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燕都特使傳旨,詔令正在湖州督造河工的赫連大小姐,火速回京。
宣旨太監再三叮囑殷殷相托:“赫連小姐,皇上說了,讓你接到聖旨後立即趕回莫要耽擱,還請儘快啓程,皇上還在燕都等着您的消息。”
蘭傾旖無語地盯着滿院的賞賜,再看看色澤純正的黃絹,覺得大腦混亂。
她完全沒有準備好不好?都做好在這邊呆上一年半載的心理準備了,她在湖州還置辦了田地產業,設置了暗樁,還準備多給自己備幾條退路,結果落下這麼一道天雷滾滾的聖旨,她算是有史以來督造河工時間最短的欽差了,不知道的還得以爲自己是被押解進京了。
不過還好,她也不急,以後大可以再過來巡查私人產業,只不過有些計劃要暫時擱淺或者提前推後了。
帶着滿頭黑線,兵荒馬亂腳不沾地地忙碌了三四天連睡覺都只打個盹,才把手中事務處理得差不多的蘭傾旖,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大清早,剛剛開啓人跡寥寥的城門口,被急劇的馬蹄聲打破了寂靜。
蘭傾旖擦擦頭上的汗,看着高大的城門,總算鬆了口氣,覺得連夜趕路的日子真心辛苦,可惜不趕不行。
當差的日子,就是這麼身不由己。
“時間還早,也不必急於一時。”韋淮越瞟了眼蘭傾旖衣袖上並不明顯的的灰塵土粒,覺得有些心疼。他的蘭蘭,雖然談不上潔癖,但也十分愛潔,讓自己的衣服髒成這個樣子,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奇蹟了。她不在意,他卻心疼她的辛苦。
蘭傾旖想了想,點頭,“這樣也好。儀容不整前去見駕,有不敬之嫌。我們先回侯府。”
侯府硃紅銅獅大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披着晨曦光輝踏入府中,立即引來一片歡騰,家丁丫鬟興奮的喊叫聲迴盪在藍天下,驚起大羣飛鳥。
“老爺,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大小姐回府,快去通知大少爺和二小姐!”
“快備茶,準備熱水新衣。”
“去看看廚房今天有準備什麼新鮮粥品和糕點,趕緊送到晚晴閣。”
……
韋淮越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間沸騰的整座府邸,覺得自己的蘭蘭真不是一般的討人喜歡。
瞧這府邸上下的歡脫勁!
蘭傾旖一句“不用麻煩”噎在喉嚨裡,只好笑了笑,在下人的簇擁下回晚晴閣,衝着滿臉欣喜迎上來的周老打了個招呼,指指韋淮越,吩咐,“麻煩周老給他安排個房間住下。”
周老一怔,下意識仔細看了看韋淮越,也沒看出這人有什麼出彩的地方,心裡暗暗納悶,面上卻絲毫不顯,“是。這位公子,請隨我來。”
“我住你隔壁。”韋淮越不動聲色,語氣雖淡卻不容置疑。
蘭傾旖八風不動泰然自若。“我隔壁有人,位置已經滿了。”
“那就叫她們搬出來。”韋淮越不打算退步。
蘭傾旖搖頭,眼神示意周老按照她的吩咐去辦。
周老眼眸亮閃閃的,鞠了一躬退下了。
見四下無人,蘭傾旖才冷淡一笑,看都不想看韋淮越一眼,波瀾不驚道:“我沒有叫自己的姐妹給你騰地方的打算,你少在這裡生事。這也不是你的府邸。”
愛住不住!她肯留下他就不錯了,他還敢和她耍他的大爺脾氣?他以爲他是誰?她憑什麼要遷就他?真當這是他的沐王府不成?
她心裡亂糟糟的,懶得和他廢話,直接進屋。
屋子裡留守的侍女已經準備好熱水和乾淨衣服,知道她沐浴時不喜有人伺候,見她進來,立即鞠躬告退。
“等下要進宮面聖,你給我準備好配套的衣服。”蘭傾旖瞅了眼侍女,道。
“是。”侍女態度爽利,微笑着退下。
小姐重出政壇,看這樣子,皇上是打算重用小姐了。
御書房,蘭傾旖正裝華服,安靜等着皇帝下朝。
她也沒等多久,佑玄帝陸旻就悠悠然地來了,身後還跟着一人,錦衣玉帶,身姿挺拔,看見那人的時候蘭傾旖的眉心不易察覺地跳了跳。
鍾毓晟。
她還真沒想到,回京後這麼快就會遇到他,完全沒做好準備。
鍾毓晟一眼看見她,神色已帶了幾分驚喜,眼眸幽幽的亮。
蘭傾旖垂下眼瞼,躬身行禮,“小女參加皇上。小女奉命整頓湖州,督造河工,幸不辱命,今且歸來。”
“卿多禮了。”陸旻神態飛揚心情愉悅,連連擺手示意她免禮,吩咐道:“來人,給赫連大小姐和鐘相賜座。”
“謝皇上。”兩人異口同聲。
“湖州那邊的情況如何?”兩人落座後,陸旻也不廢話,直奔主題。
蘭傾旖簡略說了個大概,聽得陸旻連連點頭表示滿意,心想果然沒讓他失望。
鍾毓晟認真聽着,心裡鬆了口氣,想起如今茶館裡新編的說書內容,嘴角不動聲色地抽了抽,覺得這女人真是不肯消停,走到哪裡都有精彩故事發生。
“你辦的很好。”陸旻對她的作爲很滿意,將朝中那些整天溫良恭儉讓的迂腐夫子亂七八糟的彈劾扔到腦後,嘉獎道:“湖州的事,辛苦你了,朕心裡自有計較,朝中那些言論,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蘭傾旖垂眸,態度謙順。
“鐘相,你也把手上的事跟這丫頭說說吧,好歹湖州這件事也算你們倆合作的結果。”陸旻轉頭看向鍾毓晟,語氣略帶調侃。
鍾毓晟眼角抽了抽,難以想象自己竟然被拿來開玩笑。他苦笑了下,有點無奈,誰叫拿他開刷的人是皇帝呢?惹不起也躲不起,只有忍了。他清了下嗓子,正色道:“微臣奉命清剿山匪,剿滅匪徒無數,卻沒能找到失蹤被劫的賑災糧食。不得已之下收兵回京,暗中查訪,不料三日前收到飛馬秘報,在萬州平輿縣拿下了一批形跡可疑的商人,正在秘密轉移大批糧食,經過審訊,發現他們打算把糧食運到嘉水關。”
“什麼?”蘭傾旖悚然而驚,面具下的臉神色變幻不定,眼神裡滿是震驚。
不能怪她修養不到家,這事實在是……影響之惡劣讓她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這是誰?竟然有如此潑天大膽,打了賑災糧食的主意還不夠,竟然還要送到敵國的軍營?這不是把自己的軍隊往人家嘴裡送嗎?
饒是鎮定如蘭傾旖,此時也忍不住滿手冷汗,暗叫一聲好險。
腦海中勾勒出平輿縣一帶的地形圖,蘭傾旖不得不佩服那些人的打算。
平輿縣並不起眼,也不是什麼繁華縣城,究其原因,還是地形的緣故。從平輿縣往西走,翻過天險唐古拉山就是今上的異母弟弟平康王的封地——以富饒著稱的平康郡。不過那條路幾乎是九死一生,沒什麼人會吃飽了撐的去挑戰唐古拉山的可怕程度,所以從平輿縣往平康郡的人都寧可繞道。久而久之,平輿縣也就沒什麼人問津了,發展的也不咋地。
但其實,平輿縣的地形並不差。
從平輿縣往東,繞個遠路穿越譚郡就是嘉水關——半個月前已經被黎國佔領。這條路線雖然遠了點,但勝在安全好走。
可最好走的是水路。在當地直接下水,經由瀾河支系清御河,完全可以直接抵達嘉水關。平時這條路還沒什麼,可如今簡直是要命。
“這樣說來,靳濤定的背後,還有黎國的支持了。”她若有所思,“看樣子黎國在我國潛伏的探子還不少,手也伸得夠長。”
“這纔是讓人擔心的。”鍾毓晟苦笑,“這次我們能抓住他們,但下次可不一定。黎國如今從內鬥中騰出手來,只怕不好對付。”
蘭傾旖不語,只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陸旻,反正自己是下屬,這種事,做決定的是終極老大,自己只要負責辦事就行。
陸旻並未在此事上多加置喙,只淡淡道:“不管怎樣,這次能夠將這批糧食追回來,鐘相辛苦了。若非鐘相謹慎,只怕前線戰士麻煩不小。”
“微臣惶恐。爲國分憂,乃微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鍾毓晟見陸旻無意多談此事,也放過不提,嘴上十分謙卑。
蘭傾旖聽得眉頭一挑,莫非皇帝把後勤工作交給了鍾毓晟,讓他督糧?看來這傢伙還真有幾把刷子,難怪他年紀輕輕就能爬到左相之位。
不過,糧食的事真的有這麼簡單?國內就沒有其他人的手筆?還是說,黎國探子已經滲入朝堂,而且地位不低?
如今的黎國,就憑聞人炯那身體狀況,即使他有心,也掀不起什麼浪來。大權幾乎已經完全落入了聞人嵐崢手裡,那小子還真是不肯省心,一出手就是狠的。這混帳真以爲他們雲國無人了嗎?太囂張了。難怪皇帝十萬火急地把自己召回京城,估計他也是發覺了黎國的不好對付,鍾毓晟要坐鎮軍需操心戰況,分身乏術之下,皇帝也怕燕都會出事,乾脆把自己弄回來加一道防護鎖以防萬一。反正湖州那邊的事也解決得差不多了,餘下的監督河工這種事,隨便派個清官就能解決,用不着自己在那裡看着大材小用,湖州的安危也沒燕都的要緊。
蘭傾旖對皇帝的高看和期待表示真心榮幸,她還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辟邪驅禍的門神作用,看來大家還都挺瞧得起她。
“看看這個。”陸旻身邊的太監遞過來一份摺子,正是平輿縣令的摺子,將事情經過詳細地報告了一遍,內容沒什麼不妥,也符合事理,看來應該不是計策,鐘相爺的確是有本事的。連他的門生也是有本事的。
蘭傾旖合上摺子交還太監,靜候吩咐。
“平輿縣令立下大功,自該有所嘉獎。朕已經下旨升其爲知府,只消此戰結束,即刻上任,在此之前,讓他守好平輿縣,朕不會虧待他。”陸旻語速緩慢,神色鎮定自若。
蘭傾旖看在眼裡,也放了心,反正陸旻也好,聞人嵐崢也罷,都不是省油的燈,就讓他們去折騰好了,關自己什麼事?她只是拿人工錢給人辦事的下屬,不是掌握最終決策的老大。
“微臣領旨。”鍾毓晟垂眸,神態恭敬。
“你先退下吧。”陸旻點點頭,神情微微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