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無庸來了三四次問我要回音,巧慧每次都幫我敷衍着說:“還未想好,再給幾rì。”他一走,巧慧就苦口婆心的勸,從孩子講到我阿瑪,講到我已去世的額娘,最後哭着把姐姐又搬了出來。我只能答應她我會仔細看的。過後卻總是抗拒,拖着不肯看,心裡總覺得這個封號就是意味着從此後我要永遠和這個紫禁城拴在一起。雖然知道這是必然,可心裡卻總是抗拒。

巧慧坐在炕沿大半rì一動不動,我叫了她幾次,都沒有迴音。我擱下手中的書道:“別再不高興,去把單子拿來,我這就看。”巧慧卻依舊靜坐不動。

我直起身子,推了她一把道:“琢磨什麼?”她擡頭看着我咬脣未語,過了會道:“沒什麼事情。”說着起身去拿單子。我叫道:“回來,有事就說清楚,你一個人琢磨不如兩個人想,好歹彼此商量着辦。”

巧慧站了會,走到門口掀起簾子看了一眼,回身緊挨着我坐下,低低道:“八福晉想見小姐一面。”

只要身在紫禁城,就絕不會有清靜rì子,我苦笑了下道:“姐姐的事情我們欠了她一個大人情。”

巧慧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何況這麼多年,她也是我半個主子,實在不好不替她傳話。”我道:“見一面就見一面吧!不過如果回頭讓皇上知道了,一切都是我自個的主意,是我自個要見八福晉的。”巧慧帶着幾絲恐懼,不安地點點頭。

我輕握了下巧慧的手以示安慰,想到玉檀,心隱隱絞痛,暗下決心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再讓你傷害巧慧。

巧慧扶着我在御花園內漫步,我笑說:“這才幾個月大,肚子都一點還看不出來,我自個走得了。”巧慧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我扶着穩妥些。”我拿她無可奈何,只能由她去。

八福晉迎面而來,巧慧忙向她請安,我yù向她行禮,她側身避開淡淡道:“雖還沒過了明處,可畢竟是皇上的女人,受不起你的禮。”巧慧臉漲得通紅,急道:“皇上就要冊封小姐了。”

我笑瞟了眼巧慧,我都沒有不好意思,她倒替我羞愧了。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去一旁守着。

我笑看着八福晉問:“所爲何事?”八福晉嘴角含着絲淡笑道:“前幾rì皇上又降旨訓斥了爺,把十弟滯留張家口歸咎於爺的教唆。”我沉吟了會問:“難道不是嗎?”

八福晉笑打量着我道:“此事的確不完全是十弟的意思,雖因許國桂那狗奴才故意尋釁,十弟是和他對上了,不過還不至於滯留這麼久,但也不是爺的意思。爺如今對這些事情看得很淡,起起落落全不放在心上,說皇上命他做事他就做,要削爵幽禁也由他,甚至勸過九弟不要再和皇上對着幹,事已至此,還有何好爭?可就這樣,皇上仍舊不肯放過爺。”我帶着幾絲怒氣問:“你爲何要這麼做?不知道這樣會激怒皇上嗎?”

八福晉冷‘哼’了聲道:“皇上一步步試探我們,打壓我們,我們一再退讓他卻總是得寸進尺,與其這樣不如看看他究竟能有多狠。”

我凝視着她,肅容道:“如果你指望看到一個爲了史官評斷和後世評價而手軟的皇帝,就大錯特錯了。如果你如此做,只是爲了讓他背上折磨兄弟的名聲,那代價未免太大。史書中的名聲固然重要,可怎麼比得上自己生命呢?”

八福晉半仰着頭,凝視着天空道:“皇上已經徹底毀了爺的一生,聖祖皇帝開了頭,他變本加厲。所有摺子都經由他的手查閱銷燬,朝中衆臣揣摩着他的心意四處挑錯,動輒彈劾,有的不妨說大一些,沒有的也可以捕風捉影。總而言之,半生辛勞竟無一點是處,對大清居然從未做過一件實事。”

八福晉搖頭笑了笑道:“你若以爲我指望那些個史官爲我們一言斷是非,那我從小到大的書都白讀了。chūn秋有董狐直書,司馬遷千古史筆千古文章,班固范曄雖稍遜也還是直道而爲,陳壽有所私於魏,卻未曾昧心刪改。可自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歷史就成爲天子的歷史,可以任意塗鴉篡改。遍涉玄武門之變的正史,僅有房玄齡等人刪略編撰的《國史》、《高祖實錄》和《太宗實錄》,以後的新舊《唐書》等正史均取材於這些。我當年仔細讀過這段歷史,甚至在稗史裡也找不到任何不利於李世民的言語。不可不歎服太宗與其史官的心思縝密。玄武門之變竟然被描述成是李世民一讓再讓,兄弟yù殺他,他無奈之下的應變舉措,爲了抹黑對方,編造出如此荒唐的情節:李世民親赴鴻門宴,飲了兄弟的鴆酒卻未死,只是吐血數鬥,可就是這個‘吐血數鬥’的李世民,兩三天後又在玄武門前生龍活虎,力挽強弓shè殺了長兄李建成。如果史實屬實,我只能感嘆李建成,李元吉居然放着宮內一滴足以至死的上好毒藥不用,如此重要的行動卻只用街頭私貨,或者李世民真是天龍化身稟賦異常,吐血數鬥而不亡,還可以謀劃佈局擊殺兄弟。”

我聽得啞然無語,八福晉掩嘴輕笑道:“如果真有長生不老藥,我倒真想知道我們如今的這位雍正帝又會如何解釋他所做的一切。我們又會被說的是多麼yīn險歹毒,如何阻礙了他一心爲天下之願而不得不懲治我們。”

半晌後,我緩緩道:“瑕不掩瑜,太宗雖在此事上有失卻仍然開創了貞觀盛世,將來皇上也是如此。不過你心中既然不是爲此,爲什麼還要讓十爺滯留不歸?”

八福晉斂了笑意道:“只許他試探我們的底線,我們就不可以試探一下他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嗎?如果真打算將我們幽禁至死,那不妨早早宣旨,給個痛快,何苦玩貓捉鼠的遊戲?如果沒有爺的淡然超脫,我早就被逼瘋了。你根本不知道rìrì活在刀尖下的痛苦,明白那刀遲早會落下,rìrì都在想究竟何時會落下。以前還有恐懼,現在我竟然覺得早落下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貓捉老鼠?刀尖下的生活?我腦中一片混亂,默了會問:“你既然不是讓我爲十爺求情,那究竟想說什麼?”八福晉笑吟吟地看着我道:“我從九弟那知道了件稀奇事。”我心內一痛,不知九爺聽聞玉檀之事是何種感受,可有一絲半毫的憐惜?

八福晉道:“皇上如今如此恨我們,除了多年爲皇位相爭的敵意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大概就是因爲當年爺設計他不成,卻讓十三弟被圈禁,讓他隨後多年小心翼翼,不過你這麼冰雪聰明,有沒有想過爲什麼爺要對當年本還相處友善的他突然發難呢?要說只爲皇位,爺怎麼沒有針對行事同樣低調的三哥呢?”

我心中一緊,她認爲八爺是爲了男女之情對付四爺的?可細看她臉sè卻不象,再說當年的那個局沒有兩三年根本布不成,當時我還未和四爺在一起。我淡淡問:“爲什麼?”她笑說:“這件事情可笑就可笑在這裡,聽九弟說,當年有人不止一次地特意提醒爺留心四王爺的,還說了一長串人名,爺雖將信將疑可爲了萬無一失就選擇了佈局對付。如此說來皇上好似恨錯了人,十三弟吃了十年的苦也不能全怪到爺身上,始作蛹者竟另有他人。”

我心急遽下墜,彷若平地一個踏空,落下的竟是萬丈懸崖,深黑不見底,身子顫抖,晃悠yù倒,八福晉扶着我,笑道:“你猜皇上知道這件事情後,究竟是傷心多,還是憤怒多?”我推開她,抱扶住身側的樹幹,八福晉立在我身側道:“你是從貝勒府入的宮,又受了爺那麼多年的恩惠,他想讓你和我們撇清關係,哪有那麼容易?對了!九弟要我轉告你句話,‘我們若有十分傷痛,也必定要你們承受五分。’”說完不再理我,揚長而去。

巧慧半摟半攙着我,帶着哭音驚問:“小姐,怎麼臉sè這麼白,你哪裡不舒服?我們這就去請太醫。”我搖搖頭,示意她先回去。

進屋時,看着不高的門檻,我卻連邁過它的力氣也無,一個磕絆,險些摔倒。巧慧緊緊抱着我,臉sè煞白。巧慧把我在榻上安置好,扶着我喝了幾口熱茶後問:“小姐,我命人去請太醫可好?”我閉目搖搖頭,五臟如焚,絕望和愧疚充滿全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總是擔心着八爺的結局,可沒有料到這個結局竟然會是自己一手促成,如果沒有我,也許他不會設計對付四爺,也許一切會不同。十三多年身受之苦,居然是我一手造成的,還有綠蕪,如果不是我,十三不會被圈禁,那麼綠蕪就不會和十三在一起,她會永遠在遠處默默看着十三,最後也不必因左右爲難而投河自盡。我這麼多年,究竟在做什麼?

巧慧哭道:“福晉究竟說了什麼?小姐,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你不要嚇巧慧。我還是去請太醫。”我道:“巧慧,求你讓我靜一靜。我的病太醫看不了的。”巧慧強壓下哭聲,坐在榻上相陪。

屋中光線漸暗,梅香進來問晚膳吃什麼,巧慧點了燈,求道:“小姐,先用膳吧!”巧慧求了幾次,見我不言不動,猛地跪在榻旁拼命磕頭,哭求道:“小姐,求你了。當年主子也是這樣不說話不動不吃東西,小姐,天大的事情沒有孩子大,巧慧求你了!”

梅香看情形不對,早退了出去。我用力支起身子道:“巧慧,不是我不想吃,而是實在吃不下。這樣吧,先傳膳,我儘量吃。”話剛說完,人就無力地軟倒在榻上。巧慧滿臉淚,臉頰通紅,急急跑到簾外叫人吩咐。

晚膳未到,十三卻來。梅香進來回道:“十三爺來看姑姑。”我身子猛地一抽,往榻裡縮了縮,低低說:“就說我睡下了。”梅香低頭默默退出。

十三掀簾而入,笑說:“我竟然也有吃你閉門羹的一天。這下皇兄該不會覺得只有自己沒面子了。”我翻了身,面朝牆而睡。

十三靜立了會問巧慧:“怎麼回事?”巧慧還未答話,淚就先下,哭了半晌卻無一字。十三道:“若曦,我若有做錯的地方,你直說。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我全身哆嗦,心如刀鉸,轉身撐起身子,巧慧忙拿了枕頭讓我靠好。我向巧慧揮了揮手,她向十三行禮後退出。

“不是你有做錯的地方,而是我,是我!”十三微微一愣,拖了凳子坐在榻旁問:“此話怎講?”我一點點仔細打量着十三,削瘦的身子,點點斑白的頭髮,眉梢眼角的滄桑,眼底深處的傷痛,眼淚汩汩而落,十三道:“若曦,究竟怎麼了?你這個樣子可是同時在折磨三個人,一個是深愛你的人,一個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忍心呢?”

我道:“今rì我見了八福晉。”十三臉sè一緊問:“她說什麼了?”我抹了抹眼淚道:“她轉告了九爺的一句話‘我們若有十分傷痛,也必定要你們承受五分。’。”十三靜默了會問:“你和八哥的事情,九哥知道嗎?”我點點頭,“最清楚的是十四爺,可估計八爺也沒有刻意瞞九爺。只有心思較淺的十爺不是很清楚此事,不過心裡也應該有數。”

十三猶豫了半晌,低垂着頭問:“你和八哥究竟當年到了什麼地步?可有……可有肌膚之親?”我微呆了下,草原上的攜手共遊、擁抱、親吻從腦中滑過,心下更是冰涼,嘴裡卻不甘心地說:“這很重要嗎?”

十三臉微白,擡頭道:“這事他們不敢胡來,激怒了皇兄,首先倒黴的是八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用此事來傷害皇兄。何況就我揣度,這肯定只是九哥自個的意思,以八哥的xìng格,絕不會答應他這麼做。我可以先找八哥談一下。如果只是爲此事,你放寬心,交給我來處理。”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我頭伏在枕上眼淚直落,十三,我不配你如此待我!忽覺得下腹痠痛,眼前發黑,人癱軟在榻上,十三大驚,急急攬起我叫:“若曦!若曦!”一面對外大吼道:“快傳太醫!”

巧慧衝進來,撲到牀邊,臉sè煞白,一聲慘叫,“不!”立即跪倒,拼命磕頭哭求道:“菩薩,求求你!你已經拿走了主子的孩子,就放過小姐吧!巧慧願意承受任何苦難,以後rìrì常齋、天天燒香。”十三臉sè青白,一疊聲地催人叫太醫。

我大張着嘴,只是喘氣,半晌後哭道:“孩子保不住了!”十三猛地一掀薄毯,我的裙子已經全紅,他雙手發抖,吼問:“太醫呢?”

話未落,胤和太醫先後衝了進來,十三忙起身讓開,胤抱着我怒問十三:“怎麼回事?命你來勸人,你就這麼勸的嗎?”未等十三回答,就趕着吩咐何太醫:“不管你做什麼,要什麼,一定不能有事。”太醫把完脈後,臉sè青白,手微抖,胤一字一頓地道:“大人孩子都不許有事,否則讓你們都殉葬!”又對十三道:“朕一時情急,對……”十三忙道:“我明白。”十三刻意用了‘我’,而未用‘臣弟’。胤微一頷首再未多說,兩人都是盯着太醫。

何太醫顫着聲音吩咐人去配藥,說完立即向胤重重磕頭道:“臣只能盡力留住大人。”我強撐着的一口氣盡泄,立即昏厥過去。

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地,瓦藍的天空下,不知從何處飄來許多美麗氣泡,因爲有陽光的眷念,變得五彩斑斕,絢麗耀眼,每一個裡面都住着一道彩虹。天上,地下,飄飄蕩蕩,如夢如幻,我輕笑着追逐着美麗的氣泡,一個跳躍,竟然飛了起來,身子如這些美麗的泡泡一般輕盈,我大笑着與周圍的氣泡嬉戲,它們好似jīng靈,我追它們跑,我停它們又來逗。笑聲充盈在天地間。

時間似乎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無始無終,玩倦時倚着氣泡而睡,睡醒時,在氣泡彩虹間飛來飛去,跳上跳下,我的生命似乎就是這麼開始,也會這麼結束。

笑聲忽然卡在喉嚨裡,正在陪我嬉戲的氣泡在陽光下一個個破裂,我驚惶恐懼地目睹着從我出生在這裡就一直陪伴着我的氣泡紛紛毀滅,一道道絢爛的彩虹瞬間離我而去,我大叫着去攔它們,可它們卻在我手中碎裂,只餘手上溼膩膩的殘骸,雙手簌簌直抖,原本溫暖和潤的陽光變得冰冷無情,我身子劇痛,無形中有好幾只大手把我向不同方向拉扯,我好似立即就會如氣泡一樣四分五裂。當最後一個氣泡毀滅在我手上時,我慘叫一聲,身子從半空摔下……

“醒了!醒了!”感覺一個人撲到牀前,剛yù碰我,正在我身上扎針的人阻止道:“皇上,不可觸碰!”身上的痛楚越來越大,眼前的人影也越來越分明。我凝視着胤,南柯一夢,再相見時,你竟然塵滿面,鬢如霜。兩人柔柔目視着對方,彼此眼中都是無限憐惜哀憫。

何太醫放了薰香在我枕畔,胤剛yù開口,何太醫道:“皇上!”胤忙閉嘴,我凝視了他一會,疲極倦極,雙眼漸漸合上,在安息香的溫和氣息中,再度沉沉睡去。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切影象都好似是夢。待心中漸漸清醒明白,恐懼霎時又起,猛然睜開眼睛叫道:“巧慧!”身旁立即有人答道:“奴婢在!”我心中鬆了口氣。

巧慧喜道:“小姐真醒了。”我看着巧慧憔悴不堪的面容道:“苦了你了。”巧慧話未出,淚先掉,急急擦去眼淚道:“巧慧鑄成大錯,萬死都不足抵償。只不過放心不下小姐,不然早就該去和夫人、主子請罪了。”

我忙示意她禁聲,巧慧低聲說:“梅香和菊韻煎藥呢!皇上早朝去了。皇上這段時間除了早朝外,都一直守在這裡,晚間也就歇在這邊。”我出了會子神問:“那我晚上迷迷糊糊要水喝,是誰服侍的?”巧慧道:“我們都在外間守着,裡面只有皇上。”

我問:“皇上可追究此事了?”巧慧臉瞬時又是恨又是怕,低頭道:“不知道。”我道:“我身邊就你一個貼心的人,難道你從此後也要拿假話蒙我?那我留你在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巧慧哭道:“我幫福晉傳話,已經害死了小格格,我……”我強抑住悲痛,伸手捂着她嘴道:“不關你事,很多事情終歸是躲不掉的,無因哪來果?你不明白其中曲折,所以一味責怪自己,其實不關你任何事情。”巧慧抹了抹眼淚道:“小姐病情一直不穩,皇上全副心思都撲在小姐病上。我看不出皇上的心思,皇上自己從不提孩子的事情,周圍也沒人敢說。我曾聽十三爺勸皇上,如果心裡難受就發泄出來,皇上卻說自己很好。十三爺倒是私下裡問過我話,我說我也不知道當rì福晉和小姐所談內容,十三爺只是囑咐我以後不可再與八福晉有任何聯繫,別的未多說。”

“皇上知道我見過八福晉嗎?”巧慧還未回答,就聽見腳步聲,忙低低道:“我不知道。”話音剛落,梅香和菊韻一人託着個木盤進來,見我醒了,都是滿臉喜sè,一面請安一面道:“何太醫說姑姑今rì就會醒來,讓我們備好飲食,真是神醫。”

菊韻半跪在牀邊服侍我用膳食,一個個做的維妙維肖的嫩綠蓮蓬漂浮在湯上,聞着清香無比,吃着軟糯甘甜,禁不住多吃了幾口,牀邊圍着的三人都喜笑顏開。

用完膳吃完藥,讓巧慧梅香幫我擦洗了一下,收拾停當,覺得身子輕鬆不少。兩人正在收拾,胤大步而進,巧慧梅香忙請安,胤未曾理會,只是盯着我看,兩人彼此對視一眼,低頭靜靜退出。

我向他微微一笑,他緊走了幾步坐在牀邊一下抱住我,“不過十幾rì,竟象幾生未曾見過。”兩人相擁半晌,我道:“對不住!我知道你很盼望這個孩子。”他臉上閃過一絲傷痛,再看時卻只剩下微笑,“沒事的,你身子最重要。”

我凝視着他,那孩子,長大的話,是會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我?女孩子的話,像他會是什麼樣子呢?可終究是見不到了……心裡悲傷瀰漫。“孩子都是折墮凡塵的仙子,上天不肯讓我們的孩子來世俗經歷種種磨難,才又把她帶回去了。她如今在一個彩雲飛渡、仙禽盤旋、百花吐豔的地方,會很快樂的。”胤的身子僵了一僵,語氣卻依然輕柔,“是!他會很快樂!”

“不要怨任何人好嗎?這件事情如果有錯,也是我的錯。”胤扶起我,把我鬢邊的碎髮攏了攏“你如今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子。如果你再爲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cāo心,我可就真要生氣了!”他語氣溫和,但在眼瞳深處,卻是夾雜着絲絲怒氣和徹骨冰冷。我心裡一哆嗦,腦裡迅速掠過‘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只知道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人的大概結局,可他們福晉各自的結局我卻一點印象也無,畢竟女人在古代不過是某某人的一個符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在族譜中留下,只是某氏就一筆帶過。以八福晉對八阿哥之情深,她怎麼面對最終的結局?心頭忽掠過‘同死而已’。

胤笑說:“今rì太陽很好,我帶你到外面走走。”我點頭道:“我也很想去外面呆會,憋在屋子裡,沒病也憋出病了。只是我走不大動。你命人搬兩個藤椅放在外面,我們就到外面坐坐吧!”胤叫道:“高無庸!”

高無庸應聲推着個檀香木雕花的輪椅進來,上鋪着軟墊,把手處也特意用繡花軟布裹好。我讚道:“好jīng致的東西!”胤一面抱起我將我安置到輪椅上,一面道:“好用纔是正經。是否舒服?不妥之處再改。”

胤一路推着我隨意而行,丁香花開得正好,香氣遠遠地已經聞到,我笑說:“今年我又要錯過花季了,去年這個時候……正忙着採花呢!”剛說到一半,就想起玉檀伴我一起摘花曬花,強抑住聲音方纔語氣未變的把話說完。

胤推我到丁香樹下,笑說:“花謝了還會再開,明年再採吧!”我從椅上站起,走了幾步,撿了串紫sè丁香掐下,拿在鼻端嗅了會,又側身放在胤鼻下,他笑說:“很香!”說着從我手裡拿過花枝,在我髮髻上穿繞了幾下,插綁好,“這樣我只需一低頭就可以聞到了。”

我舉袖聞了下笑說:“身上的藥味把花香都蓋住了。”胤俯頭貼着我肩膀道:“我只聞到藥香和花香相得益彰。”我yù推他,未推起,反倒被他摟着緊貼在一起,他沿着脖子一面親吻着一面道:“還是你最香!”

胤往rì也喜逗我,但從未在外面如此忘形過,我一急推又推不開,只得伸手到他腋下呵癢,一面道:“還不放開?要被人看到了!”胤大笑着,反手來癢癢我,“最怕癢的人也敢使這招,也不怕引火燒身?”

未幾下,我已經笑軟在他懷裡,只知道一面喘氣,一面求道:“你可是皇上,如今這樣可不象話。”胤看我有些氣短,不敢再逗我,半摟半攙住我道:“皇帝就不許和妃子取樂了?再說,高無庸他們在四周隨着,誰敢來偷看?”

他後面說什麼我都未聽清,只第一句話在腦裡不斷盤旋。胤看我突然不笑了,淡淡道:“我已經命人準備冊封禮,等你身體再好利落些,就形禮冊封。”我強笑道:“你以前不是不願意讓我受封的嗎?後來是因爲孩子,可孩子……,現在沒必要的。”

胤凝視了會我道:“我以前沒有現在的害怕。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次都不許你再拖延。”

“小姐,想什麼呢?半rì都一動未動?”我向巧慧搖搖頭。如今我對胤的心思半絲把握也無,難辨喜怒。本覺得爲了孩子之事,他定要大發雷霆,我心下甚至做好爲了保住巧慧不惜一切的準備,他卻無一絲動靜。知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現在更是無一人敢提,就連承歡也應該被特意叮囑過,再未問起任何關於‘弟弟’的話題。彷若孩子的來去只是一場夢,夢醒了無痕。

“巧慧,我們出去走一下。”我不想再琢磨,急yù把心思從雜亂紛紜中抽出。巧慧笑說:“過會子就該用晚膳了,不如等用完膳後,我再陪小姐去散步。”我一面從榻上下來,一面道:“過會再說過會的話。”巧慧忙服侍我穿鞋,又隨手拿了件月白披風,上以水墨筆法印染一株紅梅。

巧慧攙着我慢走了一會,本以爲藉着四月傍晚的微風可以讓自己心神舒展,但卻心中越發不安、似乎習習晚風中吹來的全是恐懼。猛一扭身向養心殿行去,巧慧道:“不如休息會再回走。”

我道:“我不累。”巧慧未在多言,隨我快步而行。守在東暖閣外的高無庸見我忙行禮請安,裡面隱隱傳來說話聲,我低聲問:“誰在裡面?”高無庸回道:“十三爺。要奴才稟報嗎?”我正yù點頭,裡面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胤道:“老八還未遵旨而行嗎?”十三道:“還未!皇兄,八福晉雖確有罪過,可畢竟是皇阿瑪當年冊封,而且和八哥相守多年又有了弘旺,可否換種方式懲戒。”胤道:“朕意已決。你再去看看老八是否遵旨。”十三叫了聲:“皇兄!”胤卻不肯再多說。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

我向高無庸搖了搖頭道:“皇上和十三爺既正在議事,我就不進去打擾了。”說完轉身就走。待行遠了,手才簌簌而抖。巧慧急道:“小姐,我們回去休息吧!”我摁住她手,示意她別再說話。

兩人靜靜站在暗處,天sè黑沉下來,十三低着頭,拖着步子一步步向外行去。因爲他全身有風溼,時常骨節痠痛,胤特許他轎子隨意進宮。我低聲對巧慧吩咐:“你自個先回去,我有話和十三爺單獨說。”巧慧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十三爺!”十三正yù上轎,回頭見是我,忙回走幾步道:“怎麼不好生休息,立在這裡吹風呢?”我問:“皇上下旨做什麼?”十三沉默了會道:“命八哥休妻。”我掩嘴驚叫道:“不!”緊抓住十三胳膊問:“八爺可休了?”十三道:“昨rì下的旨意,今rì我進宮時八哥還未尊旨。現在不清楚。”

我立即轉身向養心殿行去,緊走了幾步,又迅速回身向十三行去,“不能讓八爺休福晉,會鬧出人命的。你去阻止八爺,我去求皇上。”說完轉身而行,走了幾步,又返回道:“不行。若八爺心思已定,他絕不會理你的,反倒只怕認爲你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帶我一起出宮。”

十三看得眼花繚亂,“你怎麼能出宮?”我未等他答話,已經進了轎子,“一,轎子夠大,坐兩人無問題。二,若真被人查問,我身上有皇上玉牌,以前也出過宮,再加上皇上最寵愛的弟弟十三爺在旁,矇混一下那些侍衛絕無問題。”

十三立在轎外一動不動地盯着我,我挑眉道:“十三爺是決定轟我下轎嗎?當年一匹馬都相擁騎過,如今這麼大個轎子倒不敢坐了?”十三忽地搖頭笑起來,“就陪你再瘋一次!大不了被皇兄責罰一頓。”說着進了轎子。

我對十三道:“你催催他們,走快點。”十三忙吩咐他們急行,又安慰我道:“出了宮,我們就換馬車,來得及的。”我道:“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寧,這會子越發害怕。”十三默了會道:“沒事的。連太子廢了都可以復立,即使真休了,也還有挽回的機會。”我搖頭道:“你不知道八福晉對八爺的感情,況且她xìng子剛烈,凡事易走極端。”說着掩嘴不語。

轎子順利出宮,馬車一路急奔到廉親王府,十三扶我下車,一旁早有小廝上前敲門道:“我家王爺求見。”守門的侍衛向十三磕頭行禮,臉帶悲憤地回道:“今rì王爺早有吩咐,誰都不見。王爺請回吧!”

我未等十三回答,越過侍衛就往裡走,侍衛yù攔,十三相隨而進,一面呵斥道:“混帳東西!我們是你能攔的嗎?”侍衛礙於十三威嚴,不好硬阻,幾人齊刷刷跪下擋住我們道:“主子有吩咐,奴才們不得不遵,若王爺硬要進,小的們不敢擋王爺金玉之軀,但又未能盡職,也只能先行自盡。”我和十三相視一眼,愣在門口。

早有人趕着通報了主事之人,李福大步跑着而來,看到我猛地一驚,向我和十三行禮請安,對十三淡淡道:“爺身子不舒服,真不見客。”我道:“領我們去,爺若怪罪,我自會交待。”李福沉吟了會,僵着臉頷了下首,領先而行。

我緊着聲音問:“八爺可尊旨了?”李福身子一哆嗦,半晌後聲音才微帶着顫道:“爺已經依旨而行。”

我‘啊’的一聲驚叫,提步就跑,李福看我樣子,神sè也變得驚惶,大步領着快跑起來。我膝蓋一抽一抽地痛,腳步踉蹌,一旁十三忙伸手扶住。他雖比我好一些,可也是腳步不穩,我和他對視一眼,兩人都苦笑起來。

李福在門口恭聲叫道:“王爺,十三爺和若曦姑娘求見。”屋內黑漆漆,半晌未一點動靜。李福又重複了一遍,裡面才傳來一個口吃不清的聲音冷冷道:“誰都不見,讓他們走!”

李福爲難地看向我。我一把推開他,推門就進,燻人的酒氣直衝鼻端。坐在椅上端然不動的允喝道:“滾出去!”

月光隨着大開的大門,傾斜在他身上,桌上橫七豎八的酒瓶泛着冷光,卻都比不上他此時冷厲的臉sè。一向溫潤如暖玉的他,今夜在月sè下卻如萬載寒玉,冷意瀲灩。

他喝了口酒道:“你們究竟還想怎麼樣?是打算今夜取了我xìng命方纔安心嗎?只要皇上准許,我求之不得!”十三低頭靜默無語。我忽覺得身上寒意侵骨,緊裹了裹披風,“你不能休福晉。”

允從桌上扔了一個卷軸在我腳下,我撿起,就着月光凝目看去。

“廉親王允實系大罪之人,朕繼位以來於允無見不施,無事不教,唆使敦郡王允礻我滯留張家口,去歲至今依舊不歸。兵部參奏允礻我,奉派往蒙古,其不肯前往,竟在張家口居住。朕將允晉封爲親王,伊妻外家向伊稱賀,伊雲:“何喜之有,不知頭落何rì”等語。是誠何語,是誠何心?允之行看來皆伊妻唆使所致。朕屢降嚴旨與允之妻又令皇后面加開導伊,勸諫其夫感激朕恩,實心效力。屢次訓教允夫妻毫無感激之意。

伊等惡跡昭著,允之妻亦不可留於允之家。我朝先世行有舊例,信郡王傲札之妻因欺侮其王,聖祖皇帝曾令休回外家,禮王福晉殘刻,太祖高皇帝特遣王等將伊處死。

特降諭旨與允,命休妻,逐回外家。亦降旨於外家人等,另給房屋數間居住,嚴加看守,不可令其往來潛通信息,若有互相傳信之事,必將通信之人正法,其外家亦一人不赦。嗣後,允若痛改其惡,實心效力,朕自有加恩之處。若因逐回伊妻,懷怨於心,故意託病不肯行走,必將伊妻處死,伊子亦必治與重罪。”

我手不停顫抖,走到他身前問:“福晉已經離開了嗎?”允目視着我問:“你究竟想做什麼?老十三來尋我,我已經說過,絕不會讓九弟和***任意妄爲。爲什麼還是如此下場?”

我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要趕快去找福晉,否則會出事的。”他冷笑道:“出事?你沒有看到上面寫着‘不可令其往來潛通信息’?若再加一個抗旨的罪名,***、弘旺會怎麼樣?我不想見你們,不要讓我轟你們出去。”

我還未張口,他已經叫人進來趕我們走,十三忙護在我身前,我一怒之下拿起桌上酒瓶盡數將酒潑到允臉上,正在喧擾的聲音剎那寂靜,全都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吼道:“你是傻子,還是呆子?福晉跟你多年夫妻,她對你的情意,你究竟心裡明白幾分?”允一下站起,滿臉的酒珠在月sè下泛着瑩光,他握拳雙手不停顫抖,慘笑道:“險死還生時,只有她晝夜守在榻旁,衆人皆棄時,只有她悉心寬慰,我爭時,她全力支持,我棄時,她也一意贊成。身邊已有明珠,卻還到處尋找。不錯!我是傻子!是呆子!人人都說十弟傻憨,可連他都早早就明白了的道理,我卻要到潦倒時才明白。天下有誰能比我更蠢呢?我當年費了心機得到她,可卻一直沒有真正珍惜過她。我只看到她外表的權謀算計,卻不懂她內裡的千般柔情。”

允閉眼長嘆了口氣,沉痛地道:“我想着我雖明白晚了,但終究不算太遲,我盡餘生之力待她,可上天爲何就那麼殘忍?我一再退讓,可皇上卻一再逼迫,我以爲謹小慎微也許可以換一方安生之地,可如今才明白,根本不可能!我的結局早已註定!”

我哭道:“你既然明白,可怎麼還不懂她的心呢?你以爲讓她離開,是最好的安排,不願意讓她跟着你遭受不堪的結局。可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怕幽禁,不怕死亡,她什麼都不怕,她只怕你會不要她!你於她而言就是一切,可你怎麼能自己硬生生地奪走她的一切呢?”

允臉sè驟青,猛然踢翻几案,推開我,向外狂衝出去。我和十三緊跟在他身後。他衝到門口,看到門口馬車,隨手從侍衛身上拔出佩刀斬斷繮繩,上馬疾馳而去。

十三依樣畫葫蘆,也斬斷一匹馬的繮繩翻身上馬,又把我拽上馬,飛追在允身後。

我靠在十三懷裡眼淚紛紛而落。他以爲這樣是爲她好,讓她不跟着他受罪;她雖百般不願,卻不能明說,因爲那是讓他抗旨,她不願意再讓他爲自己承擔罪名。老天爲何對他們如此殘忍?

人還未奔到阿附府,就看着天邊隱隱透着異樣的紅,十三身子猛地一顫,我驚問道:“那是什麼?”十三未答,只是匆匆勒住馬,抱我下馬。八阿哥早就不管不顧地衝了進去。

阿附府裡亂成一團,人人趕着打水救火,沒有人理會我們。八阿哥早就不見身影,我心中寒意透骨,腿直打顫,十三扶着我,兩人向火光處奔去。

“***!”如痛失愛侶的孤狼,蒼涼悲憤的喊聲,伴着熊熊大火,直上九霄,質問着天地不仁。

允身子被三個人架住,仍舊掙扎不休,雙手絕望地伸向不遠處火光中單薄的身影。那個懸在半空的俏麗身影在火光吞吐中如烈焰鳳凰,炫目之極,刺得人眼疼痛。

風聲呼嘯如裂帛,火焰夾帶着風聲歡騰跳躍,譏笑着世人癡嗔。那個身影越來越淡,逐漸溶入炎炎紅光中,眼前只剩下一汪熾熱的鮮血在舞動。允停止了掙扎,身子如冰柱,紋絲不動,火光映得他臉霎白中透着妖異的紅,黑漆漆的雙眸中也是一片血紅。只有獵獵隨風擺動着的袍子帶出一絲生氣。攔着他的三人都畏懼地退開幾步。

淚珠順着他眼角滾落,火光映照下,顆顆泛着紅光,彷似心頭滴落的血珠。我驚駭地盯着允,他一步步向火焰走去,旁邊的人震懾於他的神sè,無一人敢動。他離火焰越來越近,身上袍子被熱浪衝推,‘啪啪’作響。

我猛然回過神來,幾步衝到他身前擋住他。霎時如跌入岩漿中,內裡卻是冰透。允眼睛未動,直直盯着前方的火光,隨意地一把推開我,我踉蹌一下跌在恰好趕來的十三懷中。周圍的人迅速反應過來,驚叫着上前抱着允,把他向後拖去。

允恨恨盯着我吼問:“她不過與你說了一次話,並沒有實際傷害到你,如今你可滿意了?”我身子直抖,十三擁着我對允吼道:“沒有傷害?你知不知道就因爲福晉的一通話,若曦沒有了孩子。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她在夾縫中的痛苦,你們又體諒過嗎?”

允仰天悲吼了一聲,大喝道:“放開我!”幾人正在掙扎,十三怒道:“放開他!讓他去,留下生死未卜的弘旺,看他如何向八嫂交待。”允身形頓住,癡癡看着大火,攔着他的人猶豫了下都退開幾步。

火光漸小,允側身對***的哥哥吩咐道:“這裡就拜託你了!”***哥哥用力點點頭。允轉身一步步蹣跚向外行去。

我和十三剛出阿附府,高無庸已經領着人在外面候着。十三扶我上了馬車,我呆坐半晌問:“我究竟做了什麼?”十三按着我肩膀道:“不關你的事。”我道:“我以後都不能有孩子了?”十三呆了一會,臉sè哀痛,點點頭道:“皇兄怕你受不了,此事只有太醫和我們知道。”他還yù再安慰我,我淡淡道:“沒什麼好難受的,我本來就不想再要孩子。讓她在這個紫禁城裡受罪嗎?”

宮門漸近,我道:“這次拖累你了!”十三神sè怔愣,好一會方道:“我從未料到八哥和八嫂竟是這樣的。”我木然地說:“以前以爲活着是艱難,求死總該容易,卻不料連死都那麼艱難。同生不可求,共死亦無緣,福晉點燃羅帳,懸樑自盡的剎那究竟有多少恨怨?”

十三看着我yù言又止,最終輕嘆口氣道:“若曦,你是個很古怪的人,別的女人若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時,只怕深受刺激,可你卻無動於衷。但你不能因爲自己無所謂,就忽視皇兄的心情。你當時昏迷着,未看到皇兄聽到太醫這句話時的神sè。那是怎樣一種刻骨的傷心悲痛絕望。我雖然希望皇兄能放過八嫂,可我完全能理解他這樣做。皇兄和八哥、九哥、十哥之間的矛盾是朝堂上的矛盾,是男人之間的戰爭,皇兄盡力把你隔絕在這一切之外,可他們卻一再把你拖入,皇兄這次發怒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皇兄只是命八哥休妻,皇兄也絕對未料到是這麼一個結局。”

呆呆的倚着車廂,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漂過來,空空的,沒一絲生氣,“我們都沒錯,那究竟是誰錯了?”十三靜默很久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馬車緩緩停下,高無庸扶我下車。十三和我一前一後進了暖閣。胤正獨自用膳,旁邊伺候的太監看我們進來,都趕忙躬身悄悄退出。十三向胤請安,胤淡淡道:“你們東跑西顛地,只怕沒有時間用膳,一塊用一些吧!”十三輕應了聲“喳!”在下首坐好,看我依舊站立不動,皺眉緊盯了我一眼。

我走到桌邊坐下,高無庸擺好碗筷,我拿起筷子看着滿桌飯菜卻一點胃口也無,猶疑了會,擱下筷子道:“我吃不下。”胤沒有理會我,只對十三道:“朕已派人傳旨:著革去敦郡王允礻我王爵,調回京師,永遠拘禁。”

十三筷子一抖,目光看向我。我靜坐不動,腦子裡紛紛亂亂,我的歷史知識錯了?還是歷史錯了?我一直以爲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雍正四年落難,可現在不才是雍正二年嗎?亂哄哄中越發想不起任何關於十阿哥的事情,他的身影淡淡隱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身後。

我低頭苦笑了會對高無庸吩咐道:“去拿一壺酒來。”高無庸瞟了眼胤,低頭快速退出。

我笑斟了兩杯酒,對十三道:“不知道今後你是否願意再和我飲酒,今rì能陪我再飲一杯嗎?”十三目光驚詫,我把酒放在他面前道:“還記得第一次飲酒嗎?我們也算結緣於酒。”說完自己一乾而盡。十三嘴角噙着絲笑點頭道:“記得!從未見過酒量這麼好的女子,能把我喝得七分醉。”說完自己也喝盡了杯中酒,我道:“今rì緣分似乎也要滅於酒。”

說完不再理他,凝視着一直靜靜看着我們的胤,“你一直以爲是八福晉害死了我們的孩子,其實不是的。是我自己。”我側頭笑想了會,搖頭道:“從何說起呢?這是多久遠的事情?康熙四十八年吧?有一天我和八貝勒爺,當年還是我姐夫,說了幾句話,告訴他務必要多多提防四王爺,還有隆科多、年庚堯等人。”

十三臉sè刷地一下煞白呵斥道:“若曦,求情是求情,不是自己兜攬事情。這樣於事無補。四十八年你怎麼可能就知道這些?”我咬脣看着面無表情、靜坐不動的胤道:“這事是真的,九阿哥、十四阿哥都知道,派人一問便知。”

我轉向十三道:“對不起!害你被囚禁十年的人,竟然是你坦誠以待的知己。若非我對八爺的提醒jǐng告,八爺不會設計對付四爺,也就不會牽連到你了。”說着強忍的眼淚終究還是滾落,我側頭抹掉,低頭靜立了會,對胤道:“十三爺吃的苦受的罪是我一手造成,我自己的身體也是自己罪有應得,孩子也是我自己害沒了的。你這麼多年根本就恨錯了人……”

“閉嘴!”胤一聲怒喝,擱在桌上的拳頭青筋跳動,他死死盯着我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見你!”十三叫道:“皇兄!”胤猛地把面前的碗筷掃落在地,悶聲喝道:“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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