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地產拆遷大隊招聘啓事
銀河地產是本市十強企業,爲了提高本司的運營效率,繁榮本市經濟,特向全市所有戶籍市民,非戶籍市民,非市民,招聘20至50歲之間,身強力壯,吃苦耐勞之男士,學歷不限,工作經驗不管,一經錄取,待遇從優,年薪保守估計超十萬,法定節假日正常休假,基本不加班,若是實在沒有辦法要加班的話,加班費一定給到大家滿意,社保、醫保、企業年金,公積金樣樣俱全,若表現優異,年終獎,公司期權也不在話下,每年固定7月,12月組織旅遊兩次,國內外各大風景名勝任君挑選,本司還提供了大量的在崗培訓職務升遷的機會,以助力本司員工的能力與薪資提升。每年國慶節本司按例組織一場盛大的相親晚會,屆時我們會在本司五千女員工中挑選出一百零九名最具青春活力最有生育潛力之女性作爲相親對像,相親晚會舉行五年以來,超過一千隊青年男女喜結連理,幸福一生。
報名時間從10月11日至11月11日,望有志之士抓緊時間報名,過期不候。
銀河地產人事部,公司印章,公司徽標(一隻半透明大鵬鳥在閃亮的星河中飛)
現在還能在公司大樓前、人才市場大廳裡看到這張招聘廣告,自這廣告第一次貼出來,已是半年了,僱員還未滿額,或者說,在這半年裡,人員還是一種來來去去的流動狀態,來了沒多久,嘆道,這錢並不好賺,就又走掉了,又或者覺得此事風險甚高,觀望了一段時間,明白了有可能傷殘、極端情況有喪命的可能性之後,就識時務地抽身而退了。
木葉來的時候,正是這個團隊草創之際,對於他,他覺得賺這裡的錢並沒有什麼難度,以自己小學時代攢錢買武林秘籍且和同學校友之間無數次的實戰演習,並且確立了江湖地位的經歷來忖度,這事剛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至於風險,什麼事沒有風險,逛馬路都有可能被從樓頂砸下來的花盆砸中,而且人家還是瞄準砸的。在這個世界上,恰恰有一種人,所憎惡的恰恰是清湯寡水般的平淡生活,對於風險,反而卻有所偏好,聽起來,有點變態是不,在木葉身上,恰恰帶有這種小變態。
而今,團隊組織架構已經穩定,半年時間過去了,經過大小數十次的戰鬥,木葉已經混到了團隊的二把手,身上除了添了幾個傷疤,也沒有別的特別值得關注的地方。
木葉這個時候正站在鏡子前。
眼是眼,細眼長睛,眉是眉,遠山淡眉,眉眼之間有一股異乎尋常的倔強之氣。
認定的路會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黑。
說過的話一定經得起時間的證明,就算聽聞的人已經不在。
頭髮豎起,強橫,有力,彷彿虎狼即將搏殺的前一剎那。
衣領有點皺,用手指拉直,壓平,用力壓,竟還皺。就又拉直,又壓平,更用力,用蠻力。
鏡子裡,咬牙切齒,與自己較勁。
被壓服的衣領,像條狗,在鏡中吐着舌頭,擡着恭順之眼。
木葉感覺一切都合心稱意,對着鏡子,一笑。
鏡子裡的那人回笑,天柱再笑。
但一笑完,便忘記了是誰先笑、爲何而笑。
他只感覺鏡中人對自己很滿意,就像自己對鏡中人很滿意一樣,頗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過了三五分鐘,木葉方纔停止與鏡中人眉目傳情。眼睛裡涌現出一個愛情的深潭。
一個男的,喜歡照鏡子,且還常常顧影自憐,如果說自戀是一種病,那他病得一定不輕。
女的自戀還好,一個男的,如果還這樣自戀的話,這個實在有點讓人受不了,何止是讓人受不了,簡直就太他媽討厭了。
木葉有一次赤足走在河岸的清涼的淺水裡,那個時候,太陽正在他背後以45度角照着,在水裡留下他的影子。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越看越可愛,越看越可愛。
他之前其實不知道,一個人的影子還能這樣可愛。
太陽在他的背後變化着角度,他凝視着自己的影子,渾然不知時間已逝。
光影變化,太陽像是一塊從樓頂拋下的玉。
他意識到,如果現在不做點什麼,這個可愛的影子是留不住的,太陽下山,黑暗來襲,一切都將被吞噬。
想到這一層,他趕緊從自己的褲兜裡拿出自己的手機,咔咔,照了三張,馬上發到微信朋友圈。
朋友們紛紛表示GET不到他想表達的那個點,木葉突然變得很尷尬了,只得說,你猜。
朋友們都表示猜不出來。
這都猜不出來,朋友的領悟能力讓他失望。
所謂朋友,不就是爲了在關鍵時刻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存在的嗎?
木葉覺得自己的虛榮心沒有得到滿足。
木葉有着一雙屬於華廈先民狹長型的丹鳳眼,眼角斜斜地向上挑,有意無意地,可以捕捉到一股野性而兇險的光,與老虎、豺狼相似,似乎隨時可能撲上來咬住你的喉嚨似的。
咬住了喉嚨之後,根據這種眼睛給人的觀感,一定是先在喉嚨上撕開一道口子,這道口子裡一定包括了頸部大動脈,頸部大動脈被撕開之後,一定有一道豔紅的血泉噴涌向上,至於高度的話,可能是50公分,可能是100公分,不管它到底能噴多少公分,它一定觸目驚心,蔚爲壯觀就對了。
血泉在天空噴着,呈天女散花狀,一顆顆血珠受重力以及表面張力的作用下會呈現出一種露珠的形狀。
如果這些露珠打在水泥地上,就會一下濺開,像是一朵朵紅梅,悽豔無比地開放,或一下開個三五朵,或一下開個十幾朵,或一開就是一顆樹,或乾脆一開就是一片林。
如果這些露珠打在牆上,就是你家裡的那種最常見的刷着白石灰的牆,這些露珠當然也會瞬間就精彩地濺開,與打在地面的露珠有所不同的是,那些露珠沒有被牆灰所吸收的部分,必會頃刻往下垂落,就像一個調皮的小鬼吐出舌頭似的。
或者三五個小鬼在你家的牆上吐舌頭。
或者十數個小鬼在你家的牆上吐舌頭或者。
或者一整班一整班的小鬼在教室裡吐舌頭,他們在嘲笑那鬼老師的一本正經,他們也早已厭煩那鬼老師枯燥乏味的授課方式。
他們其實已經開始對那鬼老師撅起的臀鼓盪的胸略施脂粉的顏有了一點點的興致了,可是這鬼老師,偏偏遮遮掩掩,該露的地方不露,不該露的,虛張聲勢,自欺欺人,唉,欲露還休,欲露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或者十七層和十八層樓整整兩層樓的小鬼在地獄裡吐舌頭。
當時,閻王正在說,肅靜,肅靜,吵死了,吵死了。再吵,老子把你們這羣不得好死的小鬼一個個通通下油鍋,骨頭都給你炸酥炸脆了,。
小鬼聽了閻王的威脅之後紛紛拍手稱快,好耶,好耶,先炸我,先炸我,早死早超生,老子早就在這裡待膩了,這十七樓,十八樓,真不是鬼待的地方,快點,快點,把我炸了吧,我好趁着這陽春三月到人間走一遭,小鬼今辭十八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陳老闆讓他來接蘇情,在晚上九點。
木葉駕着身下那輛經過自己改造的哈雷摩托像是一陣疾風颳過城市的街頭。
哈雷停在蘇情所住的小區邊上,木葉拿出手機叫了蘇情出來。
這是天柱第一次看見蘇情,只見這女孩不過二十上下,態度安嫺,極其清爽自然地留一頭既密且長的黑髮,手指下意識地將多出的鬢角攏在耳根後。
她身穿一件純白的長袖棉T,一條牛仔短褲。
棉T沒有扎進去,牛仔短褲在棉T的下襬處隱隱現出破碎的線頭,在這些破碎而參差的線頭下是她那細膩的腿部肌膚,木葉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到她那裸呈的大腿內側,目光一抖,突然的慌亂,在剎那間。
她那微妙撅起的臀部向下漫延出好看的線條,到膝蓋處,微微折轉,便是她那筆直的小腿,小腿肚子的肌肉很緊緻,不愛運動的女孩是不會有這麼好看的小腿形態的。
蘇情的皮膚令人印象深刻的白淨,眉眼之間的光焰淡淡,但燃燒恆定,像是月亮。
有的人看着月亮會感覺在月光裡沒有什麼慾望似的,但有的人看着月亮卻會感覺在月光裡,除了慾望還是慾望。
木葉第一眼看見蘇情,蘇情的面容如同幽寂的天空中的一輪滿月靜靜地揮撒着月光在天與地。
沐浴在由她而來的不可思議的月光中,當時的天柱,驚懾住了,何以可能,那種僅僅屬於月亮的清輝,能夠在一個女子的臉上找到。
甚至於,在這個女子臉上,所顯現出來的是比月光還要純粹的光明。
在這個女子的臉上自然飄散出來的光明中,透露出了一個更完滿的空靈境界。
一念光明,木葉已在這境界的空靈之中。
片刻之間,他渾然忘卻自己所置身的街道,街道邊上的霓虹,霓虹裡輝映裡的樓宇,樓宇上的月亮,月亮播散着其實也算空靈的城裡的月光。
在蘇情的臉上所透漏出來的更加完滿的空靈境界裡,你找不到一絲她對這個世界的慾望,她就是一朵幽蘭,長在空谷,隨風輕擺,生無人知,死無人曉,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這是木葉對於蘇情最初的感覺。
木葉見她出來,從小區的門崗朝他走來,那一天,穿着白T,牛仔短褲的蘇情的那張臉,顯得沉靜無比。
蘇情離他越來越近,一輪滿月離他越來越近,最後,幾乎近到就像貼到自己的臉,他整個人都醉了,迷迷茫茫,被那片純靜之光明晃着了,蘇情終於走到了他的跟前,停了下來,朝着他的眼睛揮了揮手,問,你在等我嗎?
木葉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後潛意識地將手裡的頭盔遞給了她,她卻並沒有馬上接住,只是問,你爲什麼不戴。
對於她的提問,木葉不知如何作答。
蘇情接着便說,你不戴,我也不戴,於是便把頭盔還給了木葉。
木葉將頭盔放在後備箱裡,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將她的情態又重新在心裡玩味了一會,遂在心底產生了一種類似禪門參公案的心情,疑慮重重,思慮萬千,可就是參不透,有時候覺得自己參透了,可一問師傅,師傅只是默默地搖搖頭,再也愛莫能助。
面對眼前這個謎一樣的女子,木葉覺得說任何的話都是不妥當的,索性就不說話,只是用眼睛望了一下後車座,示意蘇情坐後面。
蘇情也不顯得拘謹,在他身後坐定,手抓住摩托車後的金屬槓,眼睛打量着身前這個年輕男子傻不拉嘰的後腦勺,木葉剛剃了平頭,想必頭髮的長度已不足以掩住青色的頭皮。
蘇情想,人們常說的愣頭青就是這個樣子吧。眼前的這個愣頭青傻傻的,倒也挺可愛的。
隨着油門的轟響,車速很快就加到了150邁,街道的燈光像水一樣流動起來,看不清任何一個物體的形影。
蘇情的眼睛迷濛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