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酒窖
“咱們鄒家酒坊背靠錦江。這裡的水質好、硬度低、微量元素含量豐富。且無污染。因此鄒家酒的水源十分重要。”鄒坊主邊走邊對我們講解。不厭其煩地介紹着酒坊的結構和酒水釀造的步驟。語氣中甚至夾雜着一絲掩飾不住的驕傲。
鄒坊主引我們到了錦江岸邊。搭建起的抽水機正在轟隆運作。綿延的河面上泛着微微粼光。清澈綿柔的水質如同是少女的眼淚逆流成河。
鄒坊主指着我們面前的錦江對我們說道:“這裡是釀酒的絕佳地帶。地處峽谷。微酸性的紫紅色土壤。再加上冬暖夏熱、少雨少風、高溫高溼的特殊氣候。還有這傳承了上千年釀造環境。使空氣中充滿了豐富而獨特的微生物羣落。因此才能釀出醬香十足的好酒。”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沒想到只是個釀酒坊而已。就有這麼多門道在裡面。這讓我這個好酒者也不禁好奇地問道:“那這麼說。咱們貴州的酒好。就是好在了這地理區位優勢上。”
鄒坊主笑着搖搖頭。撩起玉紋長褂的下襬就離開了江岸走上主路。在程管家的帶領下。走向了酒坊深處的酒窖。
鄒坊主走在前面。擡手指向我們面前的酒窖說道:“其實釀酒。最重要的除了水質和氣候外。酒窖的建設也頗有講究。從窖址選地、窖區走向、空間高度。到窖內溫溼度控制、透氣性能。以及酒甕的形式、容量、甕口泥封的技術等。都極爲嚴格。這些都是關係到成品酒的再熟化、香氣純度再提高的關鍵。”
眼前的酒窖是由木質結構搭建的土樓。頂層有稀疏的通風口。外側沒有任何裝飾。裸露的土牆和磚泥放肆地揮發着自己原始的天性。十幾名工人正在酒窖內搬運原料。形成了一道散發着男性荷爾蒙的壯闊雄偉的人牆。鐵骨錚錚的漢子和綿柔的酒香。如同天造地設般在這昏暗的酒窖中完成了交合。
雁南歸站定後。眉頭微蹙。隨即用眼神示意我。
看來。雁南歸所說地下埋有死人的酒窖。應該就是這裡了。
在鄒坊主和程管家的帶領下。我們一併走入了酒窖。昏暗的光線讓這酒窖更顯得神秘莫測。鄒坊主站定。面色變得凝重了起來。看樣子。鄒坊主所說酒坊發生的怪事。應該也是在這裡不錯。
鄒坊主微微嘆了口氣對我們說道:“這裡是鄒家酒釀酒的核心。是保質保量出酒的關鍵。因此酒窖裡每天都會有人檢查。開關透氣孔。控制溫溼度。而且。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那些連夜看守酒窖的人也必須衣着潔淨。人品端正。不得在窖內污言穢語。起鬨打鬧。否則將影響酒的質量。”
我點頭:“那這麼說。那些守夜的夥計。應該都是鄒坊主的親信吧。”
坊主點頭答道:“不錯可是這怪事。終究還是發生在這裡。”
據鄒坊主所說。從一開始建造酒窖的時候。就有夥計來打報告。說是在守夜的時候看到牆壁上經常會有黑色的小人人影在舞動。但卻只見身影不見身形;除此之外。還有些起夜的工人經常能見到白衣女子在酒窖中徘徊。卻也經常是一閃而過。從沒人看見過那女子的正臉。
我們幾人心中都暗自一驚:這和我們昨夜在旅店內見到的情況一模一樣。
文溪和尚急忙上前問道:“出現黑色影子的時候。夥計們是否伴有劇烈的腹痛。”
鄒坊主臉色大變:“不錯起初我曾以爲是伙食的問題。換了好幾名廚子都沒有任何改善不過說也奇怪。這腹痛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任何徵兆。因此酒坊就漸漸傳開了流言。說是酒窖中鬧鬼。所以後來願意去守夜的工人便越來越少了。”
雁南歸站在一口大缸前默不作聲。肩頭坐着的靈琚已經好奇地下了地。繞着偌大的酒窖來回巡視。甚至好奇地踮起腳尖把手伸進未封口的酒罈子裡。用手指蘸了新酒舔進嘴中。隨即又是一副辣哭了的表情。我看雁南歸似乎有另外的關注點。於是走過去湊近了他。
“你又有什麼新發現。”我輕聲問道。
雁南歸低頭。雙眸輕微翻轉。淡薄的雙脣輕啓:“氣味。”
氣味。我下意識地嗅了嗅。卻發現除了酒香。根本沒有其他的特殊味道。更沒有雁南歸之前所謂的什麼死人味兒。
雁南歸蹲下身子伏在酒缸前嗅了嗅說道:“這裡的酒香。明顯不如昨夜那些透明小人兒所散發出來的酒香味道濃郁。按理說。這裡是酒窖。是酒麴發酵的地方。酒氣理應更加濃郁纔對。”
雁南歸這麼一說我倒是反應了過來。鄒家酒和許家酒的最大特點便是醬香十足。香氣四溢。再深的巷子也抵不過這能飄散十里長街的酒香。可是我們現在身處鄒家釀酒的核心地帶。怎麼這酒香反而沒那麼厚重了。
我轉身走向鄒坊主。微微一笑問道:“坊主。有一事我未曾想明白。不知能否請教一二。”
鄒坊主連忙擺手:“叫我鎖陽即可。不知師父所爲何事。”
我背手走向酒缸。不緊不慢地繞了一圈。才緩緩開口:“恕在下直言。鄒家酒和許家酒都講究一個香字。也正是因了酒香才連年斬獲了江口酒仙幡。可不知爲何。咱們這酒窖中的酒香。可比不過外面已經裝壇封罐了即將出售的香啊”
鄒坊主倒是沒有任何隱瞞地點頭承認:“是。實不相瞞。其實這也是我們酒坊的怪事之一。我們在釀造的過程中。是不添加半點兒香料。香氣成分完全是在反覆發酵的過程中自然形成。但是。我們這裡產出的新酒其實並無如此濃郁的酒香。可是隻要在酒窖中存放一晚。第二日再裝壇。便可達到風味隔壁三家醉。雨後開瓶十里芳的境界。香而不豔。即便是飲後的空杯。也能長時間餘香不散。”
看來。這鄒家酒其實本無任何競爭力。那撲鼻的酒香和益壽延年的功效。定是和那些散發着香氣的透明小人兒脫不了關係。
參觀過酒窖之後。我們便回到了前廳再次落座。程管家命人給我們端上了熱茶。鄒坊主更是從內堂裡取來了大洋。誠懇地請求我們一定要幫他徹查此事。
我有些疑惑:“據我所知。鄒家酒坊自成立以來。在江口縣不是一直獨佔鰲頭麼。即便是有所謂的酒仙光臨鄒家。可不過是些腹痛的小事。坊主爲何要如此決絕地查清此事。難道不怕萬一我們趕走了酒仙。鄒家酒撲鼻的酒香和神奇的功效都一併消失麼。”
坊主苦笑搖頭。剛想說些什麼。卻又突然打住。擺手讓程管家下去。廳堂內此時只剩下了鄒坊主一人。他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挽起了棗紅大褂的衣袖露出健碩的手臂:“其實我一直懷疑。是許家酒的酒仙。在幫襯我”
許家。
鄒坊主繼續說道:“我想各位應該有所耳聞我曾經。不過是許家酒坊的一個夥計。”
我微笑點頭。
“可是你們應該不知道我其實並不是許家的夥計。而是許家的上門女婿。”
鄒鎖陽此話一出。我們紛紛怔住。看來。這件事情絕非我們想象的那般簡單。
“你你是那許家二小姐許芍的夫君。”嬴萱驚詫地問道。
鄒坊主搖搖頭躺在椅子裡仰面嘆氣。陷入了回憶的泥潭:
“許家世代爲釀酒世家。純熟的釀酒技術是從百年前祖上傳下來的。當時許家育有兩女。許坊主擔心祖業無人傳承。因此發帖廣招青壯年。希望給許家招來一名合適的上門女婿來傳承家業。
“而我。其實本是許家一名釀酒老師傅的兒子。那時父親年歲已高。將自己的釀酒技術都教給了我。之後兩年便去世了。我本想離開許家自立門戶。可誰知道。那名紅裙的少女。卻改寫了我原本的人生軌跡。
“她是許薔。許家的大小姐。相較於任性刁蠻的二小姐許芍。她反而是溫柔嫺淑。穩重而識大體。本來我們二人並無交集。我混跡在夥計之中。平日裡兩位小姐是從來不會正眼瞧我們的。可是後來有一次。大小姐不知爲何染了風寒。久病不愈。看了好些大夫都不見好轉。我想起父親曾經教我的辦法。就在新酒中加了一些桂花蜜在裡面端給了大小姐喝。沒想到。大小姐喝了我的酒。還真就好了起來。
“許薔病好後。就時長來酒窖中找我。剛開始。她只是向我請教一些釀酒上面的技術問題。後來。我倆見面聊天的內容便不再侷限於酒坊了。一些私人的交情便不適時宜地滋生。以至於後來。我倆便墜入愛河。一發不可收拾更要命的是。許薔身體不好。後來經常犯病。可是隻要喝了我加了桂花蜜的許家酒就能緩解甚至痊癒。
我笑道:“這不是挺好的。你們這可是天造地設。老天爺給牽的線啊。”
“若早知結局如此。我寧願不要這天降的紅線。”鄒坊主突然收起了回憶時溫柔的笑臉。
文溪和尚敏感地捕捉到了鄒坊主情感的變化:“從現在的局面看來。坊主應是沒有和許薔大小姐成婚吧。”
鄒鎖陽苦笑。低頭端詳着手中的茶杯。顫抖的手激起了茶水中微弱的漣漪:“她就在我們成親的那一天。死在了花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