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婢是煙孃的貼身丫鬟,奴婢名叫水兒。”
水兒的聲音,因爲恐懼,而不住的打着顫,她驚慌的擡頭看向這個永遠是如此出衆的男人,就算這個時候,他滿心的殺機,但歡愛後,殘留下來那樣旖旎的神思,那樣神采的飛揚,卻更是能惹人的眼光。
“水兒?”北堂茗的眸光飛快的一閃,又在瞬間暗了下來,只是手上的力道,並未減小,“你在這裡多久了?”
“奴婢,奴婢是奉了姑娘的命令,來這裡看看,還未走到,爺便已經……”她瑟縮着腦袋,並不敢擡頭去看他,只是神色間怯弱恭謹,還帶着些許少女的嬌羞和恐慌,北堂茗慢慢的放開了手,很好,這個水兒,很是聰明。她既沒有賭咒發誓自己什麼也沒看到,明明已經認出了自己,卻還是稱呼自己爲一聲爺,而不是王爺,這樣的人,他很是放心,她會說出去什麼。
只是煙娘,她竟敢讓這樣粗鄙不堪,下賤的人,來碰他發誓要折磨的人,當真是該死。
崔慕染,除了他北堂茗,誰也碰不得,誰也恨不能,誰也愛不了,就算是那個將要一統天下,至高無上的帝尊,也不行。
如今,他倒要看看,這個世界,若是再無崔慕染,會如何……
他不再多說一句,臉色的神情,卻如魔魅一般,叫人心驚,只是,那眸底深處的一抹哀慼和遲疑,卻是因何而來。
水兒一直哆嗦着身子,望着他只是冷哼一聲,便慢慢的轉身離開,那紫色的斗篷,在黑夜中,寂靜幻滅的,如同一隻巨大的蝶,魅惑人心則以,卻更加的冰寒入骨。
她忽然間重重跌坐下身來,驀地背上一片冰寒,伸手觸摸間,竟然已是冷汗密佈,將衣衫,都盡數溼透。
怔怔的將視線投向那間被黑色帷幕所遮掩着的房間,只因爲憐憫那個女子,只因爲不想讓姑娘再錯下去,她只是想來看看慕染,卻不料自己,差點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崔慕染,你何其有幸,能夠得別人求而不得的愛,可是,你又這般的不幸,要遭受如此的苦難,阡陌離上癮,失身之苦,親人身死之痛,自身無顏得見天日的傷,到底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身體,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痛。
臉上眉間,卻似乎是有什麼,帶着些癢癢的意味,在臉頰之上,盡意的玩弄。
意識在這個時候,重重的一沉,昨晚那樣慘痛的記憶,似乎又懵然閃現。
“嘻嘻……”耳畔忽然響起的一個嬉笑之聲,卻像是如炸雷一般,在她耳際炸響。
想不到花魁找的女人,味道還真是不錯……
可真是便宜了我這個人咯……
我伺候的你,舒服吧,我每日都這麼伺候你怎麼樣啊,恩?
花魁可是吩咐了,要好好伺候咱們的崔少爺的……
那個男人,狎玩的口氣,猥瑣的讓她忍不住全身都要抽搐起來,那樣撫摸在她臉上的觸感,是髒兮兮的手的觸摸,帶着和昨夜男人不同的觸感,然而,此刻的她,卻根本不能再想其他。
她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這個讓她如此絕望的男人。
強自忍住了心中的痛,和那翻江倒海般的厭惡,她的雙手開始在四處摸索,然而,不管她如何的努力翻找,都找不到絲毫可以被她利用的東西。
那樣令她毛骨悚然的觸感忽然一經兒往下,順着她的脖頸下滑,慕染的手猛地一僵,靠近牀內側的左手,胡亂的四掃着,想要抓到些什麼。
猛然,她的雙手觸到一點溫潤,緊緊的抓在了手中,當玉簪尖細的下端刺破掌心的時候,空中瀰漫着的淡淡的血味,刺激着她的神經,當那隻手,混雜着主人吃吃的傻笑,要順着脖頸的弧度向下之時,她再也不想停留,猛地反手一揚,尋着感覺,深深的刺了過去。
“哧”的一聲,是玉簪沒入人身體的聲響。她帶着恨意,深深的送入,在黑暗中,緊緊的一攪,順着一個方向,不住的翻轉。
“呃……”傻子乞丐本是無意中發現了觸手滑膩的肌膚,令他流連的不知停手,懵懂中,卻不料一根簪子奇快無比的刺中了他的心臟處,帶着那樣恨意的深深一攪,竟讓他不能呼吸,只能發出那樣痛苦的叫聲,重重的墜落下了牀。
慕染飛快的翻身而起,卻不料身子上,已經罩了一件衣衫,她愣了愣,但轉而,
眸中卻清冽一片,飛快的穿好了衣衫,她忽然直直的下了牀,帶着不知名的恐慌,死命的跑到了那已經隱約有了一絲晨光漏進的縫隙裡去。
“啊……啊……”她瘋狂的撕扯着那窗上,門上的黑色帷幕,當那些遮掩着外面有些亮起來的天色的帷幕被她盡數扯落,她才猛然回頭,死死的盯住了那個在地上不斷蠕動,鮮血四流的人。
那一根簪子,還插在他的胸口,是暖玉色的,泛着溫潤,然而,此際在她的眼裡,卻透着詭異的寒光,慕染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再沒有任何面具遮掩着的臉,卻清麗絕倫,帶着一抹決絕,灰濛濛的天色裡,微風四溢進來,撩動着她的髮絲,盡數飛揚,只是那額角本有着烙印的地方,卻再沒了六瓣的蓮花,有着的,也只是泛着肉色的,一個隱隱然的痕跡。
“呃……嗚嗚……”傻子乞丐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縱然血流的絲絲縷縷,但那樣平瀾的眼波中,卻透着迷茫和困惑,還有的,便是對眼前女子的喜愛。他不住的想要後退,卻又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
微微笑着,她輕輕蹲下了身,顫顫的伸出了還完好的左手,緊緊的捏住了那根簪子,“我好髒,是不是?”紅脣略略的一抿,她忽然間笑的張揚,好似要將這些年,所有的笑容都盡情的展現,“只不過,馬上,就不會這麼髒了……”
臉上的笑容,蒼白到了無力,卻又似乎帶着點少女的期盼,用力的握緊了那隻簪子的尾部,她忽地重重一提,“哧……”的一聲,血花四濺,有好幾滴,甚至濺到了臉上,但她渾然不覺,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的身體,蠕動,後移,然後,便是永久的沉寂。
那根玉簪上的血,如珠如線般的一滴滴垂落,在地上,漸漸暈染開一朵血蓮花似的姣好弧度來,她忽地微微閉上了眼,脣邊乍然展現的,是一抹瘋狂到了解脫的微笑,左手微微一揚,那隻玉簪,帶着一抹亮麗的弧度,在空中劃過一道玉色的光芒,隨即,那道光在她的右手上一頓,帶着深深的弧度,重重的劃落。
“叱……”
是銳物割入手腕的聲音,“滴答,滴答……”是血落地的聲響,她已經分不清,是那個男人的,還是自己的血……
是身體已經麻木,還是自己已經快要死了,否則,又怎會在手上,感覺不到絲絲的痛楚。
她踉踉蹌蹌着在已經亮起來的屋子裡行走着,心中的那一個旖念,在心間不斷的撞擊,不能這麼髒,不能……
視線忽然爲桌案旁,一個熄滅的燭臺和火摺子所引,她在微暗的天色中,忽然間,滿意的笑出了聲,跌撞着靠近,伸手觸及那火摺子,費力的抽着,然而右手的無力,每每都讓她功敗垂成。
“爲什麼不行,爲什麼……”她輕輕呢喃着,帶着哭腔,卻仍是拼盡了全力的打着,手腕上的血,一滴滴砸落在了她有些殘破的衣衫上面,一點點的,暈染開了絢爛的花之朵。
“噗嗤……”終於,那樣的頑力,終是讓她點着了火花,“呵呵,打着了。”脣上莫名的綻現清麗快樂至極的笑意,她顫抖着手,緩緩伸到了燭臺之上。
只一個觸碰,那燭臺,便已是亮了。
不能這麼髒啊!
慕染手持着微亮的燭臺,再也不看地下人一眼,略帶着踉蹌,緩慢的靠近了那一塊塊被她死命撕扯着,卻還是有少許掛在上面的帷幕。
這個時候的她,臉上帶着絕美豔麗至極的笑容,竟是瀲灩的不可方物,眼中那清澈如幽泉一般的流光溢彩,無物能夠與之相媲美,“爹爹,孃親,慕染好髒啊……”
癡癡笑着,將手中滴着油的燭臺緩緩的靠近了那些四散飄飛着的帷幕,竟是一觸即着,那火苗,順着風的走勢,竟然不見減弱的跡象,卻是愈演愈烈,越加的旺盛起來。
剎那間,屋子裡,便是一大片的火光繚亂。
那一張清麗嫵媚的臉,在火光搖曳下,是如此的動人和滿足。爹爹,孃親,這樣,慕染就不會髒了,慕染,馬上便能來見你們了,這樣子,真好……
她沿着屋中的廊木,慢慢的靠坐下來,不顧那火勢漸大,撩了人的衣衫髮梢,薰了人的眼,只是就那般癡癡的,看着滿屋子的火,微微的笑。
只有這一刻,以前所要忘記的,以前拼命要讓自己記得的,才一股腦的,盡數被想了起來。
那淺水
底一瞥的少年,那亂葬崗破廟裡,痛入心扉的噬咬,那蓮花潭邊,兩個人如渴水的孩子,緊緊相擁,她本以爲的傾城少年,神人般的人物,卻原來,卻是那個害了崔家至此,讓自己有如此落魄機會的人。
若是沒有他,崔家不會如此,義父不會如此死去,就算是風,她的楚凌風,她的炎風帝,他也不會,這麼早便對崔家下手,只是爲什麼,他再不等一等。
明日,便是風的生辰了吧?只是原諒我,第一次沒有信守承諾……
那火勢慢慢的變大,只是內裡火光四閃,外面卻只見濃煙滾滾,這裡是後院,離前廳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所以,一時間,那前廳裡狂歡不已的人,還沒有發現。
只是一直都有些惴惴不安的水兒,躺在牀上,都不能叫自己安下心來,從北堂茗離去後,心中的那一股子恐慌總是如影隨形,也不知是因着對自身安危的恐懼還是爲着崔慕染,她只覺得心緒不安,忍不住披衣起身,才走到窗口,便見着原先是煙娘,而如今卻是崔慕染身在的那個房間裡,隱隱有火光在不斷的閃現。
雖是細弱的光,但那滾滾的濃煙,卻一個勁的往她的房間而來。
水兒驚的連外衣都不穿了,慌慌張張的跑向了濃煙處,“來人吶,着火了,着火了,快來人啊……”
只是飄紅院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前廳那裡,竟是連煙娘也不在,水兒跑到房間時,房門口也只有那兩個尚自昏迷着的人,卻怎麼叫也叫不醒。
“姑娘,崔姑娘……”她在房門口不住的叫喚,只是卻每每聽不到人的回答,心中實在忘不了崔慕染阡陌離上癮時的慘狀,終歸是不能忘卻,是自己拼命挾持着她的身子,才讓煙娘那般順利的讓她嚥下了阡陌離,心中的那一抹愧疚混合着憐憫之心,讓她不顧被火苗吞噬的危險,縱身進了房間。
“姑娘,崔慕染?崔少爺……”奮力的揮舞開一大片隨之而來的帷幕,煙燻的她眼淚四流,急切的在火中尋找着慕染的身影,只是那煙霧繚繞着,叫人並不能看的太清。
“咳,咳咳咳……”火海中,忽然傳出來些許細微的咳嗽聲,水兒一喜,慌忙循着聲音跑了過去,果真見着慕染將身靠在那根廊柱上,蒼白玉色的容顏上,是因着呼吸不暢而泛起的一抹嫣紅,脣不點而紅,臉不施粉黛而潤。
她斜斜掃過的一眼,帶着迷離和澈然,煙視媚行間,卻又是另一番媚態,水兒只是怔了一怔,便慌張的要去架着她的胳膊起身。
慕染顯然是又想起了秘牢裡被強行塞嚥下阡陌離的那一幕,身子猛地一僵。
水兒心中歉意愈深,慌忙安撫她道,“我沒惡意,我,只是想要救了出去。”
“救我?救我出去做什麼?”脣上燦爛如花,慕染卻無力的想要推開她,口氣中,卻滿是譏誚與不屑,她驀地端正了身子,直直的要望進水兒的眼裡,“救了我,再繼續讓你們糟蹋,繼續讓你們折磨嗎?憑什麼我崔慕染的命運,要讓你們這些人掌控,你們想讓我痛苦我便痛苦,你們想讓我哭,我便哭嗎,恩?”
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尖叫出聲,那樣聲嘶力竭,那樣竭斯底裡,只是,卻更帶着一抹刻意的瘋狂。
“我告訴你,火是我放的,看看這裡?”她忽然嘻嘻笑着擡起了自己的右手腕,那裡蜿蜒着流落了一手的血,在火光的映射下,竟然帶着一股股讓人目眩神迷的金芒,只是那一劃,顯然是被人下了狠勁,是那樣的猙獰的一個傷口,水兒心中一縮,卻是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很深吧,可是爲什麼我還沒死,血爲什麼還不流盡?”慕染的神色中,帶着一絲懊惱和懵然,略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煙霧瀰漫間,水兒怔怔的看了變化無常的她有片刻,驀然間,頭頂上忽然“噼啪,噼啪……”
“咯噔,咯噔……”的聲音響個不停。
猛然間回頭,卻是頭頂的那一根橫樑,因着被火燒,而似乎搖搖欲墜的想要落下。
“崔少爺,快些走,橫樑要掉下來了。”水兒的聲音,已經帶了一絲哭腔,她拼了命的要拉着她出去,卻根本動不了她分毫。
慕染怔怔的看着她,整個人,好似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全然沒有覺察到頭頂的異樣,“不,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這樣,你們就不能再折磨我了,不能了,永遠都不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