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畢,殤夜帶着我下樓。想起我穿衣服時某破小孩紅得匪夷所思的臉,我心裡就笑開了花。
下了樓,我才發現其實我還是在酒店中。當我知曉晚上睡的是那豬老闆的房間時,我的心中升騰起一陣惡寒---我竟然睡在那隻滿身都是油脂的豬的窩裡?!
殤夜好笑地看我一眼,雲淡風輕地來了句:“被褥全部叫人換過,不會讓你睡那麼髒的地方的。”
我眨眨眼,再眨眨眼。
我又沒說話,這小破孩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的?
樓梯口,昨晚飛揚跋扈到一定境界的豬老闆此時正交疊着雙手放在高高聳起的肚子上,見到我們下樓,他立馬點頭哈腰陪笑臉,這諂媚的樣子再次成功激起我渾身的雞皮疙瘩。
豬老闆這個轉變是不是太快了?還是說昨晚上的記憶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其實這個豬老闆是個善輩?
“呦,姑娘,你可醒了,小人已經派人爲您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點,就等着您來品嚐呢!”當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立馬伸出雙手來把我引到餐桌前,然後端端正正立在我的身旁,甚至還卑微地彎着腰。我受寵若驚,詫異地看看殤夜,卻見他已然坐在凳子上,拿過桌子上一茶壺,悠閒至極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慢悠悠地輕呷了一口,然後皺起了眉。
他當這兒是他家啊,那麼閒適!
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茶,把自己面前的粥碗塞到他的左手中,又塞了只勺子到他的右手中,衝他擡了擡下巴。
“幹嘛?”殤夜把碗放下,側過腦袋看着我,窗外射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光與影在他臉上演繹出完美的畫面。下巴利落的線條堪稱完美,睫毛長長的陰翳遮掩了他漆黑的眼,臉上的肌膚呈現出健康的象牙色,上脣宛如新月,下脣飽滿豐潤。
嘖嘖,一段時間不見,這小子越長越耐看了,長大以後,不知道要禍害多少良家婦女。
“早飯還沒吃,喝什麼茶,對身體不好。”我挑挑眉,示意他快吃早飯。
沒想到殤夜忽然笑了,笑容舒展之時,猶如陽光刺透烏雲,一時間,金光萬道。他起身走到另一張桌子旁,拿起放在桌上的木勺,伸進放在桌上的一口鍋裡去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粥出來,倒在一隻白瓷碗中,然後放下勺子,慢慢向我走了過來。
“吃吧,我們一起吃。”殤夜把碗在我面前放下,也沒有再看我一眼,只一人在那兒偷偷樂,然後回到自己位子乖乖去喝粥。
我端起碗來,拿勺子在粥裡攪啊攪,愣是沒有想明白殤夜這小子在樂個什麼。殤夜夾了一個包子過來,我隨手塞進嘴巴里。不知不覺中,我竟然已經吃完了一碗粥和兩個包子,一張嘴便甚不好意思地打了個飽嗝。殤夜這個長着天使面孔的惡魔在一旁捂着嘴偷偷樂,還美其名曰:你最近實在太瘦了,應該多吃點。直接堵得我沒話說。
呆呆坐在凳子上,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橫放在桌子上,靜候肚子裡食物的消化,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不和諧的光:殤夜爲什麼會深夜出來找我?我決定找尋答案。
“殤夜,你不用回宮嗎?”我選了個最溫和的問法。
“嗯。”沒想到殤夜應我的需求,選擇了最溫和的回答。
“咳,那個不回去不要緊嗎?”我再接再厲。
“不要緊。”殤夜繼續雲淡風輕。
“真的……真的不要緊?”我繼續試探。
殤夜笑了,笑容卻不再明媚,淡淡的哀傷在雙眼中流淌:“我要陪陪我的母親,她的忌日就要來了。她一個人那麼久,太孤單了。以後,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陪着她。”
這個話,似乎暗有所指,聽得我心有惴惴。轉念一想,殤夜的生日不也是要來了?今年,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殤夜應該正式及冠了。之前我不止一次信誓旦旦說要親眼見證殤夜成年的一刻,而現在,如果殤夜不提及的話,我竟然差點完全忘記自己的承諾。
我知道誓言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有多重要,所以從來不忍心違背對孩子許下的諾言。現在算算日子,離殤夜生日不過半月時間了,而我卻一點準備也沒有,實在覺得愧對殤夜。
我決定好好彌補之,於是我粲然一笑,溫柔一問:“殤夜,你最近想要什麼東西嗎?”
殤夜看了我一眼,然後垂首微笑,鬢邊的發碎碎地落下來,遮住他的臉。
“你要什麼儘管說,如果我能幫你弄到的話,絕對不會拒絕。”我拍拍胸脯,正義凜然。
殤夜擡起頭來看着我,笑容沒有消去一分,眼底深處微波盪漾:“我沒有什麼想要的,你能夠在我生日之前回來,我已經很開心了。這一刻,我總想讓你見到,想讓你承認,我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
“對對,殤夜馬上就要變成一個大人了。看看不過這麼幾日不見,殤夜都已經長那麼高了。”我站起來,拿手比劃着殤夜的身高,如今的殤夜,已經躥到我的胸口了。孩子的成長,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幾日不見,就變化無窮。不知道再過多久,殤夜就會比我還要高了呢?
門外忽然傳來馬蹄的聲響,一輛馬車停在酒店門口,駕車的人身手敏捷地從馬車上跳下來走進店內。我眯眼一看,原來是飈豹!
“啊,我的頭牌少爺,你怎麼來了?”我笑吟吟地走上去迎接久未見面的飈豹。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都好想你。”飈豹的笑容很誠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飈豹現在的笑容看起來和以前不一樣了,好像多了一份心滿意足的甜蜜。
“嘖嘖,飈豹,最近你是不是走桃花運了,瞧這小臉粉嫩的。”我拍拍他厚實的肩膀,仔細打量他的臉。
“小姐……小姐……”這麼久了,飈豹一緊張就口齒不清的毛病還是沒有變,被我小小逗弄一下,他整張臉就紅得和關公有一拼,狠狠搓着自己的雙手的同時,笑得那叫一個春花爛漫。
不會吧,難道這隨便一猜就被我蒙對了?
“飈豹兩個月之前剛成了親,娶了妻子。”不知何時,殤夜走到我的身邊,解答了我的疑惑。
“啊?”我瞪大了眼,伸長了脖子,“怎麼這麼快?”
“我娘一直催着我早點結婚,她老想要抱孫子呢!”飈豹的笑容很淳樸,包含着一般人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確實很幸福。
這種幸福,我不久前體會過,而且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自是能夠明白。如今,幸福二字對我來說,實在太虛無縹緲,遙不可及。我的幸福在哪兒,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微的幸福能夠在妖兒那兒;而妖兒的幸福,能夠在微那兒。既然命運沒有給我們更多的選擇,那麼這樣,對我們三人來說,都已經是最好的終局。
再好的戲,也終有曲終人散時。屬於我和微的舞臺,在幾個月前,已經謝幕了。從始至終,沒有觀衆,沒有掌聲,夜色般的幕布合上的時候,掩蓋了碎了一地的淚,埋葬了千瘡百孔的心。無所謂了,如果大家都能夠得到幸福的話。一個人的日子,我已經過了這麼些時候,早已經習慣,所以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飈豹,這次喜酒我沒有喝上,下次給你家娃辦滿月酒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啊!”我齜着牙笑,迎着陽光眯起了眼睛,這樣,誰都不會看到我眼中搖搖欲墜的淚水了。一陣風吹來,我覺得很冷。爲什麼陽春三月的風,還會如此冷峭呢?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圈住了我的手,手心的溫度順着連接處傳遞到我身上。我低頭,便陷入殤夜漆黑如墨的眼:“好了,我讓飈豹弄來了馬車,你想去哪兒我便陪你去哪兒吧!”然後他別開眼,略微有些氣餒地嘆息,“其餘的事,不要多想。”
殤夜這樣體貼的孩子,總讓人心生感動。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總會設身處地爲你着想,因爲怕你不開心,所以格外小心。可是他這樣小心翼翼,卻只能讓人加倍覺得心疼---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才導致明明還是一個孩子的殤夜這樣謹小慎微,面面俱到?我知道皇宮中到處都是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但是沒有親身的經歷,所以心存僥倖。而殤夜,從出生起,便已經呆在那個皇宮,一個人孤孤單單,沒有依靠地長大。我第一次見他,他正默默忍受着兄長的欺凌,可是在我見他之前呢,在我見他之後呢?這些凌辱,難道會停止嗎?不會的。可是殤夜在我面前的時候,卻總是一副高貴清冷的樣子,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可是他還只是一個十二歲不到的孩子啊,他想要的明明並不多,可是註定沒有人能給予。也許正是認識到自己的渴望不可能被滿足,所以他早早地剋制了自己的慾望,清冷,只是爲了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他一個人摸索着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中舉步維艱地長大,遭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口水,我只是想想,便已經心生恐懼。我的經歷相比於殤夜,其實何止幸福百倍,我該知足。
殤夜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我想成爲你的親人,好好地,真心地愛護你,不讓你受傷害。你應該像一般孩子一樣,快快樂樂長大,不要陰鬱,不要哀傷。
這麼想着,我不知不覺已經蹲下身來,輕輕抱住了眼前儼然長成一個挺拔少年的孩子,透過薄薄的衣衫,我能感受到殤夜的肌肉一下子收緊了,僵硬得像塊木頭。這種場景下,我明明應該應景地說兩句讓人感激涕零的話,可是雖然心裡堵得慌,我卻無法一吐爲快,於是我抱緊了孩子,凝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如今春色正好,氣候適宜,我們去踏青吧!嗯,讓我想想,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新茶的採摘時節,陪我去鄉村走一遭,可好?”
等了半晌,才感到懷中的人點了點頭,應了我一個“好”字。
昨晚上的一章補上,實在慚愧得緊,這章光用來抒情了,於是找不到主題內容,故取名無題無題。矇頭爬走……晚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