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迷濛,涼意四攏。無邊的血紅色被白霧覆蓋,亭中飄散開的酒香清冽醉人。
姬蘭整個身子半伏於桌面上,一手支着下顎,一手輕託着白玉杯,姿態慵懶且妖嬈。閻幽正拿着酒壺往杯中倒酒,晶瑩剔透的液體從壺嘴往下落,連成細線,穩穩地注入杯裡。半滿,她放下酒壺,輕捏起杯,緩緩搖了搖,隨着這個動作,目光越過酒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對面的紅衣女子身上。
“我聽說,前幾年你那裡發生了些動亂。”閻幽抿了口酒液,淡然開口,那語氣似是關心,又好像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紅衣美人直起身子,眯着鳳眼看過來,輕笑:“不過是些癡心妄想又不自量力的妖王而已,他們想造反,呵,真是愚不可及。不過……”頓了頓,語調裡帶了些別的意味:“沒想到啊,連這個鬼王的位子也有人想搶。”
當年冥海對決後後,她們姐妹倆一個成了冥王,一個去了蠻荒之地做了鬼王,從此開始了各自不同的命運。這是殘酷而無法避免的事情,她們都別無選擇。
閻幽聽着她話裡的那一絲自嘲,眸光暗了暗,突然就想起了許多以前發生的事情。果然,她還是不甘心的吧,畢竟如此好強又耐不住寂寞的人,要去那荒蕪的極惡之地,與妖魔爲伍……閻幽說不清現在心裡是什麼滋味,低聲道:“留些日子再走吧。”
“你捨不得我?還是出於可笑的愧疚。”姬蘭嗤笑出聲,眼裡卻有一閃而過的異色,“不過你既然說了,那我以後有空再來煩你幾天,當下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嗯。”
“其實你不必存有芥蒂。當年我輸給你了,便去荒淵做鬼王,這是我們閻家的規矩。”姬蘭突然伸出一根玉指,輕輕點在閻幽眉心,“好在,當個鬼王也蠻自由。倒是你,你和那個孟美人現在如何了?”
閻幽正爲她的這個兒時慣有的動作微微愣神,聽見問話,眸子垂了下來,拿起酒壺倒了杯酒,“她是孟婆,我是冥王,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美人朝她翻了個*的白眼,“你爲了她,當真把那些不該做的統統都做了一遍了。”
這邊的冥王殿下低頭喝酒,不說話。
姬蘭盯着她,暗自咬牙。倏地起身,一手撐在桌面上俯靠過去,勾起閻幽的下巴,冷笑:“呵,閻幽,你說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什麼關係?”閻幽看見那張近在咫尺的,透着些微醺的臉,慢慢蹙起眉。
她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卻從未以姐妹相稱。她喚她姬蘭,她直呼她閻幽,一向如此。可是,這個妹妹自己從來都看不透。伊人忽近忽遠,若即若離,有時候覺得她很依賴自己,有時候她卻獨自站在遠處,目光冷冷的,嘴角上揚,孤傲冷漠。
而與她之間,從小開始也是彼此的對手不是麼……閻幽側開臉,脫離那根勾住自己下巴的玉指,輕聲開口:“我們是親人,朋友……或者也是敵人。”
是敵人麼……紅衣美人勾脣,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後撤回身,擡手將滑落至臉頰邊的幾縷髮絲撩到耳後,然後漫不經心地轉移了話題:“無論如何,你那些事情不要做得太過了,別怪我不提醒你啊,十殿宗廟那些老傢伙對你早已不滿了,他們個個都老狐狸精似的很難纏,你小心點,別到宗祖大會的時候交代不了。”
“我知道。”閻幽淡淡應了聲,神情卻有那麼一刻的恍惚,仰頭飲盡杯中的液體,又伸手去欲提酒壺。突然,伸過去的手被另一隻手貼着按在了桌面上。“都快被你喝完了,好不容易見一面,你就光顧着喝酒不理會我了麼?”姬蘭輕挑柳眉,媚眼如絲。
閻幽知道,這個妹妹又想跟她“切磋”了。暗自一笑,瞬間震開對方的手,再次朝酒壺伸過去。
姬蘭迅速伸出纖長的手指在自己杯麪上輕輕一彈,酒杯未動,卻有一滴液體被指尖攬起,飛射出去,在閻幽未觸及酒壺時落入壺嘴中,只聽“砰”地一聲,壺體霎時炸開,裡頭晶瑩剔透的液體飛濺出來,香氣撲鼻。
閻幽眼中閃過詫異,卻很快做出了反應,揚袖掃過,那四散的酒滴竟凝成冰晶,定格在了半空中,再挽指一收,幾簇冰晶便落回了杯裡,叮叮作響。
“如何?”冥王殿下秀眉輕揚,看向對面的紅衣美人,紫眸裡帶着得意和挑釁。姬蘭眯起鳳眼,猝不及防地傾身過去,手指迅速夾住閻幽的酒杯,作勢欲往回帶,閻幽也一翻手攥緊了杯沿,毫不讓步。
一個是冥界君主,一個是荒淵鬼王,此刻卻在不亦樂乎地搶着酒杯,若是讓別人知道了大概會下巴掉地上吧……可是這一幕,兩人從小到大,已不知上演過多少回了。
“呵。”姬蘭忽然輕笑一聲,附在杯上的其中兩根玉指沿着光滑的壁面稍稍伸直,微涼的指尖撫上閻幽的手,竟故意地勾颳了一下。閻幽神色微變,手指也在這一瞬有些輕顫鬆動。
姬蘭趁機扣住酒杯,猛地奪過來,一轉身飛出了亭子。輕風吹雨,彼岸花開,佳人足尖輕點,立於一朵開得正豔的血紅之上,恣意綻放了笑顏,滿是得逞之色,狡黠而媚惑。
閻幽望過去,笑着搖了搖頭,倏地縱身躍起,也跟着飛到無邊無際的花海中。涼風拂面,髮絲飄揚,那些細密的雨點卻沒能沾上衣襟半分。閻幽隨手接住一滴飄過耳際的雨珠,並指凝起,隨即旋身,迴腕彈了出去。雨點掠過,水煙立即旋開。那頭的人一閃身,腳下花瓣四散。
紅衣和風揚起,美人輕笑着,又飛到遠處。閻幽衣袂輕拂,踏花而去。一前一後兩個身影,輕靈如燕,追逐在漫天飛花中。
亭邊,一朵曼莎珠華上的冰晶融化成水,緩緩滑落,跌碎,浸入土裡,再也尋它不見。
……
從邊境回來,冥界裡已經入了夜。
閻幽沐浴後穿了一件寬鬆的淡黃色長袍,躺在軟榻上安靜地看書。過了一會兒,聽得門外傳來侍女恭敬的一聲“孟大人”,然後是門扇往兩側拉開的輕微摩擦,便有一人穿過鋪着雨花巖的正廳,往這邊走來。
看書的人頭未擡起,嘴邊已然盪開了一抹笑意。放下書冊徐步走過來,姿態優雅威嚴地在案前坐下,看着白衣美人動作熟稔地從檀木食盒裡端出一碟碟菜,擺放在案几上。
有些不同尋常的是,今日孟晚煙打開食盒時,竟沒有聞到往日那般濃郁誘人的香味,而是些淡淡的清香。等菜色擺齊了,閻幽再細細看去時,就不由發怔了。
只有四蝶菜,且都是青色的——嗯,醬黃瓜,撈苦瓜,炒青菜,鹽豆角……優雅威嚴的冥王殿下盯了它們許久後,輕咳了兩聲,“呃,今日的菜色似乎略顯清淡了些。”
“是麼。”白衣美人漠然回答,看了對面人一眼,語氣更加寡淡了:“我以爲今日王上的那個故人已經好好招待過王上了,所以晚上還是吃清淡些好,免得太補了上火。”
此話一出,兩個人同時怔了怔。閻幽驚詫地擡眸,深邃的紫潭裡霎時間好似落入了一層盈光。她着實沒料到孟晚煙會提及這件事情,想來定是無涯那傢伙在這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講了些什麼了。不過……這女人,是不高興了?
本王怎麼感覺,這麼開心呢……
孟晚煙此刻好似也意識到自己方纔那句話很是不妥,讓人覺得她好像很在意一樣,可那時完全就是無意識地說了出來的,這會兒要辯解更顯得欲蓋彌彰,越描越黑。於是她索性就什麼都不說了,定定坐在那兒,面無表情。
而面上依舊威嚴其實內心裡早已是花兒怒放的冥王殿下也不點破,而是神態端莊,落落大方地把那雙象牙筷子拿起來,遞過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經你這麼一說,本王現在確實覺得還有些飽脹,不如,阿孟幫我吃些如何?”
“若是吃不完倒掉就是。”孟晚煙冷着臉。
被遭拒絕的某人慢慢眯起眼睛,美顏上忽而帶了種似笑非笑的神色,語調也變得有些低沉邪魅:“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叫劉茗錦的男人,這一世投在了哪戶人家,過得好不好?”
聞言,孟晚煙倏地看過來,眉目間滿是不敢置信的憤憤之色。閻幽當然能讀懂這種眼神,其中要表達的意思無非就是——厚顏無恥!
呵,謝謝你讓本王學會了厚顏無恥啊。冥王殿下不甚在意地彎起嘴角,眸光璀璨,拿着筷子的手向她示意性地揚了揚。孟晚煙沒好氣地伸出手想接過筷子,沒想到快要觸及時,對方的手又驀地縮了回去。
閻幽在伊人不解的怒視裡拍拍身旁的位置,語氣不容置疑:“坐過來。”
“閻幽,你不要太過分了!”
“身爲冥界的人就這麼直呼君主名諱,你難道就不過分了?”
這厚顏無恥的混蛋!孟晚煙在心裡低斥一聲,恨不得拿起一盤菜就扣那人臉上。可是,一想到茗錦……她咬咬牙,過了好半天了終究是忍氣吞聲地挪過去坐下,卻與閻幽隔了至少兩尺的距離。
閻幽看見她這樣,突然生出絲絲縷縷複雜的情緒,已不知此刻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了。真是諷刺的很吶,堂堂冥王竟要拿一個男人來要挾喜歡的人,當做與對方親近的籌碼。而這個女人和她在一起,永遠不是心甘情願的。
可是,只要對方對自己還是有一絲在意的,就夠了。終究有一天,她會讓這一絲在意慢慢成長,長成密實糾纏的藤蔓,然後把這固執的蠢女人困住,再也不要想什麼劉茗錦,什麼投胎轉世。就這樣困在她身邊,一起走過漫長的一輩子……
閻幽揚起嘴角,重新把筷子遞過去。孟晚煙白了她一眼,接過筷子,夾起一塊黃瓜放入嘴裡。慢慢嚼完,發現身旁某人仍舊目光玩味地看着自己,於是再次沒好氣地甩過一記眼刀,又伸過筷子夾起一塊淡綠色的苦瓜。
冷不防地,一隻手半路截出來,握住她的手腕,就這麼把苦瓜帶到了另一張嘴裡。閻幽在美人呆怔的空當裡慢條斯理地吃完,而後頗爲滿意地評價道:“並不苦呢。味道很好。”
“你!這筷子我方纔用過了!”這人一定是故意的!孟晚煙秀眉蹙起,美目含怒,而香腮上卻染上桃紅,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氣的。
“我知道啊。”冥王殿下面不改色,說得雲淡風輕,手卻依然握在伊人腕上沒有放開。忽而語調一轉,分外狡黠:“本王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嫌棄自己。”
孟晚煙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忍住了要甩對方一巴掌的衝動。她別過臉想退開站起身,卻被閻幽拽着手腕一把拉了回去。
兩人的臉一下子靠得極近,呼吸相聞。閻幽在孟晚煙瞪大的美眸裡看見自己認真深沉的模樣。輕聲開口,如蘭的氣息就這麼拂在了對方白皙如雪的臉頰上:“我去赴了別個女子的約,你不開心?”
“你覺得可能麼!”孟晚煙猛地一顫,狠狠甩開閻幽的手,站起身就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當真是一句話也不想同身後那人說了。
而冥王殿下看着那含怒而去的白衣背影,嘴角勾起。
不無可能嘛……
……
——————————————————————————————
閻幽:我去赴了別個女子的約,你不開心?
孟晚煙:(暴走)開心你個頭!!換你試試,你開心給老孃看啊!!不守夫道不檢點勾三搭四尋花問柳沾花惹草,還把酒尋歡什麼的……*!!閻幽你膽肥了是不是!!還是很久沒跪搓衣板了膝蓋癢癢,嗯?!!!
閻幽:噗!!劇情不是這麼發展的吧!晚煙你,你居然又爆粗了!
孟晚煙:這又不是正文,我抽死你這負心漢!!
閻幽:晚煙你冷靜些……
孟晚煙:叫我女王大人!!!
閻幽:女,女王大人……
孟晚煙:乖,拿我的皮鞭過來。
閻幽:~~達咩!!!
小泊:其實,這文本來是個短篇——
……姬蘭迅速伸出纖長的手指在自己杯麪上輕輕一彈,酒杯未動,卻有一滴液體被指尖攬起,飛射出去,在閻幽未觸及酒壺時落入壺嘴中,只聽“砰”地一聲,壺體霎時炸開,壺蓋猛地炸飛出去,啪地砸在閻幽腦門上。
閻幽,撲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