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再聊了一會兒，宮崎駿越聊越起勁兒。
此時的他，雖然已經年過半百，頭髮也全白了，但是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孩子。
一個孜孜不倦，求學上進的學生，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青智源也在耐心跟他解答着遊戲當中的技術問題。
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間兩個多小時就沒了。
這時青智源纔想起來，他被鈴木先生委託到這裡的目的。
宮崎前輩還真的是一點兒也不坦誠呢。
跟兒子吵了架以後，雖然第一直覺不贊同吾朗的觀點，不過在這之後估計他自己也認真思考過了吧。
所以本着求真的精神，還是在旁敲側擊着，就是想弄明白到底計算機或者未來的3D工具，能對動畫行業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還有這些東西到底怎麼用，效果都是怎麼做出來的。
明明就對吾朗說的未來感到特別在意，到不見是就是能馬上認同吾朗，至少宮崎駿很想知道現在的技術都能做到什麼程度。
……
“那個，宮崎前輩，其實我已經聽說你跟吾朗之間發生的事情了。”青智源主動開口說到。
“欸？”
宮崎駿愣了一下，然後默默地坐在原地，從衣兜當中掏出一根香菸來點上。
“聽說了啊。”
宮崎駿眨巴着眼睛，“鈴木那個傢伙還真的是多舌呢。”
“鈴木桑其實也是關心你們，只不過他擔心你和吾朗都不會聽他的勸解，主要是太熟悉了。”青智源說。
“所以你也認爲我是個食古不化的老傢伙對不對？”宮崎駿抱着雙手，有些生氣地說。
“這倒沒有。”
“恰好相反，”青智源說，“我其實很贊同您的說法。”
“欸？”宮崎駿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
這個年輕人到底是礙於面子才這麼說，還是發自內心這麼想的？
按理說吾朗的說法更贊同的是P社的技術和製作方式，反而是他，宮崎駿的手繪理念顯得有些落伍和不入流。
青智源沒有理由站在自己的這一邊纔對啊。
“工具是不斷變化的，但是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
青智源笑着說到，“比如說我們剛纔討論的光，還有我們想要表達的東西。”
“你看我這個，”青智源演示起來。
他先是將一根香菸放到嘴巴里面，也不點燃，就放在兩個嘴脣的中間輕輕叼着，像現在的宮崎駿一樣。
把宮崎駿都看笑了。
“這是什麼意思？”
“你猜猜我是個什麼性格的人？”青智源問到。
“我猜你在演我。”宮崎駿哈哈大笑。
“差不多，至少是個心思細膩，頭腦靈活的傢伙吧。”
青智源說完，然後將香菸放到後槽牙上面，狠狠咬着。
“現在呢？”
青智源齜牙咧嘴地問到。
宮崎駿笑得特別開心，不過青智源是非常認真努力在表演的。
他仔細看了看，揣摩着，“應該是個比較暴脾氣的傢伙吧。”
“對，狠人。”青智源說，“大概是個極道大哥，特別暴力的那種。我再把衣服脫了，扛着根棒球棍就更像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非常開心。
“還有這個。”
青智源又想起來什麼，然後站起身來，跑到外面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宮崎駿也跟了出來，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麼。
青智源先是爬上樓梯，然後閒庭信步地走下來。
“我這是個什麼性格？”
“看不太出來。”宮崎駿搖搖頭，“表演得太粗糙了。”
“那麼這樣呢？”
青智源登登登一連跨過好幾個臺階，連續從上面幾乎是用跑的方式走了下來。
“很着急，起碼是個急脾氣。”
“還有呢？”青智源問。
“風風火火的性格，應該挺年輕的，老頭子可做不到這點。”宮崎駿笑着說。
不過他也在大腦當中想象着一個老人家這樣下樓梯，該會給觀衆們帶來何等的衝擊力。
最起碼是個倔強，不服輸的老太太吧？
聽到外面的動靜，鈴木敏夫有些好奇地走出來，想看看這兩個人到底都是在做些什麼。
他站在樓梯上方，看着下面兩個人，不由得笑了起來。
怎麼聊着天，還變成運動了呢？
青智源爬上樓梯，然後演示着上下樓梯的樣子。
而且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形成的變化也不一樣。
“你看，這些是不是不變的呢？”青智源下了樓梯，站在宮崎駿的面前說。
“不論是2D動畫，還是3D動畫，我們所要詮釋的對象，他們的性格如何，有着怎樣的靈魂，這些纔是最爲關鍵的東西。
不是浮於表面的。”
“嗯，很好的性格解釋。”鈴木敏夫在樓梯上笑了起來。
“啊，鈴木先生，原來您在呢。”青智源笑着說。
“嗯，看到你們玩得這麼高興，一下子就好奇起來了。”鈴木敏夫說，“很受啓發呢。”
“那您也下來跟我們一起坐一會兒？”青智源邀請到。
哎。
鈴木敏夫嘆了口氣，既然自己主動現身了，那麼就沒有辦法視而不見了呢。
他只好從樓梯上面走下來，跟兩個人站在一起。
也沒回到會議室裡面，三人就這樣站在原地討論起來。
“嗯……”宮崎駿抱着雙手，思考着，“所以說，遊戲也好，動畫也好，都是個載體，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我們想要的其實是挖掘出那些不變的東西？”
“也可以挖掘變化的東西。”
青智源笑了笑，“但是，這些都跟2D、3D，手繪還是電腦作畫都沒有關係，它們是我們用來表達的一個工具而已。
關鍵在於適不適合，好不好用。
如果您覺得手繪就是最合適，最方便的，那麼就手繪好了。
我們認爲電腦發展，技術進步，有更多的趁手的工具可以表達自己，那麼那些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更好的。”
鈴木敏夫點點頭，笑而不語，默默看着旁邊的宮崎。
後者抱着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相當有趣的觀點。”宮崎駿說，“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呢，智源君，真的是太感謝你了。”
“沒有沒有，”青智源笑了笑，“這些都是宮崎前輩你教給我的呢。”
“欸？”宮崎駿有些納悶，“怎麼是我教給你的呢？”
“你用動畫告訴了我。”
青智源笑着說。
“你之前不也說過了嗎，動畫和遊戲都是用來表達的載體，是思想的體現，動畫要做到入口寬，讓更多的人能理解，可以輕易進來，領略其中的風光。
但是呢，出口一定要高，要有深度和高度，要能夠表達作者的思考和理想。
這些都是你教給我的啊。”
“啊……是這樣嗎？”
宮崎駿愣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撓頭笑了起來。
這番話好像還真的是自己曾經說過的。
“好的工具，是用來解放我們的雙手，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思考，去做自己想做的東西。
比如說，未來人工智能，遊戲技術發展到了足夠強大的階段，就能實現宮崎前輩您之前說的人物變得真實，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
那麼我們其實更多的是扮演上帝的角色。
創造世界，並且爲這些角色們打造一個美好的地方。
我們可以專注于思考宇宙，思考着人類的變化，思考更多更加艱深的命題。
而遊戲，動畫，都會變成我們表達的工具。
僅此而已。”
啊~宮崎駿嘖嘖嘴脣，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內心深處被深深震撼着。
青智源這個孩子實在是太聰慧了。
雖然說是在贊同自己，可是卻用行動委婉地闡述了吾朗的想法。
就在這一刻，宮崎駿那根深蒂固的手繪理念，似乎也有了一些動搖。
“如果工具真的不斷進步，能做得比我們現在做的更好的話，其實我還是願意去嘗試的。”
……
三個人重新回到會議室當中，鈴木敏夫給他們各自倒上一杯茶。
在這樣的午後時光，一邊聊天，一邊品茶實在是太幸福了。
這一刻，幾個人似乎並不存在【商業夥伴】關係，拋棄了社會身份之後，更像是一羣老朋友，好朋友們坐在一起，享受着悠閒的時光。
同時也在談論着他們感興趣的話題。
比如說動畫，比如說遊戲，比如說兩者之間的聯繫。
再比如說它們的製作工具，未來動畫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按照我的理解，未來肯定會有一個3D動畫市場出現的。”青智源說，“實際上，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
“欸？”宮崎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去年的時候，皮克斯不是製作了一部叫做《玩具總動員》的3D動畫片嗎？”
青智源說，“這就是使用電腦全程製作的動畫長片，跟我們傳統印象中的動畫片不太一樣，其實是比較偏向於寫實風格的。”
影片以1.92億美元的票房刷新了動畫電影的紀錄，成爲1995年美國票房冠軍，在全球也締造了三億六千萬美元的票房記錄，還爲導演約翰·拉塞特贏得了奧斯卡特殊成就獎。
該片的巨大成功還促成了一件事情，皮克斯的老闆史蒂夫·喬布斯因爲此時坐擁10億美金的身價，而被瀕臨倒閉的蘋果公司請了回去，懇求這位元老重整河山。
一提到《玩具總動員》，宮崎駿立刻就回憶起來了。
“嗯，這個我看過，表現其實挺讓人震撼的。”
宮崎駿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但是，我沒想出來要怎麼將它跟我們的動畫風格進行結合。”
“也沒有必要。”青智源笑了笑，“工具要看適不適合，趁不趁手嘛。”
“嗯，也對。”
“但是，電腦繪製其實能在2D效果當中做出出色的表現呢。”
青智源說，“其實我們製作的《你的名字》還有後來的CL和LL，基本上都是採用電腦繪製的方式。”
到此，宮崎駿不再說話了。
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CL和LL，他是參與過的，但是更多的是在制定遊戲畫風，角色設計上面，做完這些之後，他就沒有再插手遊戲內容了。
沒有想到除了他給到的那些內容之外，後來pokeni自己也做了許多的東西。
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宮崎駿內心被震撼着。
……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各自飲茶。
青智源想起來什麼，開口問到：
“對了，宮崎前輩，現在《幽靈公主》做完以後，你們對下一部動畫有什麼打算嗎？”
“我這邊暫時還沒有。”宮崎駿撓着頭說，“但是高畑先生那邊有一個明年會上映的動畫正在製作當中。”
吉卜力工作室當中，大概有兩個非常厲害的導演。
其中一個就是宮崎駿。
而另外一個則是高畑勳。
高畑勳大師，很擅長於講述真實生活當中平凡的故事。
在平凡當中見溫暖，治癒人心，同時也能通過小人物的命運來傳遞力量。
這其實是非常需要功底的。
但是呢，這樣的東西做出來，喜歡的人會很喜歡，你能從簡單而平凡的生活，從小人物的身上獲得巨大的前進動力，同時也會被這種簡單而普通的事情，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給打動。
但是，這是一杯白開水，或者說是一杯茶，需要有歲月的沉澱，你才能細細品味的。
那麼帶來的問題就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可能略微平淡了。
沒法成爲商品。
或者說即使成爲了商品，也很難被世人理解。
這是青智源自己的看法。
好是好，能欣賞的人需要有一顆沉澱的心，那麼不一定適合改編成遊戲。
現在高畑勳先生正在製作的動畫片名字叫做《我的鄰居山田君》
講的是山田一家人的故事。
這個日本傳統的家庭有着平凡的生活：山田先生是一個在表面上具有家長威嚴卻又因小事而感到哀愁的普通公司職員；
山田太太是有着濃重關西口音的家庭主婦；
兒子阿升是個剛剛進入青春期學習一般的中學生，女兒野野子則是個天真的幼稚園小朋友，還有孩子們的老外婆——
老卻經常很酷的樣子，說話總是一針見血。
這樣的家庭，太陽月亮底下一抓一大把，有親情有中年的愛情也有嗑絆和饒舌，吵架了傷心了又和好了快樂了，秋天明媚但總要過去，家還是最溫暖的，孩子們都在長大。
其實是很平凡而溫暖的作品，也是高畑勳先生一貫的風格，只不過……
這部動畫，好像並不太好改編成遊戲的樣子。
“嗯……到時候再說吧。”青智源委婉地表達了一下不太適合。
他更期待的是宮崎駿的下一部作品，《千與千尋》
但是既然他目前還沒有更多的想法，那麼就此作罷。
免得自己話太多，反而干擾了這個傢伙。
……
高畑勳的作品沒法改編成爲遊戲，不過，青智源有一個更爲大膽的想法。
“宮崎前輩，我有一個想法。”青智源開口道。
“嗯？”
鈴木敏夫在旁邊挪動了一下，身體更加傾向於青智源，對他後面想要說的東西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
“我想讓龍貓加入寶可夢。”
“欸？！
龍貓加入寶可夢？”宮崎駿和鈴木敏夫一臉懵逼。
“寶可夢是一個捕捉精靈的遊戲，我想跟吉卜力進行聯動，讓龍貓動畫片當中的具有特色的可愛的神奇動物們在寶可夢遊戲當中出現。
這樣子的話，觀衆和玩家們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青智源光是想一想，哇塞，能在寶可夢裡面捕捉龍貓？！
這是多麼神奇而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龍貓可是吉卜力的吉祥物，甚至吉卜力工作室的logo都是用龍貓的頭像。
到時候肯定又是雙廚狂喜，舉世轟動。
青智源解釋了半天，兩個老人家差不多明白了。
提議是挺有意思的，對於雙方來說，更加深了合作，還能共同賺錢。
“周邊的分成怎麼算呢？”鈴木敏夫皺眉問到。
“看是哪個渠道賣的錢吧。”青智源說，
“跟吉卜力合作的渠道賣出去的，肯定按照你們跟他們簽訂的合同來履行。
走我們的渠道的話，那麼銷售出去的周邊就是P社和吉卜力一起分成。”
動畫電影公司，其實還是有別於其他的影視行業的，它不是單單靠票房收入來賺錢。
其實真正賺錢的大頭在於周邊以及光碟。
就拿龍貓來說，吉卜力的龍貓周邊，一年都要給工作室額外創造接近百億日元的收入。
如果能帶動得好的話，以後周邊產品的銷量還會更好。
雖然宮崎老爺子總是覺得迪士尼的動畫缺乏深度，但是吉卜力本身是很希望成爲第二個迪士尼的。
宮崎駿可以視錢財如糞土，一心做自己想做的動畫。
但是鈴木敏夫要管錢，要養活工作室成員，要創收，他就很實際。
實際上，都不用具體到銷售那一塊，在批發賣給經銷商的時候，就可以計算出銷售量了。
除非以後pokeni要搞直銷，比如說開網絡商城什麼的，那麼就需要標註每一筆清單明細這樣。
……
青智源的提議，其實對於P社和吉卜力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情。
“嗯，我覺得是可以的。”鈴木敏夫說。
雙方很快達成了初步意向，但是後續的具體細節還要再正式開會商定一下。
不過青智源得到了鈴木敏夫和宮崎駿的許諾，特別開心。
離開吉卜力的時候，青智源整個人走路都是飄的。
……
晚上吃飯的時候。
聽到青智源講起宮崎父子的事情來，津田奈央樂開了花。
“哎，還真的是一對有趣的父子呢，我怎麼總覺得你要是去了吉卜力工作室也會很開心的樣子？”
“哈哈，”青智源笑着說，“我現在也很開心啊。我纔不想去吉卜力工作室呢，他們三天兩頭吵架，這誰能勸的好？
時間長了，我也受不了啊。”
青智源皺了皺眉，嘴角泛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現在想想，還真是佩服鈴木先生，除了公司的日常管理之外，還要處理各種人際關係。
其實挺不容易的。”
津田奈央一邊吃飯，一邊眨巴着眼睛。
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青智源只覺得她特別可愛。
過了兩秒。
“智源君。”津田奈央開口道。
“嗯？”青智源擡起頭來，疑惑地看着她。
“謝謝你。”
“嗯？”
“謝謝你是個溫柔而有耐心的人。”津田奈央笑着說。
“幹嘛突然說這些？”
“嗯嗯，沒什麼，就是突然有感而發。”
“那麼，可愛而聰明美麗的津田小姐，”青智源笑着說，“我們來造一個更加聰明可愛又溫柔又有耐心的孩子吧？”
“噗……纔不要。”
“就要！”
“大白天的……飯都沒吃完呢。”
“怕什麼呀，我想好好看看奈央醬你的身體呢。”
“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