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的這艘飛虎船有百步長，四十步寬，通體用四千年期以上的靈種槐木所造，煉製成百餘法器，結成一體，構建出一座六合船陣。
陣師一脈種類繁多，術業有專攻。
秦玄屬於靈藥陣師，另有一種特殊的分類稱之爲“船陣師”，其中奧妙也是無窮，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哪怕同爲陣師，也是隔行如隔山。
宮家在西海是很有名的造船大戶，秦玄西行之前，曾在長生殿翻閱過宮家的船陣經卷，大致有所瞭解。
這艘法船以六六之數爲根基，總計有兩百一十六件法器，每一件都安排的很精妙，同郭家的法船類似。
“好船，原來在鬼霧海航行，必須用槐木造船的傳言是真的。”秦玄登上飛虎船，仔細觀察片刻纔有一番讚歎，擡眼看向嶽海川。
“岳家也是屢次吃虧，才發現這裡面的玄機。”嶽海川苦笑，岳家畢竟是從中土而來，原先並不擅長航海，更不精通在鬼霧海這種恐怖海域航行的各種奧妙，早年不知吃過多少虧。
飛虎船上有三十餘位船工，鍛靈境佔一半，多是飽經風霜的中青年壯士，粗褂短衣，赤腳背麻，也都是技藝嫺熟的老水手。
長帆高高掛起，很快駛離赤虎島，向着北方的鬼霧海而去。
嶽海川是水系虎脈真人，也是一位更高明的船師，但他對船上的水手並不熟悉，這說明，過去的十幾年裡，他很少親自坐鎮法船出海。
秦玄一直在無聲的觀察着，這是他第一次深入鬼霧海，對一切都充滿好奇，但他心裡還隱藏着一個預感。
他懷疑，這或許也是岳家最後一次深入鬼霧海。
岳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和往常一樣，熟稔的控制這艘飛虎船駛向鬼霧海。
那些老船工在閒暇時，會坐在甲板上玩一種骨牌棋，年輕的船工喜歡在旁圍觀，嘻嘻哈哈的鬧騰着，一切都顯得毫無異常。
即便是嶽海川，也沒有發現虛空中隱藏着一位龐家老祖。
秦玄的靈識比過去又有一個層次上的提升，因爲他有了純正的真人之體，同凡人像是兩個世界，無論是身體、神魂、實力、感悟、觀察力、記憶等等，一切都不同於普通人。
他也是真人，只不過是這方天地中幾乎不存在的武道真人。
在真人的世界裡，凡人的速度異常緩慢，萬物生長，草木開花，周邊十里，一點一滴，一絲一毫的變化在他們的心中都是那般清晰。
十餘日後。
飛虎船終於駛入真正的鬼霧海，這裡到處瀰漫着灰色霧氣，遮天蔽日，白晝也如黑夜一般幽暗，海水被渲染成黑色，散發出無窮幽寒的陰冷氣息。
因爲是第一次深入鬼霧海，秦玄並沒有在船艙休息，而是坐在船舷邊緣臨風吹笛，暗中傾聽那些岳家修士的對話，從中瞭解鬼霧海中的諸多細節。
宮夢颵在附近的甲板上盤膝靜坐，闔目修行，身爲長生盟的十二長生子，他的目標自然是要渡劫證祖，只是比之黑無涯、茅姑這一級的巔峰真人，以及次一級的韓天沢、宮九軒、嶽海川等等金丹圓滿真人，差距還很遠。
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茫茫的灰色，茫茫的黑海。
遠處。
海面忽然震動翻滾，一道山丘般的千丈黑霧衝出深海掀起陰暗的青色巨浪，彷彿是要毀滅天地一般的恐怖。
秦玄看到這番場景，心中無比震撼，不由得停止吹笛。
“那就是噬魂鬼霧，縱是真人被它吞下也難逃神魂破滅，唯有依靠船陣庇護方能活命！”嶽海川真人緩緩走來，神情鎮定，“當然，所耗費的靈晶也是數以千計。”
鬼霧海兇險叵測，他自從突破到金丹後期就極少深入鬼霧海，此次確實是考慮結交“木俍”這股勢力，才親自坐鎮飛虎船出海。
飛虎船一旦進入鬼霧海，航道就會非常固定。
這一帶的海風幾乎靜止，迷霧蔽天，縱是星辰派的法船在這片海域也無法牽引星輝，靈晶的價值太高昂，沒有哪個宗門世家有財力完全靠靈晶靈液驅動法船。
幸好，鬼霧海的小海脈多不勝數，法船進入這片海域會牽引一道海脈，沿着海脈航行，每一脈就對應一條截然不同的航道。
岳家在這一帶經營五百餘年，自然是深知哪幾條海脈稍微安全一些，此番是刻意選擇最穩妥的航道，依然無法避開這些突然出現的千丈鬼霧。
秦玄靜靜的看着那道鬼霧席捲滄海，四周不斷有海妖喪命，被它吞滅神魂。
飛虎船試圖避開，卻又不能脫離海脈，終究被鬼霧掃中邊緣，船陣騰起，損耗更多靈晶靈液，將陣壁撐的更加明亮。
在這道千丈鬼霧面前，飛虎船簡直像是巨蟒口中的幼龜，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依靠盾殼抵禦。
此刻，縱是嶽海川真人也沒有任何手段能對抗鬼霧，只能靜默的站在船甲板上。
法船內部的這些人散發出的神魂氣息，一直吸引鬼霧反覆衝擊船陣，所有人都被禁止用靈識查探鬼霧。
秦玄雙目綻放紫氣青光，用瞳術洞察這場爭鬥，愈發覺得鬼霧海中的這種鬼霧和吸魂草妖如初一轍，只是更強百倍。
飛虎船的靈晶損耗異常劇烈，船陣時而變得更加炫亮，時而又快速變暗，千丈鬼霧也慢慢的有所收縮，幾個時辰後才緩緩沉入海中。
“木公子，這種千丈鬼霧算是中等規格，鬼霧海深處還有更厲害的。岳家財力有限，飛虎船上的靈晶陣和靈液通常只能抵禦四次。所以，每次駛入鬼霧海，我們抵禦兩次攻擊之後就必須儘快撤離，哪怕是沒有任何收益。”
嶽海川的臉色並不好看，他有心結交，讓眼前這位“木郎”滿意而歸，可這種事也是要講財力的，“如果是遇到更厲害的萬丈鬼霧，我們就必須撤離，等待數月之後再重新駛入。”
秦玄默默點頭，估計此行不算順利，剛進入鬼霧海就損耗半條命，纔會讓對方的神色如此難堪，“抵禦這樣的鬼霧要耗費多少靈晶？”
“四五百左右，已經是一件高階法器了。”嶽海川嘆息一聲，也是苦笑，“岳家財力有限，每年的營收不多，這些年的開支更大。鬼霧海之行，過去每年都能深入一次，這十幾年，通常要等幾年才能深入，平時只是在周邊海域捕捉小海妖。”
“原來是這樣！”秦玄大致明瞭。
岳家深知盤山羣島的經營改造越是成熟，他們的危險就越大，兩百餘年前便在暗中發力，這十幾年又栽培出新一批的族中精銳，損耗太多，漸趨不支。
最大的損耗是靈晶，修士想證丹，想渡劫，靈晶永遠是最好的靈氣來源。
一名凡人從修行，到證丹，十萬靈晶基本就夠了，但若是想要培養一位有機會渡劫證祖的巔峰真人，那簡直是上不封頂的開銷。
正常修行煉氣，一百五六十年間，至少得是五十萬靈晶的開銷，四大渡劫神草，每一株小神品的價格都不會低於三十萬靈晶，最少要一株吧！
靈妖果至少要三枚，天地靈物至少要三份，各種壽丹、血丹、魂丹、鍛體丹、洗髓丹，也不可能少於五十萬靈晶的開銷。
再加上一件本命法器，一兩件拿得出手的七禁法寶。
零零種種加起來，一位巔峰真人的成本差不多是在三百萬靈晶的規模。
秦玄給岳家算個帳，光是嶽海川，岳家的開銷就接近兩百萬靈晶，哪怕各種靈草、靈妖果是取自秘境，可畢竟是實實在在的投入，修行煉氣所需的那幾十萬靈晶更不能節省。
這個問題對長生盟而言，也是一樣。
人人證祖，談何容易！
黑無涯、茅姑都有機會衝擊法相後期，這兩位的開銷更可怕！
他們和茅九翁一比，那又是小巫見大巫，這位是有望達到法相巔峰，證道純陽老祖，具體的開銷肯定是天文數字。
如今再加上秦玄。
長生盟最終能否撐住，秦玄也好，茅九翁也罷，誰敢保證？
當然，靈藥陣師的可貴之處就在於此，他們可以將這種開銷減小到最低限度，差不多有七成的開銷，實際上都是“藥”。
如果有一天，秦玄成爲公認的西海史上最強靈藥陣師，浩瀚西海，必將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天下玄門七大聖宗，便是不惜覆滅西海各大勢力，也要將他挾持而去。
秦玄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既要和自己的命運抗爭，也得遠離星辰派和長生盟，蟄伏在暗處，儘量不爲世人所知。
他既是這世上最大的福，也是這世上最大的禍。
這既是他的血脈，也是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