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題菊花》和《師說》是小公主殿下和大郎的建議,遞上去的?”
“沒錯,裹兒很喜歡檀郎的那篇《題菊花》,將其點爲菊華詩社迄今爲止的頭詩魁首,準備替檀郎揚名,派人抄錄,送去洛陽,給各方瀏覽鑑賞。
“大郎也取出他喜歡的《師說》,是以前檀郎在龍城送他的,抄錄了一批,和《題菊花》一起送去京城,遞到了夫子、相王、長樂他們手上……”
潯陽王府,內宅後花園。
一場其樂融融的家宴正在進行,露天宴席上,一桌陳設精緻的金銀器物:簇飣看盤,瓶花、果子碟、酒壺、酒盞……碗筷菜碟,更是一律白銀質地。
衆人圍繞桌前,注意力多落在了一身黑綢蟒服的離閒身上,聽到他提起一事,謝令姜有些好奇的詢問,離閒含笑回答。
在甄淑媛等外人面前,淑女文靜的離裹兒,端碗夾菜的動作微微頓了下,糾正道:
“我沒說很喜歡,只是看在情面上,幫忙舉薦去京城,只是幫個忙。”
“好好好,裹兒只是幫忙。”
離閒寵溺看向幼女,改口遷就。甄淑媛忍不住多瞧了眼這位今日未蒙薄紗的梅花妝小公主臉蛋,不由心裡暗道:
真俊啊,這王府一家好像都是好皮囊,男俊女靚,特別這位深閨小公主,一看就知書達理,賢淑乖巧,不輸婠婠了……以後也不知誰家郎君有這福分,這個出身算是天下第一等家世了,能壓她的沒幾個……
婦人細膩心思無人知道。
“本就如此。”
離裹兒鼻哼一聲,像是不經意的注意到了甄淑媛目光,她淺淺柔柔的一笑,繼續低頭,小口小口的咬一根白菜,和個小白兔一樣。
如此斯文淑女的吃相細節,令甄淑媛不禁多瞧了眼。
歐陽戎沒注意到甄淑媛與離裹兒的小互動,聽完離閒與小師妹的暢聊誇讚,他臉色倒是淡定。
一旁的甄淑媛、燕六郎最替歐陽戎開心,喜形於色。
燕六郎語氣敬佩道:
“除了大郎與公主殿下舉薦外,明府也厲害,文華拔萃,是金子總會發光,明府僅僅兩篇詩文,就入了修文館。”
韋眉責怪語氣:“檀郎就是太低調了。”
“哈哈哈,夫人所言極是。”離閒爽朗笑道。
韋眉看也不看他。
歐陽戎、燕六郎等人忍不住多瞄了眼離閒臉龐,沒有多看,視線迅速轉回飯菜上。
離裹兒、謝令姜習以爲常般,小口吃菜,注意力似是在別的上面。
只有離大郎呵呵傻樂着,沒有意識到飯桌上的氣氛。
第一次來的甄淑媛,瞧了兩眼有些離閒臉上的青紫眼圈和幾道紅痕,不禁出聲:
“王爺沒事吧?臉上要不要敷藥?”
離閒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灑脫擺手:
“沒事沒事,眉娘已經幫本王敷好了傷,還是眉娘好。”他一臉感動。
甄淑媛臉色擔憂問:“王爺這是怎麼掛彩的,傷在臉上。”
“說來慚愧,院子裡的葡萄架倒了,昨晚飯後散步路過,臉上掛了些彩……甄大娘子見笑了。”
“葡萄架?”甄淑媛好奇自語。
韋眉垂目給離閒夾了口菜,臉色淡淡叮囑:
“七郎下次小心些,別閒着沒事去那逛,說了多少次都不聽。”
“是是是,眉娘教訓的是。”離閒點頭如搗蒜。
韋眉不理他,放下夾菜用的純銀長筷,捏起一雙檀木短筷,繼續扒飯,露出微笑,朝甄淑媛示意:
“甄大娘子嚐嚐這道梅花湯餅,聽說大娘子是廬陵人,妾身專門讓人做了這一道,應該合你的清淡口味……”
“欸,王妃客氣。”
推杯換盞,酒足飯飽過後,衆人離席。
後花園內,王妃韋眉拉着甄淑媛去一旁欣賞瓶花,大周貴婦階層現在都流行插花來着。
離閒不見人影,不過很大概率是溜回屋中敷冰袋了。
歐陽戎、謝令姜,還有離大郎、離裹兒兄妹,去往一旁的水榭裡聊天,燕六郎順了一碟反季節水果盤,跟上去作背景板。
方纔坐定,離大郎四望了下左右,朝歐陽戎放下,悄悄手掌遮嘴道:
“阿父是在昨天飯桌上掛的彩,吃到一半,突然提議,要不要把以前的幾位側妃還有她們生的弟弟都接過來,一家人好好團聚,畢竟現在王府也走上正軌了,不是以前那種擔心受怕的時候。”
歐陽戎點點頭,點評:“不冤。”
“……”離大郎。
作爲大幹前太子,離閒自然不只有一個女人,韋眉是正妻,還有幾個妾室側妃,庶出孩子也有倆個。
不過當初貶謫江州後,這些側妃或留洛陽宮中,或回孃家避難,帶着孩子一起。真正跟在離閒旁邊一路顛簸吃苦的,還是髮妻韋眉,和離大郎、離裹兒。
甚至離裹兒都是離閒廢爲庶民後,在前往流放之地的半路上,韋眉臨時生產的,一塊破布匆匆裹起,故而小名“裹兒”。
大郎好歹還當過幾天皇長孫在皇宮“欺男霸女”,幼女裹兒卻一出生就跟隨吃苦,離閒夫婦自然傾盡寵愛,才把離裹兒養成如此刁蠻腹黑性格。
不過吧,這一家人就算貶謫再苦,安定後還是能在偏遠龍城縣當個逍遙富家翁的。
反正歐陽戎絲毫不像洛陽某些遺老舊臣羣體那樣愧疚同情,還給廢太子一家人腦補苦難,滿心自責,然後一邊皺眉吃着洛京的山珍海味,一邊暗暗堅定光復大幹之心。不過,讓歐陽戎比較認可的是,偏遠的江南山水確實溫和養人,這“蘇府一家人”都算良善,嗯,離裹兒除外。
特別是大郎,寬厚良善,對百姓有很強同情心,而且算白紙一張,還是可塑性很強的,潛力不低。
畢竟,以前在龍城蘇府的時候,他被離閒夫婦與古板的袁老先生強壓在書房讀書,準備未來某種競爭上崗的可能,結果聚賢園裡全是大媽,二十好幾了還是個鬍子拉渣的小處男,不像那種豪門世家子弟,毛沒長齊就過早打開了某扇大門。
現在大郎好不容易來了江州,脫離了書牀爲伴、大媽伺候的昏暗小黑屋,稍微寬鬆了點,本以爲熬出頭了,卻又被父母親妹強令要求出門相親,只准成功,不準失敗。
歐陽戎還是挺同情離大郎的,畢竟不是誰都像他這樣,初次相親失敗後,還能打贏復活賽,直接拿下平“易”近人的大長腿小師妹。
聽完離閒側室們的事情,歐陽戎看了看離大郎、離裹兒的表情,發現並他們沒有什麼警惕擔憂之色。
倒也是,真正的嫡子嫡女還是他們。
離大郎更是直接被洛陽那位皇祖母給欽定了的,提前封爲江州別駕,幾乎算是明示,指定爲了潯陽王府接班人。
正室的韋眉與一兒一女的地位愈發穩固如山,更別提離閒還是個妻管嚴了。
他人私下家事還是別亂開口,歐陽戎換了個話題:
“聽六郎說,從年前到年後的這些日子,大郎每回都按時點卯上值,元長史都對你刮目相看。”
燕六郎很想說,元長史這對誰不刮目相看?江州大堂內,只要每日按時點卯,他都佩服你是條好漢,另眼相待。
燕六郎開口感慨:
“明府,大郎是真蛻變了,整個人精神狀態都不一樣,走路虎虎生風,之前你讓咱們重新修繕城門,他也跑去視察幫忙。
“最關鍵的是,喊他一起去雲水閣喝……咳咳,反正就是把這些全拒絕了。明府,你是不知道,大郎那果斷堅定的模樣,用你的話說就是,還蠻帥……”
說着說着,燕六郎語氣還有點小惆悵,畢竟哥們蛻變太快了,也不等等他,心裡總還是有點空落落的,不得勁。
歐陽戎不禁側目打量不好意思撓頭的離大郎,懷疑起上次在衛少奇靈堂撞到的某道閃躲身影難道是眼花了?
離大郎給阿妹貼心端了個果盤,轉過頭,濃眉大眼的,正聲道:
“六郎過獎了,欸,檀郎,別這麼看我,我只是某刻突然覺得,那些茶水啥的都沒意思了,人不能只有軀殼,還得有些別的,這是人之所以爲人的關鍵……”
歐陽戎沒聽完,點點頭:“有進步,你以前都是喝完茶纔會說這話的。”
“……”離大郎。
他咳嗽一聲,當着衆人面,再度重申一點:
“檀郎,請不要這麼說。若是用檀郎以前說過的詞,我現在是純愛,純情封心鎖愛之人,已出淤泥而不染,洗淨了鉛華……”
“純……愛?”
衆人停下吃果盤,紛紛側目。
特別是謝令姜,看向離大郎的眼神有些古怪。
“大郎,你可一點也不像純愛,精力全放在那些歪門邪道上了。”
歐陽戎好奇問:“什麼意思?”
沒注意到離大郎哀求阻止的眼神,謝令姜眼瞅着歐陽戎,嘀咕道:
“他前幾日跑來問我,咱倆以前相處的一些事,還對大師兄伱之前送我的那幾把油紙傘特別感興趣,偏要看幾眼,看完還掏出小本子記了下來,匆匆走掉……”
離裹兒也轉頭,有點恍然:
“我說你之前怎麼大清早跑我院子來砍竹子,吵的我都睡不着覺。彩綬她們也私下抱怨,說你把她們團扇上的韌紙、綾絹全扒下來了,只空留下了光禿禿扇骨……”
歐陽戎、謝令姜、離裹兒等人齊齊轉頭看向離大郎。
擅長緝盜破案的小燕捕頭頓時濾鏡潑水,摸了摸下巴,眼神狐疑打量可疑好友:
“大郎,你這是學着明府,追求哪家小娘呢?等等,難不成是……唔唔。”
他還沒說完,就被離大郎撲去,堵住了嘴。
歐陽戎面無表情:“這也能偷?”
離大郎臉色訕訕:“參考,只是參考。”
歐陽戎語氣不爽:“你找你阿妹參謀去,她懂的多,薅羊毛也不是這麼薅的,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離大郎有些委屈的嘟囔:
“我請教阿妹了,可……可阿妹直接讓我出門左拐,來學你,她說我實在不會,就參謀着你來,一定手到擒來,阿妹說就數你最會了。”
歐陽戎:?
在小師妹哀怨目光下,歐陽戎緩緩轉頭,面無表情的目光看向旁邊小白兔一樣小口小口吃着瓜果的梅花妝小公主。
在一道道視線的凝視下。
離裹兒放下果子,捻帕擦了擦手指,有些若無其事的挪開目光,看向水榭外的湖光夜色。
人人望她,她望風景,俄頃開口,目不斜視:
“難道不是?看我幹嘛,我也純愛。”
歐陽戎:……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