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過那長長的走道。
已然是秋日,冰冷的地面寒氣透骨。
我推開那過道盡頭的木門,門打開的時候吱呀的聲響讓人分外不舒服。
頭髮和衣服都是溼透的,只是因爲跑過來的時候實在太趕。可是現在我卻停在了門口。
我垂頭。我不知道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麼,我總是這般猶豫且軟弱,在面對大事的時候總是會退縮。
我聽到裡面的人喊:“是瑾兒麼?”
我聽到那個聲音,便覺得異常酸澀。那個聲音沒有冰冷之感,柔和卻分外的有力。
我應了一聲,走進去。
夕顏穿着她紅色的衣裳坐在牀頭,正低頭仔仔細細的繡着什麼。她見我進來,便放下東西站起來。
她個子比我略高,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也帶着些氣勢。
她伸出手來擡起我的臉,目光柔和,嘴角帶着微微的笑:“瑾兒,這快半年不見了,你似乎變得水靈了些。”
我張了張嘴,最後只是說:“謝謝教主誇獎。”
她微微一愣,伸手撫上我的臉:“還疼麼?”
我想起走前她揚手打我的場景,沒想到她還記得,我搖搖頭:“很早便不疼了。”
“你心裡若是怨我,我也無話可說。”夕顏想了想,“瑾兒,回曦山來,你的師弟師妹都想你。”
我低頭,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瑾兒,我對你無甚要求,你願意怎麼鬧也好,哪怕放火燒了這裡也罷,或是捅我一刀也罷。你只是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擡頭看她:“什麼?”
“不要和墨軒塵走得那麼接近。”她語氣微微一頓,“我知道你自小便喜歡他,可是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握緊雙手,微微揚頭:“教主,我喜歡和誰在一起似乎與你無關。”
夕顏看着我,眼光深沉,她仍然美麗,卻帶了滄桑。我以爲她會動怒,可她只是淡淡地說:“也是,你喜歡和誰在一起,我無法干涉。罷了,若是你喜歡,便去吧。”
我愣住,不知道怎麼接話。
她轉身,將剛剛放下的東西拿起,又細細的擺弄了一會兒,轉過身來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竟是一個精細的香囊。
她說:“你從小便練武,也沒什麼女孩子的模樣。以後要注意一點。娘我也從未送給你什麼東西,這香囊前幾日便做好了,剛剛又修整了一番,想來我雖女紅做得不好,但是也還過得去。記得以後隨身帶着。娘不能一直陪着你,只願這東西你以後看到了便能想起我來。”
我看着香囊,看到那繁複的圖案和精巧的做工,待再仔細看,卻發現沒有開口。
我拿着東西問她:“怎麼這香囊你沒做開口。”
她一愣,走過來一看:“真的沒有開口。”
“那你讓我怎麼放香料?”
她看看我:“不放香料便成。”
“不放香料還叫香囊麼?”
哪知她臉色一變,隨手拿出一柄摺扇便指指我:“你這小兔崽子怎麼這般羅嗦,沒有開口將就下也就過去了,爲這點破事和我斤斤計較,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女兒?”
我吸口氣:“夕顏!”
“夕瑾,你下山這麼久都沒長進,太叫我失望了。”
“你!”我本來還以爲夕顏找我上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如今看來真是我傻了。我轉身便要走。門口突然跑進來一個人。
我一看,竟是千琴。
千琴連忙拉住我:“師姐師姐,不要走啊,教主也是費了一片苦心的。”
然後又轉頭對夕顏說:“教主,定神,定神,你忘了我們說過的話了?”
夕顏一聽,偏過頭去,待回過頭來,臉上竟然又換了柔和的神情,她走過來硬是將香囊塞進我的手裡,面帶笑容:“瑾兒,聽孃的話,帶着它,如果不帶……啊!”
那最後一句話上揚的語氣是什麼意思……
我還要開口,千琴便說:“教主,我們退下了。”說着不由分說拉着我就往外走去。
直到她關了門,纔回過頭來:“師姐,一開始氣氛不是挺好的,怎麼一下子又不對了呢?”
我撇嘴:“她給我的什麼破香囊啊,這帶出去不是笑死人。”
她嘆氣:“好不容易我們都和教主商量好一定要溫柔的把您給迎接回來,結果今天怎麼弄成這樣了……哎……”
我看她神情懊惱,於是拍拍她的背:“這不是你的錯,要錯都是夕顏的錯,誰叫她做個香囊還沒放香料就把口子爲縫上了,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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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山的時候還是初春,回來的時候已然是深秋了。我擡着頭看着滿天星斗,此刻四周分外寂靜。我坐在屋前的草坪上,身後是燈火通明的曦山的屋舍,蜿蜒着覆蓋了整個山頭。
曦山的空氣中有種熟悉的味道,太過熟悉,幾乎要讓我掉淚。其實時間不長,再回來卻像是過了很久。
肩上忽然一重,我擡頭一看,千琴站在我身後給我披了件大衣,她低下頭:“師姐,夜涼如水,小心身子。”
我點點頭,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她在我身邊站定:“師姐,教主這次叫你回來,其實並無大事。那一日她幹你下山的事情,她似乎也只記得了個大概,並不清楚。所以你離開的那段時間,她有時還會問我你去了哪裡。可大部分時間裡,她都是那日那般陰晴不定,不少弟子也莫名其妙的被懲罰。”她轉過頭來看我,“我覺着教主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所以前幾日她剛剛清醒地時候便叫我去把你叫上山。教主心裡其實很愛你,可是她已然無法控制自己。我平日服侍她,我自然也明白。”
我擡起頭:“千琴,你來這山上多久了。”
她微愣,似乎沒想到我轉開話題,可只是一瞬,便答:“十七年。”
“好長。”
“是,我三歲的時候便被父母丟在了山下,那時教主——應該說還只是小教主,把我帶了回去。”
“那麼長的時間,你覺得夕顏是個怎麼樣的人?”
她想了半晌,才說:“對我來說,她便是我的神。”
“千琴,昔日的曦山仍有護法,可自從十年前,護法們都已經閉關。這新的護法卻遲遲未選。曦山早已過了它最鼎盛的時候,連我都能感到它開始衰弱。”我嘆息,“曦山建立不過百年而已,卻已然換了五位教主,你說這是什麼原因。”
“每位教主的壽命……都不長。”
我輕笑:“你也明白。”
千琴垂眼:“冥火的確不是好功夫。”
我閉上眼:“你可知道我爲何一直學不好這術法,爲何這麼多年都沒有能夠修煉冥火上的功夫?”
千琴不語。
“你自然也是知道的,夕顏壓制着我,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過深的接觸那個東西。所以她將所學教給墨軒塵,甚至有打算讓他接位,是不是?”
千琴忽然有些慌張,她搖頭:“師姐,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可知道……這是害了墨軒塵,他固然強大,是否有一日也會走上歷代教主的覆轍?”我擡起頭,看着星光,“夕顏讓我不要接近他,也是想到日後罷。”
千琴喃喃:“並非是如此的……”
“可是能怎麼辦呢……”我閉上眼睛,“以大師兄的性子,若是讓他放棄,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可是若不叫他放棄,我又怎麼能夠眼睜睜的看着……”
千琴在我一旁不說話。
我問她:“還有多少日子?”
“什麼?”
“夕顏最後的時間。”
千琴猛然轉過頭來看過,眼睛裡有說不出的情感,良久,她才說:“教主說了,明年開春的時候將教主之位傳給師姐你。她會請幾位老護法出關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