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誰都能看出來這無非是在打壓主戰派的勢力。民間也有傳言,說四皇子滄睿率軍隊秘密進京,卻被聽到風聲的五皇子徵詠攔下,四皇子滄睿被五皇子所擒獲,已經送到京城和二皇子耀辰關在一處。大皇子一即位,就着手鞏固自己的實力,把維和派的人安進各個職能部門,主戰派的人要麼不敢發言,要麼用於發言然後被人悄悄抹殺掉,京城裡的氣氛一下子被弄得很緊張。還有一個人值得一提,此人最近頗得大皇子青睞,而且和我還有那麼一點點淺薄的淵源,這個人姓軒轅,名叫軒轅凌煌,乃是楓雪的親爹爹。大皇子爲了在京城囤積軍糧,加重了農民的賦稅,又重新添加了諸多名目的雜稅,農民一年的收成大部分都進了國庫,自己辛苦一年到頭來可能連口稀粥都喝不少,城外時而出現餓殍,有爲民請命的官吏向皇帝進言,他聽都不聽全部給丟下大牢。百姓們羣情激奮,怨聲載道。
與之相比,有一件事反而變成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就是不知何時起,大大小小各色茶館酒樓橋頭賣藝的都開始講述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有關六皇子殤夜的出生經歷。其中一個演藝中說,六皇子其實是炎帝之子。當時皇帝夢見了一條赤龍在夜空中盤旋不止,然後失去了意識,和一位女子行了一夜魚水之歡。這個孩子的母親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天上的守星仙女,之所以下凡,爲的是報答皇帝陛下千年前的救命之恩,把這個註定不平凡的孩子交給皇帝之後,她就飛昇離去了。這件事皇帝陛下難以啓齒,所以一直把六皇子當做義子收在身邊,直到駕崩之後,一直侍奉身邊的太監才從皇帝的一本手札中發現了事實真相。六皇子在皇宮之時,已然展露出了非人之才,過目不忘,滿腹經綸,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待人謙和有禮,下人無不對他稱讚有加。上了戰場後,六皇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堪稱戰神,而且對旗下戰士十分關懷,曾經親自爲受傷戰士吮去毒血,連累自己中毒。欽天監曾經在六皇子的命星中看到過紫氣旋繞的奇景,皇帝一直把六皇子當做下屆帝王人選來培養。誰知皇帝離去後,一團黑雲壓住了六皇子的命星,從此以後民間開始動亂。這話其實說得很明顯,這黑雲就是篡位的大皇子。隨着大皇子的統治越來越殘暴,民間對於六皇子的呼聲越來越高漲。
我對於寫出這話本來的仁兄十分之佩服,心裡頭也有預感,這故事並不是憑空滋生出來的,好像有人在背後操控。但是不管這人是誰,他都像在幫助殤夜,既然是朋友,我也沒有必要阻止了。我甚至懷疑這始作俑者就是殤夜本身,雖然他遠在邊疆戰場。我從來不知道殤夜有稱帝的野心,但我並不排斥殤夜去爭取應該有的東西,殤夜有經緯之才,比起那個暴虐無度的大皇子,殤夜更適合做掌控天下的帝王。我知道,一場狂風暴雨正在醞釀之中,何時爆發,只等邊疆之事平定下來了。
酒釀和圓子一天天長大,等到他們會滿地跑的時候,我喜歡帶他們到花田裡去玩。山裡的花田越來越大,成熟的花籽隨風散到各處,第二年便又是一株美麗的花。不知不覺間,花朵已經遍佈半個山坡。我還記得自己彼時對殤夜說過的話:我要找一座山,在山上全部種滿各種各樣的花,然後蓋上一所小房子,朝着花田的方向開一扇窗。我想這個夢想很快就能實現了。
酒釀和圓子最近越長越可愛了,我甚滿意,把之前的想法拋到腦後。其實按照科學道理來說,這兩孩子也沒道理難看。生物上說,基因離得越遠,後代就越好看,這也是許多混血兒都長得很妖孽的原因。我和這個時代隔了不知道幾千年,生出來的孩子會打破這個原理嗎?一般來說,長得好看的孩子都很討人喜歡,更何況兩個又好看又嘴甜的娃。酒釀和圓子剛開口說話那遭,最喜歡說的不是叔叔好就是阿姨好,每次我帶着他們去村子裡串門,這兩小東西見人先笑,然後按照來人性別自覺打招呼,由此騙得無數吃的喝的玩的。
小東西們一歲半的時候,京城的風暴終於爆發了。我們遠離颱風眼,聽到的消息都得往後延延。那些天我天天一大早就去泡茶館,收集每一分情報。
這場風暴來得急,去得也急。
虎豹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京城的時候,京城裡的新興權貴正在溫軟懷抱中睡得香甜。六皇子殤夜豎劍指天發誓,他要爲死去的皇后和自己的母后報仇!然而京城裡最後一支武裝兵力羽林軍還是迅速反應過來,死死守住了每一處的宮門。虎豹騎長途跋涉,體力消耗太大,一擊不得,士氣難免低下。而且爲保證行軍速度,他們放棄了多餘的輜重,糧食帶得並不充足。羽林軍卻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這一仗,看起來實在有些艱難。虎豹騎陷入困難的泥沼,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再次應驗。京城內部平民暴亂,有人偷得軒轅凌煌的令牌,打開了西門放虎豹騎進城,卻不幸被亂箭射死,死之前口口聲聲嚴色歷數軒轅凌煌和大皇子的罪責,毫不變色,堪稱英雄。
這個人據說是軒轅凌煌的親女兒,爲了盜取軍令,她冒險混入軒轅府,騙得軒轅凌煌的信任。城南貧民區的人認出她便是曾經和他們住在一道的傳奇女子,她穿着價值千金的喜服闖進他們生活,卻對貧苦的生活沒有一絲怨言。他們說這個人名叫楓雪,是個如初雪一般純淨的人兒。找到楓雪的時候,人們同時看到一具擁抱着楓雪的男屍,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已經斷氣多時,臉上的表情卻很滿足。曾經在寂殆苑外要飯的小乞丐說,他認得這個人,這個人是寂殆苑的男主角,藝名喚作雅凡,但是他常常聽到女主角喚他小六子。
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在茶館裡傻坐了一天,一個人又笑又哭地嚇跑了周圍的客人。記憶之中,楓雪的笑臉依然鮮活,其實很久以前我已經習慣在回憶中探望至親的人。楓雪離開了,可她也確確實實永遠活在我的心中,與我共生共亡。我想我會懷念她的,如果將來有機會回京城,我一定要跪在她墳前懺悔:我們曾是親密無間的姐妹,在她生命最重要的轉折點,我卻不在她身邊。我常常想,要是當時我在她身邊,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呢?這個要是卻讓我越發難過。生命中沒有那麼多的選擇,沒有那麼多的假設,所以纔有那麼多的後悔。楓雪曾經說她會用自己的方法去平復心中的仇恨,她做到了。她不僅做到了,而且博得了整個國家的人對她的欽佩。小妮子一向渴望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忠貞不二的愛情,她也同樣得到了。
傍晚的時候,妖兒帶着四個孩子來找我,我給他們每人一枚茶果,給他們說起了一個故事:“有一個姑娘,她的名字叫做楓雪,這是個不向命運屈服的人。她的父親很小的時候就把她和她的母親趕出了家門,從此以後她就和自己的母親相依爲命……”
這個故事很長很長,說得我眼眶溼了幾回,可是我一直笑着,因爲我知道楓雪不會希望我說起她的時候哭得慘兮兮的,她是這樣樂觀的一個姑娘。
京城圍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皇榜重新被貼滿大街小巷:六皇子殤夜順應民意,登上地位,是爲瞾思帝。大皇子明瀾被終生囚禁,廟堂除名。已故的瑾貴妃被追封爲仁德太后,共享後世子孫朝奉。成王敗寇,如此而已。
這個秋天,酒釀和圓子滿兩歲了。這兩娃繼承了爲孃的聰明才智,從小表現出非比尋常的才能。兩歲不到的時候話已經說得圓滿,還一天到晚問東問西,好在爲娘是個知識淵博的科學家,能夠滿足他們旺盛的求知慾。除此之外,他們的其他特質卻讓我有些頭疼。誠如前文所說,他們的嘴巴很甜,善於從淳樸村民那兒騙取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事兒演變到後來竟然變成這樣:因爲村裡常常給他們吃的玩的人大多是女性,酒釀便利用他的色相粘上村裡所有的女人,大到六七十老母,小到六七歲女娃,像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潑皮撒嬌耍無賴,倒不純粹是爲了騙什麼東西,他只是喜歡這種被寵愛的感覺。對付女性他有兩大法寶,一笑二哭。無論遇到什麼女性,他首先會利用自己無辜可愛的皮相粘上去,湊近了對你傻笑。一般人看到一個漂亮得像是瓷娃娃的男孩子對自己青睞有加,心肝脾早就軟了,自然而然會抱起他逗逗玩玩,這樣的話小東西的奸計就得逞了。遇上個把難以攻陷的堡壘,他就癟着嘴,委屈地看着對方,碩大的眼睛包着一大汪眼淚轉啊轉的,卻一滴也不流下來。這麼一來,心腸再硬的人也被攻陷了。在極短的時間內,酒釀儼然已經成爲全村男性的公敵,女性的心肝。爲娘在他的行爲中看出了花花公子的潛質,覺得不扼殺在搖籃中不行,於是嘗試把他關在家裡,任憑他哭鬧耍賴亂撓門。誰想到一天工夫,不知道有多少女性來我這裡問爲什麼沒有看到酒釀,每次那娃一聽到有人來,撓門撓得更加兢兢業業,聽起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還以良好的態度認錯:“娘我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錯了!”如此聽者傷心聞者落淚的語調,搞得每個人都來勸我放了孩子,好像我是罪大惡極的人販子。
與此同時,因爲酒釀陶醉於征服全村女性的事業,圓子被冷落到一旁,無聊之時,也挖掘出一個愛好。今天捧一隻受傷的小麻雀來,明天撿一隻瘸腿的小野狗來……我十分好奇這丫頭到底從哪兒弄來那麼多受傷無助的小動物來,不過樂於助動物的事本質上是好的,我便教着圓子幫動物療傷,可惜這丫頭沒什麼長性,第一次上藥也許會親自動手,接下來她會醉心於尋找新興的傷員,而把原來的忘在腦後,反倒是青漾喜歡上給動物換藥的工作,每天都自覺地爲各種動物療傷。久而久之,我家院子裡豢養了各種各樣的動物,乍看之下頗像動物園,每次下腳的時候你還得看清楚,別傷到冷不丁從哪兒冒出來的小雞小鴨的。這事原本也就這麼着了,可是山裡的傷員着實有限,很快就都被圓子請到我家來了,以後圓子出去一天常常一無所獲,悶悶不樂,導致偶然帶回來的東西都有那麼點匪夷所思。某一天她捧着一條綠色底子紅色花紋渾身毛刺蠕動起來像滾動的毛毛蟲回來對我說它的兄弟姐妹都被鳥兒吃了,好可憐的;又某一天她端着一個茅草窩髒兮兮地回來了,窩裡全部是還沒睜開眼睛的吱吱直叫喚的肉色的小老鼠,圓子告訴我說它們的爹孃被老貓吃掉了,變成孤兒了……要是說這些我還能微笑對待的話,她大冬天撿一條冬眠的毒蛇回來這事就駭人聽聞了。
我惆悵不已,爲什麼人家的娃都聽話乖巧,而我這倆討債鬼調皮搗蛋也就算了,主要是行爲詭異得讓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