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大清楚。”司實面色黯然,“也許……是這玉璽的來路有問題,但是我妻子已經去了,這其中真相……只怕唯有陛下才知道了。”他低低嘆了口氣,又道,“明天你要進宮,這東西就託你帶進去交給陛下了,也許你可以向他問個明白,弄清其中緣由。”
蔚凌然反覆把玩着玉璽,挑眉看他,“那你爲什麼不自己進宮去問?或者乾脆自己佔有這玉璽搶過皇位?”蔚凌然皺眉,眼神平淡卻帶着涼意看他,“爲什麼要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一個外人?”
“我司家沒有兵權,拿了玉璽又有何用,不過是將所有覷覦皇位的勢力都引過來對付我而已,再者各地手握重兵的將領又怎會憑着這一方小小傳國玉璽就聽我號令,這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傳國之寶,它簡直比一柄時刻懸在頭上的刀還要森涼鋒利,拿着它,不知什麼就會掉了腦袋甚至造成家破人亡禍及全族。”
司實又是一聲深深幽遠的嘆息,“至於爲什麼要將這東西交給你……”
他默默站起,腦海裡閃過一幕幕他跟隨綿宇的三千護衛回渡城的情景,一路親眼所見珞籬王軍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想起綿宇與衆護衛提起蔚凌然時,對她近乎崇拜的心情,想起他這一路上聽到那些關於眼前這個女子在舊日荼靡時光裡那些浴着血色的故事。
那些讓他尊敬並震憾心底的故事。
半晌他淡淡道,“我相信你,相信你深植骨血裡的信念與正直良善,相信你身體裡流淌的熱血,你一定不會令我失望!”
“好大好高一頂帽子啊……”司實與鳳初式走了很久,蔚凌然還在嘆氣,“我能將這未經我同意就扣上的高帽選擇扔下或者不戴嗎?”
姬沅和淡淡含笑看她,“上位者看似風光無限,其實底下揹負的東西也遠超常人,蔚大王你遲早得適應。”
第二天,久不見朝臣的鳳軒皇帝在蔚凌然等人強勢要求下,被逼在泰和殿接見蔚凌然幾人,然而這接見也如水中月鏡中花,一切朦朧虛幻得不似真實。
鳳軒皇帝的御座大位前,竟然垂落着層層落紗,影影綽綽的,將裡面真實的情形完全遮掩起來。
諾大的泰和殿,衆人個個屏息呼吸輕微,靜默相候等了一會,才聽聞紗簾後傳出濁重的咳嗽聲,還有沉重遲緩的腳步聲,在一陣陣嘶啞喘息聲中,夾雜着環佩叮噹的聲音,放眼望去,依稀可見紗簾後轉出兩道人影。
看身姿體態應該是一男一女,女子行走在外側,衣冠華麗厚重奢靡,淺淡日光透過重重紗簾映出她下巴昂揚腰肢挺直,也映出在她的攙扶下,背影佝僂而神情顯得疲倦虛弱的龍袍男子,男子在女子攙扶下一邊走一邊悶聲咳嗽不止。
兩人緩緩行來的姿態,一人挺直腰桿一人形態佝僂,看着不似皇后在攙扶着皇帝,反而像太監服侍着皇后,迤邐着一地搖曳的華衣麗裳,款款踏步而來。
蔚凌然立即抿脣微微笑了笑。
她這一笑,鳳軒滿殿的大臣立刻明媚地憂傷了。
陛下原本怎麼是現在這樣子?即使老夫少妻,陛下不復年輕但依舊英挺不減,也就是最近這大半年纔開始顯得衰老的,但是,也沒道理衰老成這個樣子啊?陛下不過兩三個月不見外臣而已……!怎麼衰老虛弱得連腰也直不起來了?
紗簾後鳳軒皇后扶着皇帝坐下,蔚凌然以爲她就要往旁邊的側座坐去,誰料皇后微微昂頭,竟然優雅的在御座上擠着皇帝坐了下來。
蔚凌然一想起鳳初式的亡妻,就氣不打一處來,目光朝上面轉了轉再故作不解的往四下瞄了瞄,驚訝的道,“哎呀,鳳軒什麼時候有兩位皇帝了?”
姬沅和瞟了上面一眼,微微笑了笑,然而笑意止於眼睫,眼底一片森寒。
旁邊自進入鳳軒皇宮神色就不對勁,臉色看着竟比往常越發的冷沉隱隱現出肅殺味道的南宮談立刻不客氣地轉頭問鳳軒禮奉部官員,“還請大人給個準章程,好讓我等參詳禮節。”
按慣例,以蔚凌然南宮談姬沅和三人的身份,對鳳軒皇帝只需欠身行禮,而鳳軒皇帝也需對他們還禮,而對皇后,只是口頭上的平禮,如今鳳軒皇后擠坐在御座上,這禮當然不好行也不辦了。
禮奉部官員怔了怔,擡眼瞄了瞄上面紗簾之後,皇帝一聲不吭而皇后傲然端坐,一時也不知怎麼安排人家這三王行禮,這國禮歷來都定好的,他們的皇后如今搞這一出,他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紗簾之後的人端坐不動,而蔚凌然幾人也靜坐着不行禮,眼看局面就這麼僵着,大冬天裡,鳳軒一殿的官員額上慢慢都沁出了細汗。
蔚凌然悠閒自得的坐着,無聊到剔指甲,然而眼角一瞄,瞄到她身側的徒戈怰,竟然也似滿懷心事的樣子在沉思,美玉般的臉龐也隱隱泛着冷峻的神色,蔚凌然怔了怔,呆少爺還有心事?又輕輕瞟了眼南宮談與姬沅和兩人,也見兩人神情泛冷的陰沉着,即使是一向笑得跟狐狸似的姬沅和,那笑容也帶了森冷銳利的力度。
蔚凌然咋舌,乖乖,今天這是怎麼了?人人踏進這鳳軒皇宮都變了臉色,莫非這皇宮還有什麼古怪不成?
紗簾下的皇后似乎有些緊張,從輕重不一的呼吸聲聽來,她內心情緒煩燥而表情又透着不安分。
巨大的沉默僵壓下,皇后突然冷笑,“這有什麼值得斟酌的?”她有些尖銳冰利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空空迴盪,“本宮與陛下乃夫妻同體,如何受不得他們這些小輩的一拜。”
皇后在紗簾後御座端然坐着,堅決不肯退讓半步,今天她無論如何要讓底下幾小輩拜她一拜,好歹替九兒出一出心中的惡氣。
蔚凌然眼中冷光一閃,微微揚了頭瞟了上去,看來鳳軒的皇后還不算太笨嘛,竟然懂得拿輩份來壓他們行國禮。
可惜她蔚凌然就是去拜條狗也不會拜她,連蔚凌然自己也不明白,她自第一眼看見這個鳳軒皇后,內心對她就充滿排斥厭惡沒半點好感。
“成啊!”蔚凌然微微一笑,笑意溫和中鳳軒衆官員嘆着一口悠悠長氣,“素聞鳳軒皇后賢德親和,揚名天下,本王對皇后亦非常仰慕,這一拜,您是絕對受得的。”
蔚凌然話一落,紗簾後立即傳出一聲怒意泛溢的冷哼,皇后就算再怎麼自我感覺良好,她也知道自己在天下人眼中的名聲絕對不是什麼賢德親和,蔚凌然這話分明是裹着糖衣的炮彈,明着讚賞暗裡貶損。
“只是國禮卻無輩分之說。”蔚凌然皺眉想了想,突然恍悟似的道,“若要按照國家來論輩分,哎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天邦建國比鳳軒早呢,這算不算是天邦比鳳軒的國家輩分要高些,這麼論起來,皇后你得向七殿下行禮呢,哎呀,這可不妥大大的不妥呀!”
鳳軒衆官員泥雕一般木然聽着,早知道面上笑吟吟的厚黑蔚大王不會那麼好說話,既然皇后自己喜歡接這個爛手爛心的山芋,那她就自己和血含淚的吞吧。
蔚凌然柳眉一挑,依然笑意微微的看着皇后,但很直接拍了拍手。
“皇后娘娘,如果真這麼想以長輩的身份受我們幾個小輩的禮,那還是請娘娘先回您的後宮再說吧。”
“放肆!”皇后惱恨之下霍地站起,拽地鳳袍一拖一拂,站在一旁的宮女猝不及防地被摔下臺階,頓時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敢吭半聲,旁邊深諳察顏觀色的太監急急上前將宮女拖了下去。
蔚凌然看得黛眉倒豎,這悍婦也太可恨了,跋扈專橫不說還兇殘成性,當着衆大臣與幾位外國使臣的面就已經如此,在她的後宮裡還不知斷送了多少無辜性命呢!
“皇后……朕的藥呢……朕要吃藥!”
頹靡的皇帝年老嘶啞的聲音沉沉蕩在大殿中,皇后怔了怔,下意識答道,“在後殿裡呢……”她略一回身卻發覺御座已被皇帝滿滿當當佔去坐着,完全沒了她的位置。
皇后呆了呆,隨即明白皇帝是用這種方式保全她的顏面趕她離開,她當然明白此刻順水推舟下去最好,然而她一向任求任取慣了,又不願在此時在外面這些小輩們的面前失了臉面,頓時僵在那裡,然後她突然微微擡起頭,隔着紗簾側了側目,視線落在後殿某個方向頓了頓。
蔚凌然看似隨意,其實一直留意着她的舉動,根據鳳初式給她的資料,她懷疑那個冒牌貨是五大尊中的地尊——隱藏在這裡。
是以皇后目光一偏,她也隨着望了過去,這時,那裡隱約有修長人影一動。
蔚凌然嘴脣一抿,突然如撲食猛豹自座位上竄掠而起,就在皇后遲疑着擡頭那一刻,她已經化身爲一道淡紫耀目的光,掠進紗簾後的御座。
滿殿官員立時一陣譁然,殿裡當然不乏會武者,有人曾試圖起身去攔那道閃電般的光影,但是衝往前時卻發現自己像撞上了一堵暗隱的牆,牆上反彈着一股波濤般的潮力,待他們在驚愕中躲過這一層一層的波濤潮力,那道淡紫的光已經飛越過了前殿。
紗簾之外殿前武士見蔚凌然撲來,當即舉槍一攔,然而蔚凌然看也不看,直接十指銀光飛動,被她掠身帶動的氣流撞擊着紗簾,那重重紗簾還在顫顫不休地抖動着,她人已經竄入了御座之後。
“你個冒牌貨出來!”
蔚凌然奔過御座,卻看也不看皇帝皇后一眼,直接化五指爲爪去勢凌厲的抓向皇后側目望的地方。
然而,一探之下竟然沒人!
後面空空蕩蕩氣息陰寒,那裡還有什麼人影?
蔚凌然怔了怔,以她現在的武功她掠過來的速度是何其迅速,竟然還能有人在她面前,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她心下不甘,神情鬱卒得很,有心想過去將那些重重垂地的蔓簾一一掀起,卻又知道這事不可能。
滿殿的官員與衆皇子皇女都已經迅速圍了過來,連同殿裡殿外大批守衛的禁衛軍也衝了過來。
“請問蔚王是想行刺我皇嗎?”當先跳出來怒喝的是脾氣暴燥的大皇子。
“蔚王……,你也太過份了!”丞相抖着鬍子顫着手指在咆哮。
“還請蔚王對此行作出合理的解釋!”義憤填膺的是那個一入鳳軒就搶劫她寶馬的九皇女。
在一片斥責怒罵聲中,卻突然有一個拔開人羣,平靜地走到蔚凌然跟前,先揮手讓禁衛軍與侍衛都退下,然後扶好被人遺忘因受驚僵在那裡的皇帝,也順手扶了一下以爲要被刺殺而軟在那不動的皇后,在安撫好兩人之後,才向蔚凌然作揖,娓娓道,“想必是我鳳軒安排欠妥,以至令蔚王激憤,本王在此向蔚王道歉,然而父皇病重不堪驚嚇,還請蔚王對父皇略加解釋,以安病者驚心。”
高,真高!
蔚凌然眸光微漾,不動聲色望了望朝她作揖的五皇子,果真不負賢名,仁義禮節做全,說辭兩面討好,比其他皇子皇女不止高出一個檔次。
可惜了,居然定了皇女繼位!若是讓這位手腕圓滑的賢王上位,鳳軒將來指不定可以國力繁盛!
“沒有那回事”蔚凌然微笑,“鳳軒上下熱情如火,禮儀周到,我一個粗鄙之人,仰慕還來不及,那有什麼激憤之舉。”
衆人骨碌碌瞪着眼望她,看着她能說出什麼理由來。
蔚凌然眉目含笑掃了衆人一圈,將負在背後的手晃到前面來,順便將指尖捏着的東西揚高抖了抖。
“本王剛剛不過發現了一隻老鼠。”
“啊——老鼠!”驚得渾身發軟的皇后聽聞老鼠二字,還未看清蔚凌然手上那東西,便花容失色叫了起來。
蔚凌然微微一笑,指尖往老鼠某個位置按了按,老鼠立刻發出“吱吱”的叫聲,然後她笑道,“看吧,讓皇后受驚了。”然後將那隻再也不會發聲的死老鼠在衆人嫌惡的目光中塞入袖裡,笑微微的道,“我就知道皇后一定會害怕!”
衆呆怔中,“我好累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捉這隻可惡的老鼠!”蔚凌然揉手捶背,眼角掠了眼御座上用暗濁目光打量她的皇帝,“我在前段時間受了點傷,如今這一出手便體力不支了……”她揉手捶腿中搖搖晃晃走到就近一張凳子上,隨即便大刺刺坐了下來。
一副氣虛體弱累到走不動的樣子。
鳳軒上下都翻着白眼嘴角抽搐——剛纔你衝出去的時候殺氣騰騰快如閃電,那些武功精悍的殿前武士連你半招都接不下,這一轉眼不過拍死一隻老鼠,就虛弱到連路都走不動?
人人雖在肚裡腹誹,卻無人敢出聲,滿殿鳳軒上下的人已經深深領教過蔚大王無賴手段,誰也不想在此刻成爲她的靶子。
“既然如此,就請蔚王與兩位殿下今晚暫歇宮中吧。”從皇帝眼神得到首肯的五皇子,笑意溫和的道,“若非怕各位住得不習慣,父皇原是想邀請各位駕住在宮中的。”
住一晚已經足夠了!
蔚凌然陰惻惻地揚了揚嘴角,然後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五皇子,“多謝陛下體諒,多謝……”
“不行,本宮絕不同意!”
皇后突然站起,指着蔚凌然冷厲的道,“怎麼可以讓這個低賤的女人住進皇宮……!”
鳳軒衆官員齊齊黑臉,皇后你雖是鳳軒的皇后,卻不是鳳軒的皇帝,說話要對鳳軒負責,現在鳳軒已經亂成一窩粥了,你還不知死活當堂說出這麼有辱身份國體的話,而且知不知道,你得罪的人不是一般人,是個本身狡詐詭計多端又本領高強的牛人,更何況她身後還有一二三座強大的靠山!
蔚凌然也不生氣,突然有些惆悵的仰頭道,“本王也在各國遊歷過一段時間,發覺皆無特別令人歡喜激動之事,不料到了鳳軒,完全有了人生新體驗,比如被某某當場搶劫了坐騎啦再比如見識到什麼叫牝雞司晨啦……!”
“請皇后娘娘回您的後宮!”在九皇女與皇后兩母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中,官員中終於有人冷聲站出,“朝堂大殿,陛下專決之地,您要專決,請在您的後宮朝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