甫搖了搖頭道:“殿下所言雖有道理,卻也並非全然如此,楊家兄妹雖然和貴妃關係極近,但眼光淺薄,不可與之爲謀,與他們相比,老夫還是更願意和殿下交朋友。”
李林甫的話雖是這麼說,但李瑁卻能猜到他的真實意圖。
楊家進京世家雖短,但發展極快,按照眼下的這種趨勢下去,早晚必成李林甫的勁敵,李林甫自然要早做防備。
李林甫有他的算盤,李瑁自然也有自己的計較。
李瑁正在心中權衡着李林甫的話,原本守衛了門外的南霽雲卻快步走了進來。
南霽雲走到李瑁的身旁,靠着李瑁的耳朵低聲道:“殿下,王妃派人傳信,貴妃娘娘與陛下鬧了矛盾,負氣出宮,眼下正在王府暫歇,王妃請殿下速速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