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往往就是這樣,以爲自己隱藏很好,對方看不出喜惡,完全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自以爲是。
如同四姑娘和齊佑之間關係。
齊佑相貌周正,但和一身書卷氣的齊賢相比,少了幾分矜貴,多幾分市儈,而且他喜歡斜眼打量人,給人感覺傲慢又輕佻。
這就是齊臣相偏愛齊賢,不喜歡他的緣故。
但齊佑早比齊賢心思活絡,不愛死讀書,所以他很早就看出四姑娘不願嫁齊家,而且找人查探得知,之前齊府送她的東西,一律被她送進當鋪,折成現銀。
齊佑從那一刻開始打心裡瞧不起四姑娘。
在他的記憶裡,溫伯公出手闊綽,不談其他,就書房裡名貴字畫,隨便挑一樣,都是上品之作,絕非用銀錢衡量的古玩字畫。
這事是從他哥哥齊賢嘴巴里知道的,齊賢生前就酷愛字畫收藏,三不五時向溫伯公討教一二。
現如今,溫伯公才走多久,溫府落魄到這個地步?
齊佑將信將疑,瘦死駱駝比馬大,難道溫府窮成這樣?
還是四姑娘虛榮、自私又小氣?
齊佑尋思,齊淑妃好歹是齊家人,怎麼選這麼個女人聯姻,他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四姑娘也不是全無用處。
四姑娘和齊淑妃打小認識,她願意出錢出力一趟趟往宮裡跑,爲他仕途前程,齊佑何樂不爲。
不喜歡歸不喜歡。有人上杆子替他操心,他絕不攔着。
於是只要四姑娘進宮找齊淑妃的頭一天晚上,齊佑必定和顏悅色,輕鬆把人哄得開心至極。
隔天四姑娘一定會想盡辦法討好齊淑妃。
但比心思,她遠不如齊淑妃這些年在宮裡練就一身本領。
齊淑妃因長期侍奉保和殿,明裡暗裡告訴蕭璟,杜皇后的所作所爲,時間長了,她立場鮮明,自皇后黨覆滅後,便搬入景陽宮,封爲正宮娘娘。
終於脫離杜家的壓迫,守得雲開見月明,徹底揚眉吐氣。
四姑娘十分豔羨,尤其景陽宮裡的小玩意,不但做工精湛,鑲金和綴寶石的裝飾,看得她只瞪眼,就是燕都最好的銀樓,也沒見過這等成色品相的寶石,更別說工藝。
齊淑妃坐在皇上新賜的鹿角椅上,用茶蓋拂了拂清綠的茶湯,瞥了眼喜笑顏開的四姑娘,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淡淡道:“四姐姐若喜歡,本宮賞給姐姐了,拿回去便是。”
四姑娘一愣,把手裡精巧的玉香壺揚了揚,有些不可思議:“娘娘把這個賞給妾身了?”
齊淑妃笑而不語。
一旁的宮女立刻給四姑娘遞眼色,示意趕緊磕頭謝恩。
四姑娘會意,忙過來磕頭,喜滋滋把玉香壺揣進懷裡,又給剛纔的宮女回遞個眼神,不露聲色摸了摸袖子,示意兩層意思。
第一,謝謝提醒;第二,銀錢帶來了。
四姑娘爲了齊佑的前程,可謂煞費苦心,她雖然在杜夫人庇佑下長大,但到底是大戶人家姑娘,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對深宅大院裡的手段耳濡目染。
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她懂,所以不惜重金買通伺候齊淑妃身側的一個宮女,就怕自己在宮裡失了禮數,得罪人都不自知。
然而齊淑妃壓根沒把四姑娘的伎倆放在眼裡。
她品着新進貢的蒙頂甘露,好似話家常:“四姐姐,按規矩,本宮應該稱你一聲三嫂,可本宮覺着這樣叫生分,還是叫你四姐姐親切。”
四姑娘連連點頭:“娘娘說得是。妾身不習慣嫂子這個稱呼。”
不知四姑娘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齊淑妃身邊的幾個宮女偷偷捂嘴笑,自古俗禮,女子嫁夫家,女子改口稱夫君的父母爲父母,夫家上下亦對新過門的媳婦改口。
不改口是幾個意思?
不承認四姑娘是齊家人?
這話沒誰蠢得問出口,反正四姑娘對“四姐姐”這個稱呼沒意見,其他人只當她看笑話。
至於四姑娘,她一門心思撲如何爲自己丈夫仕途鋪平道路上,所有專注都在齊淑妃身上。
齊淑妃說着可有可無的體己話,聽起來又像關心不已:“四姐姐在齊家住的慣嗎?堂哥對你可好?”
四姑娘點點頭,好不好都說好。
然後她見齊淑妃臉色還好,想提一句齊佑升遷的事,可又覺得直接說,目的太過明顯,沒話找話:“淑妃娘娘,妾身前幾日見到一件新鮮事。”
齊淑妃不以爲意,敷衍哦一聲。
四姑娘繼續說:“溫婉蓉……”
齊淑妃瞥一眼。
她立刻改口:“婉宜公主今時不同往日,她夫君爲護國大將軍,聽聞結識不少達官貴人。”
齊淑妃饒有興趣看過來:“說來聽聽,都有誰?”
四姑娘正想說,倏爾看見剛纔遞眼色的宮女,輕輕搖頭,皺皺眉頭,示意別說。
可齊淑妃還等着回話。
四姑娘一時懵了,到底說是不說,怎麼說,心裡還在盤算。
齊淑妃嗯一聲:“四姐姐怎麼了?吞吞吐吐的。”
四姑娘一臉不明地收回目光,乾笑兩聲,挑重點說:“妾身撞見兩次,婉宜公主和大理寺卿兩人在午門外說話。”
“就這事?”齊淑妃沒覺得什麼稀奇,“她身爲官夫人,又是公主身份,和認識的大臣點頭招呼不過禮儀之交,四姐姐不必大驚小怪。”
四姑娘訕訕笑了笑,偷瞄了眼宮女,見對方垂眸,知道話題就此過去,忙岔開話題,說最近天氣炎熱,請齊淑妃保重身體,別中暑氣一類不疼不癢的關切話。
她想出師不利,趕緊撤退。
然後喝完茶,吃完糕點,起身告辭。
齊淑妃沒留,叫人送客。
四姑娘走到宮門外,就溜進一個僻靜的甬道,等了一小會,就見一個宮女急急忙忙跑過來。
“方纔真要謝謝姑姑提點。”四姑娘邊笑,邊把懷裡一張摺好的銀票拿出來,悄悄塞到對方袖子裡。
宮女拿人錢財自然不能白拿,開口道:“溫夫人,您下次當着娘娘的面兒,千萬別提婉宜公主的事。”
四姑娘聽懵了:“淑妃娘娘和婉宜公主以前關係很好啊,怎麼又不能提了?”
宮女不想說兩人之前的過節,就說前幾日發生的事。
織造局做的一批進貢的團扇,太后好心,叫那幾個常來仁壽宮走動嬪妃挑扇子,齊淑妃一把沒看中,獨獨看中放在紅木盒子裡的,找太后要,太后沒給,笑說紅木盒子裡是給婉宜公主留的。
本是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然而出了仁壽宮便有看不慣齊淑妃的妃嬪,藉着剛纔扇子冷嘲熱諷,說她不自量,敢和公主爭東西。
明裡暗裡諷刺齊淑妃出身卑微,以色侍人,遲早色衰愛馳。
氣得齊淑妃一宿沒睡。
她心思,什麼婉宜公主,當初溫婉蓉在溫府怎麼回事,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
被幾個嫡出姑娘欺負得像小媳婦,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現在沒人提及這些事,不就因爲做了將軍夫人,一夜恢復皇室身份嗎?
成了真正的麻雀變鳳凰。
她倒好,飛上枝頭,三不五時陪在皇上身邊,還有賤人嘲笑她身世。
因爲後宮嬪妃都知道,不管是杜皇后覆滅前,還是杜皇后覆滅後,就算皇上喜歡,獨寵不會超過三個月。
齊淑妃不過當初運氣好。三個月內懷了龍嗣,才比別人多了一段時間專寵。
最後還是遭杜皇后毒手。
小產後,皇上冷了她三個月,連句慰問都沒有。
齊淑妃想,當初她和溫婉蓉都是姑娘時,各自在府裡被主母壓得擡不起頭,如今物是人非,能擺脫過去卑微只有溫婉蓉一人。
人比人,氣死人。
加上兩人之前關係就出現裂痕,新仇舊仇一併算在溫婉蓉頭上。
“原來是這樣啊。”四姑娘聽明白原委,點點頭,對宮女說,“謝謝姑姑告知。”
回去的路上,四姑娘倒很是開心。
她本就討厭溫婉蓉,如今齊淑妃也討厭,兩人共同討厭一個敵人,纔好拉進關係啊。
四姑娘邊尋思,邊哼着小調出了宮。
快進入三伏天的燕都,如同巨大蒸籠,火辣辣的太陽把地面烤得烘熱。
四下除了明晃晃的陽光就是聒噪的蟬鳴。
四姑娘嫌熱,要車伕抄近道,從千步廊橫穿過去,經過樞密院門口時,覃煬正叫人清理樹上的蟬。
他一連三天熱得沒睡好,溫婉蓉養傷,不能給他打扇,他上半夜睡裡屋,下半夜熱醒,又換到堂屋的搖椅上,屋門大開,沒有一絲風,熱得罵娘,現在聽見聒噪就頭疼。
宋執也怕熱,趁一早出去外協辦完事回來,就見中庭一羣人拿着長篙子圍着樹敲敲打打,尋思肯定是覃王八的餿主意,一臉壞笑跑到他屋裡。
再看他一臉倦容,一肚子男盜女娼,沒一句正形:“又幹了一宿沒睡?身體大不如從前啊。”
覃煬煩得很,又沒精神,懶得嘴炮:“你滾不滾?”
宋執答得自然:“不滾,不滾。”
邊說,邊自來熟倒兩杯涼茶過來,自顧自喝一大口,緩口氣說:“你不是要我去查刺客的事嗎?聽不聽?”
“有屁就放。”
宋執賤不過:“你剛纔不是要我滾嗎?”
“你他媽!”覃煬一下子從太師椅裡坐起來,操起桌上的東西準備砸過去,就聽見門口一聲輕咳。
下屬默默拿批文進來,默默退出去,生怕覃將軍手上的銅製壓紙砸自己身上。
砸身上還好說,不幸砸中腦袋,立馬開花。
宋執只等人走後,嘖嘖兩聲,揶揄他:“你看別人都怕你,人緣差。”
覃煬哼一聲,要他快滾。
宋執喝飽水,緩過勁,自然不留。
但走到門口,又被覃煬叫住。
他敲敲桌子:“話說完再走。”
“你不是不聽嗎?”
“誰說老子不聽!快說!”
宋執每次逆毛摸,摸得覃煬變臉,就消停了。
“黑市的人透露小道消息,說人可能就在粉巷。”他拖個椅子過來,軟骨頭一般窩進去,“但消息可不可信,不好說,另外有人說刺客來頭不小,不想惹麻煩。”
言外之意,不想趟渾水。
覃煬聽了,沉默片刻,問:“都黑市誰說的?”
宋執聳聳肩:“還能誰,不就是以前那幾個王八蛋。”
“所以沒收錢?”
“估計是這個原因。”宋執別彆嘴,“黑市的規矩你知道,他們不愁錢,就怕沒命拿。”
眼下死馬當活馬醫:“粉巷那邊你熟,查到什麼線索?”
宋執擺擺手:“查個屁,粉巷多少樓牌,大大小小少說上百家,你叫我從哪查?”
“再說,你也知道粉巷水深。”
覃煬沒吭聲。
宋執接着說:“依我看,要麼直接把事情捅到上面,由大宗正院上報大理寺徹查,要麼息事寧人繼續等,我估摸他們敢衝着皇家去,上次沒得手,還會犯事。”
“真不怕死啊!”覃煬感嘆,鬧不明白,“在燕都,皇城根腳下夜襲皇室宗親,不要命了?城門一關,甕中捉鱉,一個都逃不掉。”
宋執揚揚眉:“既然敢做,應該有萬全之策,能進城,就有辦法出城。”
說着,他腦袋往椅背上一靠,翹起椅子兩條腿,來回搖晃,難得說句正經話:“我跟你說覃煬,燕都的繁華都是表面,就跟蘋果一樣,爛從芯開始。”
覃煬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宋執坐起來,又恢復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在粉巷天天醉生夢死,能知道什麼,不過姑娘們嘴雜,經常說些有的沒的,哎,我倒覺得你抽空也去逛逛,不睡姑娘,聽聽小道消息也好,你說你整天跟溫婉蓉關在屋裡,所有消息都閉塞。”
覃煬知道宋執的意思,問題他真去了,跟溫婉蓉說聽小道消息,她能信?
八成罵他鬼扯。
“這事以後再說,”他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溫婉蓉還在養傷。”
宋執點點頭,鮮有沒拿溫婉蓉取笑他。
反正刺客的事,在粉巷這條線索上擱淺了。
宋執本想說什麼,忽然瞥見覃煬桌上的批文,微微一怔。拿起來快速掃了眼,視線轉向覃煬:“皇上的擴疆之戰,真要打?”
覃煬嘖一聲:“你當皇上說着玩?”
宋執放下批文:“你帶軍?”
“老子跑的掉?”頓了頓,“你也別想跑。”
宋執眼珠子都快翻出來了:“就不能讓我過幾天消停日子?前年去疆戎,去年去樟木城,今年去哪?一出去幾個月,粉巷的姑娘都快忘了我。”
“你有銀子,她們就記得你了。”覃煬又拿了另一份批文給他看,特意點了點,“今年從這發兵。”
宋執認真看了看:“雁口關?”
覃煬單眉一挑:“白紙黑字,不都寫着嗎?”
“雁口關離疆戎沒多遠啊。”
“是沒多遠,但雁口關那邊比疆戎難打。”
宋執想起來:“哎,我記得沒錯,你爹是不是在那邊沒的?”
覃煬不想提起這事,默認。
宋執覺得自己嘴欠,提什麼不好,提覃煬的傷心事。岔開話題,繼續說批文上的內容:“什麼時候出發?”
覃煬說不知道:“之前杜子泰把各駐點糧草調配胡搞一通,現在要重新調整,老子天天搞這事,八百里加急分發各個駐點,要他們上報當地情況,我在等回信。”
說起調配,宋執想到另一個事,起身重新倒兩杯茶來:“城郊的佈防也要重新調整吧?”
覃煬拿起茶杯,剛灌一口進去,趕緊放下,罵了句操:“你不提醒,老子都忘了!”
他快速翻出一份批閱好的公文,拍到宋執身上,宋執接住,問是什麼。
覃煬:“你提交佈防改革,我看了,一個字沒改,就按你說的做。”
宋執哦一聲:“我以爲這事不用我管了,幸虧問一嘴。”
“你不做誰做?指望那幾個王八蛋?”覃煬想起那幫禍禍,心煩,“一點屁事跟老子推三阻四,還有個跟老子說,媳婦要生了,必須早點回府。”
宋執哈哈大笑。
覃煬臉都黑了:“以爲老子沒見過女人生娃!生個屁!一連生三天!蛋都下一窩,還跟老子說要早點回府,媽的!”
宋執笑得不行,腰都直不起來了,問:“誰啊!”
覃煬說個人名。
宋執哦一聲,難得替禍禍說話:“他啊,他媳婦是不太好,差點被他氣得大人小孩都沒了。”
覃煬聽着稀奇,什麼氣都消了:“還有這一出?”
宋執說:“你要麼忙,要麼回府,當然不知道咯。”
覃煬心想,原來被媳婦受折磨不止他一人,幸災樂禍問:“快說,快說,怎麼回事?”
宋執不以爲意:“還能怎麼回事,跟溫婉蓉一樣,是個醋罈子,不讓他去粉巷,他偷着和我一起去,跟姑娘們划拳喝酒,輸的脫一件衣服,玩大了,被三個姑娘圍攻,脫得只剩一條兜襠布。”
覃煬笑得不行:“他媳婦發現了?”
宋執嘖嘖兩聲:“何止發現,鬼曉得他媳婦怎麼找到樓牌,挺着肚子衝到包間裡,逮個正着。”
“沒被拉出去遊街?!”覃煬發出一陣爆笑。收都收不住,“好,好,我最近太忙了,你碰到他,跟他說一聲,老子給他三天的假,老實在家面壁思過!”
宋執想,剛纔還罵生蛋都生出來了,現在放三天假,典型欠削。
“遊屁的街,當下他媳婦就不行了,聽說回去被他家老爺子罵得夠嗆。”
“沒打他算好的。”
“你他媽別幸災樂禍別人,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覃煬滿不在乎,嘴硬:“老子怎麼了?老子現在是良民典範。”
“你怎麼了?”宋執壞笑,“真要我說?”
覃煬想他故弄玄虛:“說說說,老子聽你說出個花來。”
宋執身子往前一傾。壓低聲音:“哎,前幾天,我碰見青玉閣的花媽媽,向我提起你。”
覃煬拿起茶杯:“提老子幹什麼?”
宋執一字一頓:“她說,牡丹時常唸叨你,問你爲什麼不去青玉閣?”
覃煬噗一聲,一口茶噴對方一臉。
宋執跳起來,拼命擦臉上的水:“你大爺!瞎了!看清楚噴啊!真他媽噁心!”
覃煬被茶水嗆到,咳得話都說不出來,拼命擺手,示意快滾!
宋執起身就走,嘴裡還罵罵咧咧。
覃煬尋思,多久的事了,怎麼現在還記得?
後來他去粉巷應酬也好,跟溫婉蓉吵架,故意跑去消遣也好,都避開青玉閣,就是不想找麻煩。
以爲這事早翻篇了。
不過被一個粉巷姑娘惦記,他沒太往心裡去,風流債這東西,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說恩客和姑娘之間,到底爲什麼,大家心知肚明,難不成還玩真的?
再後來,他忙,宋執也忙,就把這茬忘了。
但沒過幾天,宋執把佈防的事弄得差不多,找覃煬覆命,沒想到他先回府。
宋執轉頭又去覃府找人。
覃煬正在和颯颯瘋玩,聽說宋執來了,就把人邀到書房。
宋執把城郊情況詳述一遍,然後說過兩天會寫份書面材料,交到樞密院。
覃煬對他做事放心,反正書面材料只爲了應付上面。
宋執該說的說完,臨走,又想起一件事,離覃煬做遠點:“上次說青玉閣的事,話沒說完。”
覃煬心想還有下半場?
“說。”
宋執陰笑:“我說可以,你別打人。”
覃煬應聲好,看他玩什麼把戲。
宋執遲疑一下,跑去把房門關上,聲音變小:“哎,花媽媽說,牡丹生了個兒子,養在外面。”
覃煬單眉一挑,第一反應,生兒子,關他屁事。
宋執下一句話,把他嚇得不輕:“我去看了,那小子長得跟你有點像。”
覃煬愣怔半晌,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看看自己褲襠,又看向宋執,開口一句:“不可能。”
宋執忍笑忍得很辛苦,嘴角抖得快抽筋:“可不可能,我不知道,反正我告訴你一聲,兒子三歲半。”
說完,他起身開門就走。
覃煬坐在書房裡,腦子總算運轉起來,想了一圈,三歲半,也就是他和溫婉蓉成婚前,一年半的時候,那段時間他確實在粉巷玩得挺瘋。
但也沒天天跟牡丹怎樣啊……
再細想,是有段時間三不五時找牡丹來着,但好像沒睡吧……
因爲每次都喝多了,有點斷片。
退一步,就算睡了,第二天早上他必點姑娘後腰,在記憶裡,好像沒點過牡丹,兒子怎麼來的?
難道喝多,第二天早上起來忘了?
他懵圈。
有句話叫什麼來着,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這次是真的?
覃煬想想,覺得不對,衝出去追宋執,但府裡來來回回的下人太多,他不好明說,只問:“你什麼時候去看的?”
宋執還在笑:“前天。”
頓了頓,反問:“你去看嗎?”
覃煬嚇得直搖頭:“老子去看個屁!”
宋執嘖一聲:“做賊心虛。”
“滾你媽蛋!”
“態度惡劣。”
“不是,這事有點突然。”
“請客十天。”
“什麼玩意?”
“封口費啊!兄弟只要你出十天的費用。夠意思吧?”
“滾!”
“十五天。”
“你他媽想死!”
“二十。”
“你!”
“二十五天,你不答應,我現在就跟嫂子彙報。”
覃煬服氣:“別別別,十天就十天。”
宋執不幹:“二十五天,你他媽態度惡劣,少一天都不行。”
覃煬額頭暴青筋:“宋執,你小子不要太過!”
宋執搖頭晃腦,下猛料:“我過了怎麼地,我也想有個三歲半的兒子,可惜沒有啊。”
覃煬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就是被威脅,只能忍氣吞聲:“行,二十五天,你出個數,老子拿現銀。”
宋執難得敲他一筆:“你要我現在說,我哪裡算得出來,這樣。你先拿二百兩,我花完再找你要。”
反正按天數算,一口價太虧。
覃煬啞巴吃黃連,不行也得行,叫宋執等着,轉頭去拿錢。
好在進屋的時候,溫婉蓉喝了藥,在睡覺。
他輕手輕腳,跟做賊一樣,拿了現銀,麻溜出去。
宋執得了便宜還賣乖:“嫂子沒問你拿錢做什麼?”
覃煬比任何時候都想捶死他:“拿錢就滾蛋,廢什麼話!”
宋執手裡的銀錠拋起來,接住,又拋起來接住,哼着小調離開。
覃煬在後面氣得乾瞪眼。
他尋思,肯定哪裡搞錯了,要不找個機會去見見牡丹,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問題,問清楚之後?
不是還好說。
如果是。
怎麼辦?
兒子肯定要接回來,至於牡丹,擡進門做妾室?
不不不,覃煬想想,褲襠忍不住一緊,上次光親嘴,溫婉蓉跟他大鬧,這次要知道真相,就是晚上不睡覺,也會切了他的命根子……
頭一次,覃煬覺得好焦灼。
從心到肺,從肝到腎,哪哪都不舒服。
他一連惆悵幾天,話也變少了,也不跟颯颯玩了。
溫婉蓉發現他不對勁,以爲是樞密院公務太忙累的。愈發對他好。
每天晚上給他變着花樣燉宵夜,早上和他一起起牀,伺候他洗漱,穿衣,白天精神好,定省完回來照顧颯颯。
覃煬有時回來早,遠遠就在院子裡看溫婉蓉帶着颯颯坐在遊廊里納涼,說話,笑鬧,他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換以前,他肯定不在乎,現在他不敢不在乎。
溫婉蓉未必會對他如何,但肯定會帶着颯颯一走了之。
他太瞭解她的脾氣。
然後又想到牡丹,他一直覺得三歲半的兒子,不是他的。
都知道孩子父親是誰,牡丹爲什麼不聲不響把孩子生下來,自己養,不應該找他,要他負責嗎?
但這個事……分析是分析,宋執那句長得有點像他,纔是覃煬死穴。
覃煬想去一探究竟,始終不敢付諸行動。
他好不容易和溫婉蓉和好,不想節外生枝。
於是,在每天煎熬中,一天又一天度過。
直到有天,兩人躺在牀上,溫婉蓉突然莫名其妙來一句:“覃煬,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問得覃煬心裡一驚。
“沒事。”他語氣盡量放平。
“是嗎?”溫婉蓉看着窗外灑進來的銀輝,聽着蟲鳴,道,“我覺得這段時間你總是心不在焉。”
覃煬反應快:“可能累了,樞密院最近忙得要死。”
溫婉蓉哦了聲,翻身道:“你注意休息,早點睡,明天卯時還要早朝。”
覃煬想睡,卻睡不着,跟着翻身,從後面避開傷口,摟住溫婉蓉,很認真的感嘆:“哎,你身上好香。”
溫婉蓉問他貼這麼近不熱嗎?
覃煬搖頭,說不熱。
“你之前不是說天氣太熱,不想碰我,又變卦了?”
覃煬想熱也得抱着,說不定過段時間,想抱沒得抱:“我就抱一下,還能熱死。”
溫婉蓉覺得他這段時間都怪怪的,笑起來,故意問:“覃煬,你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覃煬立馬否認:“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溫婉蓉笑得不行:“我開個玩笑,你這麼大反應幹嗎?真做虧心事了?”
“我天天早出晚歸,想做虧心事也得閒下來。”覃煬歪理邪說,掩飾心虛。
溫婉蓉又翻過來,和他面對面,主動親一下:“我知道你忙,要不我明天定省跟太后說說,讓你輕鬆一點,免得累壞了。”
覃煬心想他不是累,是煎熬!
嘴上哄:“算了,忙一點無所謂,我扛得住。”
“真的不用我說?”
“嗯。”
溫婉蓉心疼他,摸摸他的臉,笑道:“等我傷好了,我們努把力,趕緊湊個好字。”
覃煬尋思,“好”的另半邊說不定就在外面。問題不是溫婉蓉生的,就算同意接回府,肯定會很長一段時間不讓他好過。
他想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要等溫婉蓉發現,覃府後院會燒起來。
老太太知道,一定會家法伺候。
透骨鞭……想想都疼。
覃煬痛定思痛,決定過兩天,趁下午沒什麼事,未時過半,去趟粉巷。
粉巷一般都是申時後纔開業,他來得太早,青玉閣大堂裡除了桌椅,沒有一個客人,一個小廝正趴在桌上打盹。
覃煬過去拍醒他,直接說:“我找牡丹。”
“您是?”
“你告訴她,覃二爺,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