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還是在北京時給BENNY打了一個電話的,回來後就一直沒機會。李兵不上班,天天待在家裡。她不知道他這段時間爲什麼不出去打麻將,也許是因爲手裡錢不多,腰桿子不硬,也許是因爲借錢的事把那些麻友看穿了,也許是怕她給他戴綠帽子,所以看守着她。
不管是什麼原因,李兵就是不出去打麻將了,這搞得她既不能給靜秋打電話,又不能給BENNY打電話,家裡又不能上網。有兩次,她說要到學校電腦中心去一下,李兵也要跟着去,去了之後還坐在電腦旁邊看,搞得她沒法給BENNY發EMAIL。
她到於真那裡去了兩次,但李兵一定要跟着去,她怕硬性阻攔他去,他會生疑,只好讓他去了,於是電話也沒打成。
於真看上去瘦了很多,簡直可以用“憔悴”來形容。海倫不知道是不是咪咪放在那裡把於真累壞了,她說了很多感謝的話,把從美國帶回來的禮物給了於真,又給了瑤瑤一些美元,說是提前給的壓歲錢。
如果是平時,於真肯定會推脫不肯接受,但這次於真好像有點心神不定,象有滿腹心思,沒怎麼注意到錢和禮物的事。
有一天,海倫對李兵撒謊說:“我要到於真那裡去一下,她最近在跟她丈夫鬧矛盾,想找個人聊聊,你在旁邊不方便,就別去了吧。”
李兵說:“別人兩夫妻鬧矛盾,要你在中間夾纏什麼?”
“我不是夾纏,只不過當個聽衆。有時一個人只是想找個人訴說一下,倒並不是在指望人家給什麼意見。”
李兵無奈,只好讓她去了。她本來想在外面打了電話再去於真家,但又怕李兵查起崗來,就決定還是先去於真家,如果於真的丈夫老劉不在,她就從那裡打電話。
她到了於真家,只看到於真一個人,就問:“老劉上班去了?”
於真說:“我跟老劉分居了,他有了情人。”
她大吃一驚。這些年來,她們三個要好的朋友就於真的婚姻還比較幸福。她的就不用說了,小荊的婚姻也不美滿,丈夫是學經濟的,從大學跳出去搞期貨,發了財,後來就有了小蜜。小荊提出離婚,兩人在財產分割上無法達成協議,鬧了很久。
那時三個人當中她是最慘的,因爲她自從結婚以來,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小荊剛開始是三個人中過得最好的,丈夫有錢,很早就買了房,小荊差點把職辭了在家做全職太太,是她和於真兩個人勸說,說女的無論如何經濟上要自立,不然談不上愛情幸福,小荊才勉強保着個職位,但也沒當回事。結果後來丈夫有了外遇,小荊只好提出離婚,幸好有這麼一個職位保留着,就算丈夫一分錢不給,自己也能活下去。
那時三個人當中最幸福的就是於真了,於真的丈夫也在L大教書,是法律系的講師,算是懷才不遇,每次提職稱就被什麼卡住了,不是因爲差篇文章就是因爲跟系裡領導關係不鐵,雖然老劉不哼不哈不得罪人,但也沒把領導的馬屁拍好,所以總是走背運。
於真在自己系裡倒是還比較一帆風順,很早就提了副教授,工資比老劉高,工資以外的收入也比老劉多,學校分房子也都是按於真的分數來分。老劉一直開玩笑說跟於真在一起有壓力,但兩個人的關係似乎並沒受影響。
海倫一聽連老劉也有了情人,不禁暗自叫苦,全怪自己是個烏鴉嘴,對李兵說什麼於真在跟丈夫鬧矛盾,這下好了,一語成讖。她小心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真說老劉跟他以前的一個學生好上了,那個學生姓林,既不漂亮又不能幹,現在好像也沒工作,不知道靠什麼生活。於真也不知道老劉看上了小林什麼,審問了多次,就審出一句話:我跟她在一起沒壓力。
於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下,總結說:“什麼壓力不壓力,都是鬼話,關鍵是那女孩年輕。我們跟這些小十歲的女孩比,當然沒優勢。也不知道現在的女孩是怎麼啦,放着那些年輕的小夥子不去追,偏要纏着一些結了婚的男人。如果說老劉有錢,那還說得過去,他又沒一分錢,也不象個會發達的樣子,不知道那女孩看中了他什麼。”
她暗想,既然老劉沒錢沒權,那女孩說不定就真是愛上他這個人了。當然她知道這樣說會傷於真的心,就問:“瑤瑤知道不知道?”
“現在還沒告訴她,只說爸爸出差去了——”於真嘆口氣說,“這是我最擔心的事,就是怕孩子受傷害,我自己倒沒什麼——”
海倫看得出來,雖然於真說沒什麼,心裡還是很難過的,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了,平時感情又還可以,哪裡會不傷心呢?她見於真這樣,就不好在於真家給BENNY打電話了。
她竭盡全力安慰於真,她安慰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愛情婚姻不幸的人的故事都講給於真聽,比如她自己,比如王麗玲。兩人講了一會,於真覺得心裡好過多了,笑罵一句:“哼,反正現在莫明其妙的男人太多了。”就不再垂頭喪氣了。
她從於真家出來,在路上找了個電話服務點,給BENNY打了個電話,已經快聖誕節了,她怕到時候找不到機會給他打電話,就提前祝他聖誕快樂。她走之前在網上爲他買了禮物,是一個索尼的音響,還有一束花,禮品公司會在聖誕前一天送到。她沒告訴他有關禮物的事,想給他一個驚喜。
給BENNY打完電話,她又給靜秋打了個電話,把李兵想到自殺的事說了一下。靜秋安慰了她一陣,說:“這種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多倫多發生過新移民殺死全家然後自殺的事件。你丈夫剛來時會有一段時間難以適應,最好是能讓他去讀讀書,讀個比較好找工作的專業,不然的話,他沒錢生活下去,容易走極端。”
“我是主申請人,我到時候能不能提出離婚?是不是我跟他一離婚,他的加拿大身份就沒有了?”
“好像還沒聽說過主申請人不能提出離婚,也沒聽說過離婚後他的身份就沒有了。主要是怕提出離婚會使他覺得走投無路,狗急跳牆。我丈夫來加拿大後在餐館和工廠打過一段時間工,非常不習慣,幾乎每次打電話都是訴苦抱怨,要死要活,後來他貸到了款,到一個COLLEGE讀書去了,才比較好了一點。”
“只要能貸款讀書也行,就怕他讀不進書。”
“好像要在加拿大呆滿一年後才能貸款,所以第一年會比較麻煩。如果你能把他辦到美國去,你養活他沒問題,但如果辦不過去,就要靠他自己打工了,你靠獎學金是沒辦法支付他在加拿大的費用的。”
這次跟靜秋打完電話,她的心情也沒輕鬆多少,看來移民辦成之後還有很多麻煩。把李兵辦到美國來,是她最不願意的,但不辦來,她又養活不了他。他活不下去了,不知道會搞出什麼事來。
她想,最好是勸說李兵就留在國內,她保證每月給他寄兩百美元,就是不知道李兵肯不肯這樣。她想起李虹,如果李虹跟丈夫離了婚,他們幹兄妹就能在一起了,如果他們到廣州那邊去,一個打工,一個找個學校教教書,再加上她每月寄點錢,生活應該是很愜意的,至少比李兵自己跑到加拿大去打工要強。
她回到家,就向李兵打聽李虹的情況,李兵說他也搞不太清楚,好像是去廣州那邊一段時間,又回來了,有段時間沒聯繫了。
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繫減少,是因爲兩人感情出了問題,還是因爲兩人都成了窮光蛋,彼此看不起對方了。她想找李虹探探口氣,看他們兩人到底有沒有希望湊在一起。
她正在愁不知道怎麼才能聯繫上李虹,李虹自己打電話來了,說是回龍溪的時候聽乾媽說她回來了。李虹說想跟她單獨談談,她想也許李虹這次要當面鼓、對面鑼地跟她爭奪李兵了,她心裡一喜,當即就答應了。
李兵聽說是跟李虹見面,似乎也沒意見,海倫就約李虹上家裡來見面,叫李兵出去玩一玩。
李虹來了之後,談來談去,都沒有談到跟李兵的事,只在講她跟丈夫的矛盾。海倫聽了半天,也不知道李虹此行究竟意下如何。最後看看時間不早了,再過一陣就要去接咪咪放學了,李虹才吞吞吐吐地說,這次是想問她借點錢。
李虹說:“姐,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到萬不得已,我也是不願求人的。我今天向你開這個口,也是想了又想,實在沒辦法了,才厚起臉皮說這個話。我到廣州那邊去了一段時間,但我什麼技術也沒有,找不到工作,說難聽一點,真是做雞都沒人要,只有回來靠我老公。我知道你幾個錢也來得不容易,我以後賺了錢,保證還你。”
“你要借多少錢?幹什麼用的?”
李虹又遲疑了一陣,終於說出是動手術用的。原來李虹生小孩的時候,產道撕裂,不知道是縫合手術做得不夠好,還是她自己身體恢復不好,總之就是在那下面留下了一個瘻管,不光有時會疼,還時常有髒東西流出來,影響了她跟丈夫之間的關係。李虹找醫院扯皮,但也沒什麼結果,不過醫院說做個修補術就能解決問題。
海倫問:“要多少錢?”
“想問你借五千塊,如果你沒有這麼多,四千也行。”
海倫聽了,覺得很同情李虹,心想一個女人,肯定不會拿自己的那個地方撒謊騙錢,而且不到萬不得已,誰會願意把這種隱私告訴別人?她馬上拿出六百美元給了李虹,叫她不用擔心還錢的事,但一定要用在手術上。李虹千恩萬謝的走了。
李虹走了之後,海倫還在想這件事,也許李兵跟李紅根本沒那種關係,也許曾經有過,但因爲李虹的那個瘻管,兩人又吹了。但不管有還是沒有,指望李兵爲了李虹,出國後就爽爽快快同意離婚,是不大可能的了,因爲這兩人即使有那麼一段感情,在金錢和瘻管面前也早已破裂了。
現在她真有點絕望了,於真爲丈夫移情別戀的事弄得那麼憔悴,她就不好意思再把咪咪放在那裡了。咪咪跟着李兵,她又不放心,就希望早日把移民辦成;但移民辦成了,她又面臨既擺脫不了李兵、又養活不了李兵的麻煩,真的有點“前途無亮”的感覺了。
很快又到了她回美國的日子。她給李兵留了一些錢,不敢留多,怕他又拿去做生意全部虧掉;又不敢留少,怕他沒錢用了跟女兒兩人同歸於盡。她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什麼生意也不要做,就安安心心待在家裡,把咪咪照顧好。沒錢用了,就打電話告訴她,千萬不要想到死上頭去。
回到美國後,她仍然是憂心忡忡,好像沒辦法全心全意地ENJOYBENNY和他的愛情一樣。BENNY很快就看出了苗頭,問她:“是不是——媽媽——病了?”
她不敢再撒媽媽生病的謊,因爲她撒的謊好像很容易變成事實,於真的事就是一個例子。她支支吾吾了一陣,沒說出到底是爲什麼,他也沒再追問。
晚上回到住處,他到她住的那間房來,說他聖誕節的時候,跟老闆他們一起到唐人街去喝早茶,在那裡的一個店子裡給她買了一個聖誕禮物。他叫她閉上眼睛,她就閉上了眼睛。她感到他把她手上那個戒指取下來了,過了一會又給她戴上了。她不知道他是把原來的那個給她戴上了,還是給她戴了一個新的戒指。
他叫她睜開眼,她睜開了眼,看了看左手的無名指,好像還是以前那個戒指,上面是一粒綠寶石。她仔細看了一下,又覺得不是以前那個戒指了。她問:“這是你——買的?”
他點點頭,問:“好不好?喜歡不喜歡?”
“喜歡。”
“這顆是真的綠寶石,你原來那顆是假的。老早就想給你換個真的,一直沒時間出去買——”
她想說,那顆是我女兒送我的,我答應了永遠戴着的,但她說不出口,心想以後在B城就戴那個,到了A城就戴這個吧,或者一隻手戴一個,也算都照顧到了。
她又仔仔細細地看那顆綠寶石,她真的不知道怎麼判斷是真是假,可能他是照着她那個買的,式樣顏色都很像。她問:“你怎麼知道那顆是假的?”
“一看就知道。我不會讓我的女人戴假珠寶的。”
兩人親熱了一會,她問:“我那個假的呢?”
“扔了。”
“扔哪裡了?”
他指指桌子邊的一個垃圾桶:“扔那裡面去了。”
她慌忙打開垃圾桶蓋子,一眼就看見她的“綠寶石”戒指,她趕快拿了出來,跑洗手間去用水衝了一陣,想想沒地方放,就戴到另一隻手的無名指上去了。
等她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他看了她一會,問:“誰送的?這麼寶貝?”
她支吾了一陣,說:“是——一個朋友送的,女朋友——”
他沒再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