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鏡輕輕掀起裙角,邁步在溪水塘,正是藥王莊正門那片空地上的水塘。塘水清且淺,空氣中嫋嫋的暗香浮動,慵懶地伏在高高的樹杈上的幺娘雙目半閉半睜,蹙眉,手肘半支,語調輕柔地喚道:“小鏡……”雖然對人際恩怨已不抱什麼希望,無論對誰都持有戒心,但卻一直禁不住將這個溫順淑嫺的女子視爲己出,對其的關愛甚至勝過親子。
“夫人。”小鏡低眉乖巧地應道。
“夫人待你可好?”幺娘問道。
“夫人對小鏡確是極好。”
“恩……”幺娘目光轉爲柔和,伸手撫過小鏡秀髮,慈愛道,“你想的計策果然管用,可是,要犧牲你的名譽……”
小鏡微微擡起羞澀的臉龐:“倘若他真的能助我藥王莊,小鏡這便不是犧牲,小鏡嫁與他便是。”
幺娘一訝,心下有些惱,暗道,好你個小妮子,原來算盤打在這呢!拉過她的手調笑道:“且不說別的,那冷淪明確實品貌不凡,而且謀略頗深,依我看,天底下也只有玲瓏剔透如你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小鏡面頰微紅,未察覺她的惱怒之意,抽回手,略帶扭捏道:“夫人笑話。”
幺娘冷笑道:“府上誰人不知我重創藥王莊外靠冷淪明施援,內由你慧心妙舌相諫,才使得藥王莊得有今日!”倘若放你們一起,藥王莊還能存活麼?
此時小鏡方纔聽出幺娘語氣中的不滿,立刻嬌容失色,忙俯下跪身,發間別着的那朵蘭花輕飄墜下:“夫人息怒……”
幺娘一腳踩在那朵蘭花上,緊緊按住小鏡雙肩,揪着她的衣裳怒道:“你知道我最恨別人背叛我的!”
小鏡急急喘着氣,忍受着肩上疼痛的壓力解釋道:“夫人待小鏡如何小鏡豈敢忘,怎會背叛夫人!但夫人得一人才如冷淪明,遍地天下何患?”
幺娘毫無預料,騰地鬆手,半晌呼一口氣,整了整儀容,幽幽然道:“如此……我收到消息,有人見那爺孫倆已在藥王莊附近出沒,小鏡,此時交與你處理。還有……”看着起身欲走的小鏡,加重了語氣,“不管怎麼樣,別人可以背叛我,但你不能。”
“是。”小鏡半露袖外的雙手握拳,回答堅定。
幺娘看着小鏡漸走漸遠的身影,那個女子,與她非親非故卻是她此生放了最多心思的人,無論是猜忌懷疑還是疼愛憐惜。
喻顏嚇了一跳,連忙抽回手,驚覺那些嬌嫩怒放的花朵所釋放的魅惑如此之強,強鎮住心智,轉頭看見一老一小站在她身後,吹鬍子瞪眼目光兇狠地看着她。
那老頭子白眉一皺,顯然看見了喻顏眼中不小的驚嚇。此時一身淡青色綢衣,被夏季雪花簇擁的女子面帶疑惑,眸子反射的光點如清早花露的水靈,閃爍着迷惑和詫異。右手被用力拽住,老頭這纔回過神來,面上故作出狠惡威嚴,炯目怒瞪道:“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後,盜到老子頭上來了。”
喻顏方纔憶起他的第一句威喝,更驚異地指着那些白嫩的小花道:“這,這是夏季雪花?”
老頭一詫,這丫頭當真不知害怕麼?繼而一抹鬍子又裝出凶神惡煞的模樣:“臭丫頭連名動江湖的夏季雪花也不認得,也敢隻身來藥王莊!”白鬍子一翹,吹鬍子瞪眼地看着她。
喻顏見他如此不覺兇狠反倒覺得滑稽,掩嘴“咯咯”笑道:“我纔不是一個人呢,我與朋友們一道來的。”
老者鼻子哼聲,不屑道:“黃毛丫頭,可是失散了?”
喻顏眼睛一轉,狡黠笑道:“白鬍子老怪你可別亂說,我專門出來找這個的。”纖纖手指一點向白色的夏季雪花。
老頭一撫白鬚沉思道:“找它作甚?”
“恩……聽說這花厲害,我想拿些去嚇唬人。”喻顏輕輕絞着細發,莞爾一笑。
老頭和那小孩都是極致吃驚的模樣,尤其是老頭,吹着鬍子氣結道:“把夏季雪花拿去嚇人!真是大材小用!敗壞,敗壞!真,真是對藥王莊的羞辱啊!”
喻顏撅着嘴故作不屑道:“大材小用?你倒是說說這花怎麼個厲害法。”
老頭果然氣昏了頭,不及細思就縱身一躍到喻顏邊上。但見老頭只看一眼夏季雪花,嫺熟地順藤而下,眉間一皺,於土壤中一把抓出植根,自始至終,他沒碰過植株的枝葉,更別說花瓣。喻顏收斂了玩笑的姿態,雙眼盯着那老頭的動作,有分外注意老頭是否有不適的表情。原本正猶豫該怎麼把夏季雪花取回去,不想天賜一個管事的老頭被激了幾句卻正好解了她的難處。
那小孩天真地眨眼看着喻顏,實則將其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眸子中微波輕漾,卻充有不似孩童該有的探究。
老頭把植株高舉過頂,嘴中默唸幾句,手腕之處用了一道勁力,隨之大喝一聲:“去——”
喻顏睜大眼睛欲擡首視之,老頭趁閒,輕拍她腦瓜叫道:“丫頭別擡頭,小心花粉掉你眼裡去!”這話雖然聽起來嚴厲,但不失關切之意,喻顏頓時心下對其產生沒來由的略微好感。然老頭朝天擲花看似頗爲輕巧,卻是運足了內力,揮手一擲的力道若要化作掌,恐怕足以令一般的江湖小賊當場氣絕身亡!喻顏自此不敢小瞧了這老頭。
老頭一撫白鬚,看着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飄落而下的白白花朵,朝喻顏呼道:“離我五步遠。”喻顏聞言乖順地後退了六步之遠,多退一步是因爲一瓣花隨風向着她周身飄近了些許。老頭隨即迅速躍身而上,其勢之高,似有一丈,也不知他使得什麼招式,飄舞的花瓣竟受了外力影響,在微弱的破空之音中聚向老頭撐開的掌心。
喻顏愣住,這花不是有毒麼,老頭就掌心接住花瓣竟是無礙!心下暗歎一聲,早知如此,隨意抓幾株夏季雪花便走。卻又隱隱覺得這花不只如此簡單。
老者眯着眼睛對呆滯的喻顏笑道:“送你。”
喻顏無意識地連連後退,雖然看老頭一副安然的神態不像中了毒,但仍然心有猜疑。察覺背後有異,朝後瞥了一眼,正是那孩童輕拍她後背。
“姐姐……”孩子沒說下去,喻顏也知道他的意思了,因爲他嘲笑她般,接過老頭手中的一疊花瓣,在小小的掌心中戲耍着,名煞江湖的夏季雪花在其手中簡直與一般雜化雜草無異!
喻顏故作大方地接過那糰子的夏季雪花,在眼前細細觀察起來。這花生得不好看,確實不好看。雪色的花瓣,毫無異樣,只如一張白色宣紙,喻顏看着竟莫名想到了廖木傾蒼白無血色的面容。
“誒?”喻顏在爺孫兩人的注視下撥弄着手心的花,突然,嬌豔欲滴的一朵入眼。隨即,喻顏感覺眼前漸漸暗黑一片,腦海也沉沉悶悶起來。
只是指甲輕微地劃過淡黃的花芯,如針刺的痛楚由指尖蔓延至全身,“呀——”,青影一晃而倒,一手的夏季雪花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