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晚。
府谷,孤山,百花塢。
月前,花下,一涼亭,兩杯酒。
只是四樣小菜,一盆濃湯。
杯碟是吳越燕子衝燒製的秘色瓷,酒是味極甘滑的涼州葡萄酒。
菜是用小羊羔烤出來的香嫩金黃的灸子骨頭,以黃河大鯉魚爲原料削得蒲如蟬翼,白似飛雪的生魚片,鮮香可口的三鮮筍,梅子姜,最後是以肥嫩羊肉佐蓮藕,山藥,黃芪,黃酒,文火煮燉至爛而成的一盆八珍湯。
涼亭中據案而坐的是兩個中年男子,皆着舒適鬆軟的布衣,發系飄帶,悠閒自在。
小亭四角高掛燈籠,依稀映着他們的模樣。一個身軀魁梧,縱然坐於石凳之上,也如虎踞龍盤。看他面貌,面如生棗,兩隻斜飛入鬢的丹鳳眼,一部及胸的長髯,膚色白皙,好似一個文士,但睥睨之間,神光凜凜,亦有懾人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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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一看就是手握重權,平素說一不二的人物,舉止之間才能久而久之薰陶出這樣的威儀。自古民諺:“山東出相,山西出將。”這兩個山西大漢的確一看就是威風凜凜的武將。那面如重棗的中年人便是府州之主折御勳,對面那個白麪文士確實麟州之主楊崇勳。
桌上美食極爲可口,可是二人卻幾乎不曾動過幾筷,楊崇勳皺着眉頭,呼喚着折御勳的表字道:“世隆啊,管家親伐北漢無功而返,但...... 他尚未返回汴梁,便開始大賞羣臣。這一回我楊家可沒什麼力,卻也的了褒獎,哥哥我受封爲上國柱,河東節度使,管家這一遭兒,可是來勢不善吶。”
折御勳微微一笑,撫須道“呵呵,仲聞兄,管家對我折御勳更是大方呢,封了我一個鄭國公,怎麼樣,比你這正二品還高着一級呢,你說咱兩哥們兒什麼時候走馬上任去啊?”
他比楊崇勳小一歲,所以稱楊崇勳爲兄。楊崇勳聽了這話怫然道“世隆,你這是甚麼話,難道我楊崇勳你還信不過,竟跟我打起馬虎眼。咱兩一個一旦離開根基入朝爲官,那就是龍困潛水,虎落平陽,一身富貴或無須憂慮,可這祖宗基業就盡落人手,再也休想拿的回來了。我這次來,不就是想跟你商量個法子出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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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御勳雙手一攤,無奈地道:“管家率大軍回師卻不返京,十餘萬精兵虎視眈眈地陳與西北,加官進爵地招呼咱們進京享福,這麼大的誠意……嘿!若是你我違逆了官家的美意,說不定這官兒就沒了,連頭都要沒了,你當官家那支大軍都是吃素的不成?”
楊崇訓眉頭一擰,道:“官家陳兵西北而不返東,明擺着是恐嚇咱們,我不信他敢真的對咱們用兵。”
折御勳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真要撕破臉皮來對咱們用兵,那也未必就不可能。不過……前提是他得先解決了南邊那幾個大丨麻煩,這時候嘛,他是不會真的對咱們用兵的。可是……官家下了旨,你說咱們去不去?不去就是抗旨,他忍得下一時之氣,早晚也要對咱們動手,難道咱們還能去投自身難保的北漢?亦或乾脆降了契丹人,自立爲主,做一個兒皇帝?嘿。我本鮮卑皇室拓拔氏後裔,同屬胡族,投了契丹反受忌憚,契丹最爲傾慕中原文化,你楊大將軍是漢人,你大哥又是保的北漢,投靠過去十有八九要受重用的……”
楊崇訓“啪”地把桌子一拍,霍然站起,沉聲道:“看來楊某這一遭是來錯了。罷了,我自回麟州去,管家挾泰山之勢而來,我楊崇訓勢單力孤,是絕對敵不過的,便交出麟州去汴梁做個太平官兒吧。只不知我麟州一旦有失,你府州還守不守得住。”
楊崇訓說完擡腿就走,折御勳舉杯自飲,也不理他,直到楊崇訓馬上就要走出花園的月亮門,折御勳才把酒杯一放,高聲喚道:“仲聞兄留步”
楊崇訓霍然轉身,雙眉一剔道:“怎麼,折將軍要綁了楊某去向官家表功嗎?”
折御勳笑容滿面的趕過來,一攔他的肩膀,那副威嚴模樣蕩然無存,嬉皮笑臉直似一個無賴“哈哈,仲聞兄憑大的火氣,莫怪,莫怪,我總要知道你的真實想法纔好與你坦誠以待麼。來來來,坐下坐下,天氣熱,難怪你火氣大,來人吶,給楊將軍呈一杯酸梅湯,要井水裡正鎮着的。”
養崇訓苦笑不得的道“世隆,你……唉,你這人,從小就是這般狡詐,虧了你還是府谷之主,雲中之霸,看你這幅怠懶模樣,真是……,算了算了,喝什麼酸梅湯,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你快講,有沒有什麼辦法婉拒了官家,又不傷了彼此和氣。”
折御勳把他拉回席旁坐了,痞賴氣一收,正色說道:“仲聞兄即如此坦誠,那世隆便明說了吧。十年前我父投靠大宋,入朝面聖時,官家親口承諾,我折家世世代代掌管府谷,自徵部曲,自納稅賦。這纔不過十年的功夫,家父屍骨未寒,官家言猶在耳,便打起了我府州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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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當我便心甘情願?可是,咱們畢竟在人家的屋檐底下。汴梁,咱們不去,可這臉面,也不能撕破了,總得讓朝廷心甘情願地把咱們留下來才成。”
楊崇訓目光一閃,疑道:“世隆,你就不要賣關子了。直說吧,如何讓管家心甘情願地讓咱們留下來?”
折御勳微微一笑,一字字道:“自然是……養、匪、自、重!”
楊崇訓瞠目道:“哪來的匪?那要養多大的匪?”
折御勳翻了個白眼,道:“從小你就比我呆,還在還是比我呆。”
楊崇訓沒好氣地道:“廢話,誰似你折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奸似鬼,我們老楊家忠厚,哪有那許多乖巧心思,你快說,匪在哪裡?”
折御勳笑嘻嘻地網西南方向一指,楊崇訓詫異地道:“党項人?不對啊……党項七部作反,廈州李光睿袖手旁觀,是你吃飽了撐的派兵去把他們打散了的,現在剩下那幾條小魚還能折騰得起什麼風浪來?”
折御勳莞爾道:“仲聞兄,咱們來看看西北的形勢,咱們北面、東北面,是北漢、契丹,南面、東南面是大宋,西面、西南面是定難軍節度使李光睿。李光睿表面上雖也臣服於宋,其實比你我更加桀驁不馴,而他的勢力在你我他三者之中也是最大的,如果朝廷繳了咱們的兵權,那官家的虎威就直接俯壓到李光睿的頭上了,你想……他還會不會活得像如今這麼逍遙自在?”
楊崇訓訝然道:“難道你想……與李光睿聯手同盟?”
夏州定難軍與府谷的永安軍爲了爭奪地盤,多少年來一直征戰不休,自降了大宋之後,表面上都是一殿之臣,倒不好堂而皇之地打仗了,可是故意慫恿族人、部曲彼此爭鬥廝殺卻也是常有的事,若說他們一狼一豹能成爲盟友,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
折御勳笑道:“聯手不假, 同盟卻未必。李光睿也擔心趙匡義的虎尾掃到他的屁股上,有咱們在這兒守着,雖着彼此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動不動還要插上一架,總比趙老大看着順眼不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他也是願意把咱們留在這兒的,那他自然就要配合一下咱們。我已着人隱藏身份,資助党項七部一些兵甲武器錢米柴糧,這幾日的功夫,党項七部就要兵戈再起,那時只要夏州李光睿臥病在牀,不能出兵。我折御勳……”
他乾笑兩聲道:“職責所在,我折大將軍自然是要出兵的,不過一旦打起仗來,俺老折屢戰屢敗,萬般無奈之下,就得拖你老哥下水,咱們哥倆兒跟党項七部打個步步生蓮不亦樂乎,爲了朝廷 鞠躬盡瘁,你說他趙官家還好意思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把咱們請去汴梁喝茶?”
楊崇訓一聽大喜,連聲道:“你有這樣的好計,怎不早說,害我這般着急,真真不是東西。啊!啊。。。”他指着折御勳,恍然道:“這課是你們家那個小妖女出的注意?”
折御勳瞪眼道:“這叫甚麼話,我堂堂永安軍節度使,麾下十萬大軍,令旗一舉,無數人頭落地,如此威風一方統帥,還想不出這麼一個計策?”
楊崇訓汕笑道:“算了吧你,你那妹子不長個兒,光長心眼了,我家那幾個小子跟你家那幾個小子也算精靈古怪,可是哪個不被她這小娃娃指使得團團亂轉,就連咱們倆,這些年吃了她多少虧?你那妹子,哼哼,她。。。”
“咳咳,打住,打住,其實我那妹妹是聰明,冰雪聰明,懂嗎?”折御勳正氣凜然地糾正。
楊崇訓沒看清他遞過來的眼神,猶自笑道:“是啊,聰明,太聰明啦,比九個狐狸精綁到一塊兒都聰明。也不知道將來哪個大男人敢娶她,這麼厲害的女娃兒,誰娶了她還不被她欺負得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哈哈,想像一下將來要娶她的倒黴鬼,我就開心得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楊崇訓的肩頭忽地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楊大哥,我大姐是百度你大嫂,說起來咱們可是實實在在的親戚,你 這樣背後說道我一個姑娘人家,萬一這罪名兒傳揚開去,我將來真的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楊崇訓機靈一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咧了咧嘴,忽地急中生智,向前踉蹌兩步,一把抱住肚子,“哎吆哎吆”的叫道:“這酒喝得太多了,我……我有點內急,我去方便方便,方便方便。”說完頭也不回便溜之大吉。
在他背後,出現一個翠衫少女,瓜子臉、大眼睛,明眸皓齒,嬌豔照人,可不正是摺子渝折大姑娘。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此時的摺子渝巧笑倩兮,別具一股婉媚味道。
她看了楊崇訓狼狽離去的背影一眼,輕俏地皺了皺鼻子,便在桌旁坐了下來,問道:“大哥,事情已經計劃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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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御勳那張威風凜凜的關公臉刷地一變,露出了一副諂媚的笑容道:“小妹果然神機妙算,我派人去與那李光瞥一說,這狐狸便心領神會了。可那党項七部鬧歸鬧,卻不能容他們坐大,不然的話,李光瞥壓止不住,我這州府境內也得戰火連連,這事兒還得詳細計議一番。對了,這幾日李光瞥之子李繼筠就會趕來與我洽談此事,你可那,要不要代大哥去與他談談?”
摺子渝撇嘴道:“你們男人的事,我才懶得理會。再管下去,我就真的像楊崇訓說的那樣,嫁都嫁不出去啦。”
折御勳搓搓手,陪笑道:“怎麼會呢,我的妹子,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世家 有世家,還能嫁不出去?你要是看上了哪個,他要是不娶?膽兒肥了他,你告訴大哥,大哥砍他的腦袋。 ”
摺子渝向他扮了個鬼臉,跳起來笑道:“任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替你出頭。你自己談去,我聽說華山 睡道人到了府谷,如今就在落霞山棲雲觀落腳,明兒我就去棲雲觀叫齋避暑,見見這位活神仙,過個十天 半個月天氣涼爽些我再回來。”
折御勳埋怨道:“你這丫頭,長了一副聰明心腸,爹爹生前最看重你。如今大哥我獨當一面,你卻不肯幫大哥做些事。夏州特使你不管,那也不用去山裡啊,睡道人的名頭我也聽說過,可你還想跟着他修仙學道不成?我還想讓你去安排朝廷西遷的百姓呢,他們哪個欽差大臣,叫什麼丁浩的,已率人到了咱府州地界了,好幾萬人吶,要安排妥當實不容易。”
摺子渝本已走開了,一聽這話忽地頓住腳步,兩眼發亮道:“丁浩?你說丁浩?”
折御勳一拍額頭道:“喝多了,不是丁浩,是楊浩。”
摺子渝大失所望,擺擺手道:“好啦好啦,管他楊浩還是羊羔,你是府州大將軍,你自己想辦法去,我去山中避暑學道了。”
摺子渝說着蹦蹦跳跳地跑開了,折御勳歪着頭,撇着嘴,把及胸的長鬢左右一分,那對臥蠶眉跳了跳,丹鳳眼一眯,自言自語地道:“到底是丁浩還是楊浩,咦。。。真的喝多了,竟然想不起來了。。。”
程世雄返回廣原後,便派人給他送來軍情奏報,上面提及他欲簡拔重用的那個丁浩目前情形,也提到了他如今改叫楊浩的事。但是與程世雄的奏報同時到達的就是朝廷升他的官、要他進京“享福”的旨意,折御勳可不知道自家妹子的心事,所以把楊浩當成了一個尋常人物,這時他只顧尋思如何拒絕赴京,哪還會記得那人到底是姓楊還是姓丁。
要不是今天上午李玉昌趕到府州,跟他說起欽差摔北漢移民到了他的地界,他都壓根想不起這個人來。折御勳拍拍額頭,不再去想那勞什子羊羔牛號,轉頭對花叢說道:“我說....那誰....仲聞兄啊,舍妹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啦....”
楊崇勳鬼鬼祟祟所地從花叢後邊鑽了出來,心有餘悸地道:“親孃喲,咋讓她聽見了,她.....她不會把我怎麼樣吧?”
折御勳道:“不用怕啦,我妹子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頑皮啦。你上次被她捉弄個半死的事,我記得那時五年前的事了嘛,那時她還是個小屁孩嘛,如今我妹子可是長大了,你看她,亭亭玉立、溫柔如水、賢淑端莊、知書達理、那可是極具婦德的一位大家閨秀啊。”
楊崇勳聽了大驚失色,霍地轉身道:“折小妹!”
身後空寂,哪有人影,楊崇訓這才轉過身來,半信半疑地道:“她既不在,你還肯這麼誇她,想來。。。想來小妹是真的長大啦。”
折御勳得意洋洋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妹妹。好了,咱不說這個了,有關鼓動党項七部造反的事,還得等李光睿派了人來再詳細計議。如今朝廷欽差帶來四萬多北漢百姓,人口增加那是好事,不過咱們要是不肯入朝,官家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派個流官來管理這四萬漢民,天長日久紮下根來,那可成了咱們的心腹大患,這事兒,我還得與你好生計議一番。”
楊崇訓動容道:“不無可能哇,趙官家可不是一介武夫,他的門道兒深着呢。”
折御勳冷冷一笑,這時才露出幾分殺伐決斷的冷酷來:“所以,如何安置這四方百姓,如何迎接那位大宋欽差,你我。。。可得好好商議一下了。。。”
楊崇訓道:“那麼,何不把他們打散了安插於各處?”
折御勳道:“我西北地廣人稀,百姓多伊族聚居山寨堡壘,比不得中原城阜,你讓我往哪兒安排,往誰那兒胡亂插上百千口外姓人,他們又豈肯願意?若是再拆細些,你要我安排到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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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崇訓道:“那你想怎麼辦?”
折御勳把丹鳳眼一眯,微笑道:“你看,如果我把它們安排到蘆河嶺。。。怎麼樣?”
楊崇訓大吃一驚:“甚麼?這也。。。使得麼?”
折御勳彷彿關雲長般把嘴一撇,長鬢一拋,嘿聲道:“大宋官家送來的移民百姓,麟州你楊崇訓,和我可都是大宋之臣,怎麼着,大宋官家送來的移民百姓,就只讓我一人安頓?那一塊地方,沃土千里,草原水清,只不過因爲是你我他三家接壤之地,因此成了三不管的地方,大好草原白白棄置,我把他們安置在那兒正是廢物利用,有何不妥?”
楊崇訓怔忡半響,把大指一翹,說道:“你的陰險,真有幾分伯父昔年的風采。”
折御勳拱一拱手,笑道:“慚愧慚愧,過獎過獎!”
第二天一早起牀漱洗之後,楊浩便被接進客廳,穆柯兩位老寨主熱情相迎。這回是小宴,相請的只有楊浩一人而已。楊浩往桌上一看,大清早的居然擺上了酒,不由得心驚肉跳,連忙再三娩拒。兩位老寨主見他執意不肯飲酒,好在這已不是剛剛迎進寨門的時候,便也不再勉強。
兩個老傢伙是嗜酒如命的,楊浩不喝,他們便自斟自飲,自得其
樂。楊浩四下一瞄,見唐焰焰並不在場,她與穆柯兩家十分熟年,柯少夫人穆清漩也在座相陪,卻無唐焰焰的蹤影,不覺有些詫異。
穆清漩見他四下亂瞄,曉得是在找唐焰焰,便忍笑道:“唐小妹說他不太舒服,我叫人送了食物去房了,所以沒有出來。”
穆清漩心中頗有些好奇,昨夜唐焰焰回來,臉上似怒似喜,表情十分古怪。問他甚麼卻也不作答,那扭怩的樣兒竟是前所未見。她與唐焰焰交從甚密,固然是相處久了,卻也是因爲性情相投,都是男兒一般爽利的性子。可是如今看她摸樣,倒像是自己新婚前那幾日患得患失的光景,穆清漩不曉得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猜想該是做了些什麼過於親熱的舉動。此時再看楊浩,不免便有幾分估量妹夫的意味,仔細看看,這人相貌倒也英俊,談吐討人喜歡,又是個做官的,倒也配得上妹子,心中便不覺有些喜歡。
楊浩被人窺破心事,臉上便是一熱,再被她一雙銳利的眼睛總是上上下下大量,不免更加心虛,趕緊胡亂答應一聲,低頭吃飯。一旁柯鎮惡見自己娘子總是盯着人家欽差大人看個不停,倒是有些吃味起來。可他素來怕老婆,再加上老爹老孃、岳父岳母都在,確實屁也不敢放一個。
楊浩一動筷子,肩頭便有些痛,那是那種痛與昨天那種麻木的沉重感不同了,這金瘡藥很有效,楊浩能感覺到自己的傷處正在一點點好起來。想起昨晚葉之璇走後,唐焰焰連句話都不敢說,拖着一條還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的逃走的可愛模樣,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被人關心、呵護,永遠是楊浩最無法拒絕的東西。從小到大,他最欠缺的就是親情、友情,所以他對感情格外地重視與珍惜。唐焰焰的溫柔一刀,已經在他心上悄悄地刻下一道痕跡了。
吃完了飯,穆老寨主道:”楊欽差,老漢已使人去通稟駐守於本地的赤軍主了。赤軍主得到消息,必會趕來相見的。如今,老漢陪欽差大人去後山打打獵可好?親手獵的野味弄來下酒,還是很不錯的。”
楊浩忙道:”多謝穆老寨主每一。楊浩有傷在身,實在不便遊山,再說這一路上實在太累了,楊某想回房去歇息一下,然後去寨外探望 一下那些百姓。”
穆老寨主呵呵笑道:“老漢是粗人,倒忘了楊欽差有傷在身,那好,反正這荒山野嶺的,也實在談不上甚麼風光,那。。。就請楊欽差回去歇息。回頭老漢陪欽差大人一同去探望北漢鄉民。”
楊浩的住處本與穆老寨主住處相鄰,他們並肩回去,到了楊浩房中教人送上茶來,陪着楊浩聊了一會兒天,兩位老寨主正要起身告辭,就聽院中一聲尖叫:“我的鷹,啊啊啊。。。”
那孩子還沒到變聲期,一叫起來又尖又立,聽得楊浩與倆位寨主都是一愣。
只聽那孩子叫道:“你個烏龜王八蛋,我說我養那鷹咋不見了影兒,居然被你捉了來,還。。。還。。。還拔成了禿毛光腚鷹,小爺要殺了你,啊啊啊。。。”
隨即便傳來葉大少倉惶的叫聲:“救命啊欽差大人,壁宿你個王八蛋看熱鬧,我賠錢啊,饒命啊。。。”
楊浩與兩位老寨主對視一眼,急急搶出門去,就見葉之璇手裡提着只禿毛雞,在院中倉惶奔走,後邊跟着一個小孩子,正是穆老寨主家的老疙瘩穆羽。這少年一身勁裝,胸前一個刀囊,上面插着一排帶穗的柳葉飛刀,他追在葉之璇 後面,不時射出一刀,那刀並不真的取他性命,卻與他姐姐一個癖好,就喜歡貼着人的身體玄之又玄地飛過,嚇得葉之璇滿院子亂竄。壁宿因爲腳受了傷,那隻腳包裹的跟糉子似的,輕身功夫施展不出來,葉之璇一繞着他打轉,他就單腿跳着避開,兩個人的情形瞧來是在狼狽。
“小羽住手!”穆老寨主一見連忙喝止,那少年猶自追趕,穆老寨主追過去猿臂輕伸,一把將兒子夾在肋下,在他屁股蛋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喝到:“小兔崽子,要造反吶?”
小羽氣得臉蛋通紅,指着葉之璇道:“他!你問他!他偷了我的鷹,還拔光了鷹毛,你看,你看。。。”
衆人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葉之璇手裡提着的禿毛雞竟是一隻貓頭鷹,那毛被拔光了,已經再沒有半隻鷹的模樣,只有倆隻眼睛依稀還有幾分鷹的神采,只是不知被葉之璇拎的,還是因爲受不了白天的陽光,楊浩看着那倆只綠黝黝的眼睛,感覺它正在發暈。。。
葉之璇一見那暴走的小孩被人抓住了,便哭喪着臉道:“我。。。我實在不知道這隻貓頭鷹居然是有人養的呀”
楊浩無奈道:“就算你不知道,你……也用不着把鷹毛拔光吧,你看,現在像只禿光雞似的,可怎麼還給人家?”
“我……”葉之璇頓時啞口無言,他怎敢說是昨晚見到心目中的女神與楊浩不堪的一幕,傷心之下拿這隻貓頭鷹撒氣來着。
穆羽一聽更是氣憤,大叫道:“我好不容易捕到一隻鷹來,好不容易把它養熟了,結果卻被你弄成這般模樣,你賠我鷹來,賠我鷹來。”
楊浩一聽,不由喜道:“小兄弟,原來你喜歡養鷹,不如這樣,我讓他捉一隻真正的雄鷹來給你,你就不要再爲難他了,可好?”
穆羽不屑道:“就憑他?小爺我一身本事,鷹也獵過幾只,不是死了就是殘了,他那樣子濟得甚麼鳥事,一點拳腳功夫也無,還能捉得住真正的雄鷹?”
楊浩笑道:“小兄弟,捉鷹可不一定得有一身武藝。你捉不住鷹,這位葉公子卻能給你捉住一隻完好無損的雄鷹。”
穆羽打不服氣地問道:“你敢跟我打賭嗎?”
“如何不敢,怎麼賭?”
穆羽一指葉大少道:“若是他能幫我捉到一隻完好無損的真正雄鷹,我就認你做大哥,把這一身武藝都賣給了你。若是他捉不回鷹來,嘿嘿!”
他盯着葉之璇的頭髮恨恨地說道:“我要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全都拔下來,讓他變得跟我這隻鷹一般。”
楊浩一聽毫不猶豫,當即說道:“成,咱們一言爲定。”
葉之璇阻之不及,心中暗道:“這叫什麼賭哇,你贏了他做你小弟,你輸了本少爺要受苦,合着你楊欽差一點虧都不吃?”
穆老寨主幾個兒子都在軍前效力,眼前這楊浩可是欽差,想來一定大有前途的,這寶貝兒子跟了他,前程說不定比幾個哥哥都好,所以穆老寨主聽見二人打賭,抱着樂見其成的態度根本不予阻攔,還把兒子放了下來。
穆羽立即上前,對楊浩道:“來,咱們擊掌盟誓,你是大人,又是欽差,三擊掌後,可反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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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暗笑:“這穆羽到底是小孩兒心性,葉少爺就算真的抓不回一頭鷹來,買也要買回來一隻,豈肯讓你把頭髮揪光的。這小傢伙一身武藝,更難得的是,一旦得他投效,那他穆柯寨也就等於是自己靠山了,穆老寨主其他幾個兒子又在折府做軍官,那自己的人脈勢力便也進一步延伸開去了,這買賣一點不虧。”於是毫不猶豫的伸出手去,與他“啪啪啪”便是三擊掌。
這小孩兒力氣不小。三掌一擊,楊浩肩頭有傷,頓時便是一疼,但他不想讓這少年看輕了,眉頭也不皺一下。
不遠處壁宿見了不禁說道:“咦?楊浩肩頭中了一箭,傷勢頗重的,
怎麼竟然好得這麼快?”
葉大少抱着禿尾巴鷹,心裡酸溜溜的,便陰陽怪氣地道:“他好的不快纔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陰陽互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