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少尉看着眼前的這五十名新兵,頭都有些大了剛回到部隊時的喜悅心情現在也變得沮喪起來。這批兵的素質的確也讓他高興不起來,城鎮兵流裡流氣一個個比猴兒還要精;農村兵全部少言寡語木納的就像在田裡勞作的老黃牛,沒有發現有一個聰明伶俐又老老實實的兵!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有兩個兵下車不到十分鐘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打了一架,其中一個還不男不女的扎着一個馬尾辮,最令王軍想不透的就是他是怎麼把那條讓所有人看着討厭的辮子完好無損的帶近部隊來的,另一個也好不到那裡去,下車伊始就氣焰囂張的給了劉營長一個下馬威!
“媽的!”心情鬱悶的王軍不由自主的低聲罵了一句,他已經感覺到這次新兵連肯定要操爛了心。
“同志們,不要說話了!注意聽我的口令!”王軍走到新兵們面前慈眉善目的說道:“提好自己的行李,面向我按照高矮個站隊!”
新兵們立刻亂了,可能都覺得自己的個子比較高,所以不約而同一窩蜂的向排頭擠去,幾個個子不高的城鎮兵故意搗亂,提着漂亮的皮箱也向撲進人羣嬉皮笑臉的一通亂擠。
一陣子人仰馬翻,三名滿頭大汗的接兵班長終於把五十名新兵排成了兩列橫隊。王軍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塊“老上海”臉都氣綠了,簡單的站個隊竟然用去了七分鐘的時間!
“稍息!”王軍看見其他的連已經把新兵們帶走,無奈的下達口令:“立正!”
“啪!”三名接兵班長利索的靠腳聲立刻引起新兵們一陣“哧哧”的低笑聲。
“笑什麼笑!嚴肅點!”王軍的心裡的火苗“噌噌”直竄,要不是有紀律壓着他恨不得竄進隊伍裡把那幾個搗蛋的新兵蛋子拉出來狠狠的踹上一腳。
隊伍裡終於安靜下來,王軍使勁咬着牙壓下心頭的怒火,喊了聲:“向右-轉!齊步-走!”放羊一樣的帶着新兵們向一連的宿舍走去。鴻飛提着他的揹包在隊列裡走的悠然自得或者應該說是洋洋得意,對他已經給所有人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而且把新兵營一號人物給得罪了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他當這個兵是老爺子硬逼着來得,他已經打算好了,混上三年堵堵老爺子的嘴然後打道回府,不思進取了他還怕什麼?
新兵一連連長楊新年帶着他的班排長們站在營房門口,笑眯眯的看着稀稀拉拉走到面前的新兵們,心裡琢磨着分班事兒,一個班裡城鎮兵多了容易出亂子農村兵多了訓練成績提高的慢,必須要把城鎮兵和農村兵的比例搭配好。城鎮兵普遍長的細皮嫩肉一些,農村兵的皮膚要粗糙一點,等新兵亂哄哄的隊伍在眼前站好,他的心裡已經把班分的八九不離十了。
“把行李放下,揹包背好!縮小間隔!面向我!不要到處亂看!稍息!立正!” 好不容易把隊伍整理的像個樣子,王軍氣的喘着粗氣向連長跑去報告:“連長同志……”
“部隊還在睡覺,不用報告了,人數我已經點過了,五十名新同志一個不少!”楊新年還了禮走到對列前眉開眼笑的說道:“同志們好啊,一路上辛苦了!自我介紹一下,楊新年,你們的連長,以後我們就要在一起生活、訓練、學習……”
楊新年突然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被隊列裡那個辮子兵吸引住了。
“那個兵!不要看別人就是你!”楊新年問道:“你頭上是個什麼東西?”
“帽子啊!”那個兵摘下帽子順手在已經梳的很光滑的頭髮上抹了一把。
“我是說你腦袋後面拖着的是什麼東西!”答非所問,楊新年有些摟不住火。
“辮子!”
“你知道部隊裡不準留長髮嗎?”
“我今天剛到部隊!”
“明天把它處理掉好不好?”楊新年怕嚇壞了新兵,儘量的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柔和一些。
“不好!髮型很重要,因爲我每天都要穿着它……”
“文書!”楊新年打斷那個新兵的話怒氣衝衝的喊起來。
“到!”
“你起牀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那條該死的辮子給我剪掉!媽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張勳的辮子兵回來了!”怒火中燒的楊新年終於忍不住暴露他的火爆脾氣,站在他身後的指導員李浩立刻在他腰眼上捅了一指頭。
喘了幾口粗氣,楊新年回過頭用力擠出一絲笑容,繼續對新兵們說道:“從今天開始大家就是一名軍人了,必須要嚴格遵守部隊的條令條例,因爲條令條例是戰鬥力的保障!沒有嚴格紀律保障的部隊……”
新兵們一臉昏昏欲睡的表情,誰也沒有把他的話聽到耳朵裡去,楊新年咂咂舌閉上嘴,回頭看看身後肅立的班排長們氣憤的喊起來:“開始分班!各班放好行李後以班爲單位帶到食堂吃點夜宵然後休息!”
鴻飛看着那個辮子兵一臉的沮喪正在解氣的偷笑,聽見楊新年的話立刻低聲罵道:“夜宵?狗屁!不就是一碗熱湯麪嘛!”
站排頭的大高個李永勝驚詫的回過頭說:“湯麪很好吃,俺那裡只有來了客(發qie音),才吃湯麪!你不愛吃嗎?”
“那你多吃點,千萬不要把自己當客,部隊裡的飯是管飽的,不吃白不吃!”
“嗯!”李永勝一臉期待的用力點點頭。
冬日清晨六點,天盡頭隱隱約約的顯出一絲魚肚白,整座城市還沉睡在夢鄉里,軍營已經悄悄的醒了。今天與往日不同,團部大樓樓頂上那四個高音喇叭破天荒的沒有放起牀號,各連連值班員尖歷的哨子聲也沒有在營房裡迴盪,兵們就以連爲單位排着整齊的隊伍閉着嘴跑上操場,開始每天雷打不動的課目:“早操”。
今天,操場上聽不見那扯破喉嚨;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震得人頭皮發麻的番號聲和此起彼伏的口令聲,只有“咵咵、咵咵”整齊的腳步聲在操場上回響,看見的只有一隊綠色的“長龍”圍着隊列操場轉圈跑步,這樣的場景在軍人的眼裡看起來多少有點滑稽,那有部隊跑操不喊個番號振奮一下精神的,啞巴一樣的跑來跑去那來的虎虎生氣?
其實這一切都是爲了凌晨纔到部隊現在還在夢鄉里的那批新兵,他們在長途跋涉後迫切的需要睡眠,而且這也是他們在軍營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用出早操,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的睡眠機會。
兵們腳步不知不覺的輕了許多,因爲他們已經深刻體會到,剛到這支部隊聽說的那句“天天睡到九點半,給個排長也不幹!”是什麼意思了。
兵們剛跑上操場的時候,鴻飛就已經醒了。在家時,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會準時從牀上爬起來,要不然老爺子會把大院裡最響的高音喇叭架在牀頭上召喚他起牀,但今天他不用起牀,扭頭看看還在酣睡的新兵和踮着腳尖去給他們打洗臉水的班長,重新閉上眼睛想心事。
穿上軍裝,鴻飛沒有一點參軍入伍的感覺,他認爲這只是去滄州看望了奶奶之後回家了。他出生在軍營生長在軍營,他已經習慣生活在或者說是離不開綠色的環境,要是比一比誰在軍營裡生活的時間長一些,恐怕在這個團裡只有團長、政委是他的對手。
鴻飛檔案上的入伍地寫的是滄州,其實滄州是他的老家,那個讓他討厭的家距離這所軍營不過六站地,用他自己的話說:“放個屁的工夫就到了!”他一點也不想這個家不想見到與他水火不容逼着他當兵的父親。
門輕響了一下,班長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把放在桌子下面的一摞嶄新的臉盆端了出去。鴻飛翻了一個身,目光從還在沉睡的新兵臉上掃過,分在新兵一連一排一班的這五名新兵全部是與他同車到達的,那個扎小辮的名字叫司馬羣英是江蘇鹽城人,睡在班長上鋪的還是一臉稚氣的叫武登屹是山西榆次人,側面上鋪睡的是那個來自山東沂蒙山區的傻大個李永勝,下鋪是來自河北邯鄲的李小峰,這個傢伙雖然是河北兵但能說一口流利的粵語,聽他自己說好像是在廣東長大的。
看着睡的像死豬一樣的新兵們,鴻飛不由的嘆了口氣,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在部隊待上三年,這裡的生活不但苦而且沒有一個談得來的朋友,他有些怨恨那個強行把他送入“紅色熔爐以便百鍊成鋼”的“老軍閥!”
鴻飛對軍營是瞭解的,他知道軍隊的生活有多麼枯燥,穿上這身軍裝意味着至少要忍受三年讓人想起來頭都疼的生活。鴻飛非常的後悔當初爲什麼在父親的“淫威”下乖乖就範了,爲什麼沒有據理力爭拼死反抗,爲什麼在滄州待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而沒有對心疼他的奶奶說他不想當兵。
“媽的!你這個笨蛋!”鴻飛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用力的晃晃腦袋把那些想起來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想法趕走,他已經到了部隊想回去已經不可能了,所以必須想辦法讓自己的日子過的舒服一些。
從小生活在軍隊裡的鴻飛,熟悉部隊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過新兵連這一關,等到下一批新兵來到他纔算熬出了頭。他的老爺子可能早與這個部隊的頭兒打過招呼,或者是這個部隊裡沒有他的老部下,不然他不會笑容滿面的把鴻飛送上車並且語重心長的囑咐:“上學不是個好學生,當兵一定要當個好兵!”估計這個部隊裡不會有人再照顧自己,要完全靠自己努力了。現在不要說幾個小時前被自己氣的七竅生煙的劉海洋,眼前這個提前起牀給新兵們打水的班長,就他這一關自己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
必須要搞好人際關係,最起碼要和班長搞好關係,這樣才能混水摸魚過的舒服一點,鴻飛暗暗囑咐自己,包裡還有幾條外菸千萬不要忘了給連、排長和班長髮下去。鴻飛有些後悔自己剛來部隊時的舉動,早知道那個劉海洋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打死也不會去惹他!現在到是好,肯定給盯上了!
樓道里響起一陣雜亂而又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鴻飛的思緒,應該到七點了沒有分到新兵的新兵班長們收操了。雖然已經知道時間,鴻飛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塊嶄新的“歐米嘎”,那是拿到入伍通知書時媽媽送給他的禮物,摳門的爸爸只是在他登車的時候臨時在身上翻出200塊錢塞給他。這個數,只夠鴻飛入伍前半個月的開銷!
“摳門的老爺子,真想把我百鍊成鋼啊!”鴻飛不滿的嘟囔了一句,翻身坐起來。
“再睡一會吧,以後可沒有睡懶覺的機會了!”副班長楊喜手裡拿着幾塊香皂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看見鴻飛坐起來連忙輕聲說道:“九點鐘我叫你們起牀!”
“我睡醒了!”鴻飛邊穿衣服邊在楊喜掛着上等兵軍銜的肩膀上瞄了一眼,凌晨的時候那裡還是一付“上士銜”。
楊喜臉紅了,那副上士軍銜是臨去接兵前他和老班長借的,看見鴻飛的眼睛一個勁的向軍銜上瞄,不好意思的說:“那是爲了出門方便,誰的家長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新兵帶走吧……”
“對我來說你可是老兵了,而且我奶奶還以爲你至少當了五年兵呢!”鴻飛的小嘴像抹了蜜,利索的穿好褲子跳下牀開始疊被子。
“我來,我來!你去洗漱!”楊喜連忙把香皂塞進鴻飛懷裡搶過被子隨口問道:“牙刷牙膏帶了嗎?”
“帶了,帶了!”鴻飛從能記住父母把餅乾藏在那裡的時候,就沒讓別人疊過被子,所以非常不好意思的去和楊喜搶:“班長,還是我自己來吧,那能讓你幫我疊被子!”
“小聲點,不要吵醒了別人!”楊喜回過頭看看仍然還在熟睡的新兵,低聲說道:“部隊裡疊被子,不和你在家裡一樣,有標準的!你去洗漱吧!”
鴻飛終於明白了,班長並不是關心自己而是爲了班裡有一個整齊劃一的內務衛生。
“我也會!”鴻飛差點把這句話說出來,“疊被子”是新兵入伍後的第一關但對於鴻飛來說已經是小兒科了,他在十歲的時候就每天把自己的小被子嚴格按照內務條令疊得方方正正像個豆腐塊,然後接受老爺子的檢查,檢查的結果直接和他早上跑步距離長短掛鉤。看到楊喜在用力的給自己的被子“起線、整形”,鴻飛突然想起來不能過早的暴露實力,應該和所有的新兵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不然被誤會成“可造之才”那自己的苦日子可就來了!
“快去吧!”楊喜看見鴻飛傻愣愣的站在自己身後,以爲他不好意思再次催促道。
“好唻!”
“應該回答‘是!’從現在開始你已經是一名軍人了!”楊喜擡起頭對正在包裡翻牙膏的鴻飛說道。
“是!班長!”鴻飛把雪白的毛巾掛在脖子上,端着統一配發的深綠色搪瓷缸子剛想走又被楊喜叫住了:“以後叫我副班長,班長去接兵了還沒有回來!”
“是,副班長!”
“去洗漱吧,暖瓶裡有熱水,你們可能還不習慣用涼水洗臉,今天可以用一點熱水,從明天開始……”
“不用,我習慣用冷水洗臉!”鴻飛打斷了楊喜的話。
“哦!”楊喜驚訝的擡起頭,在他的印象裡城鎮兵的都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鍛鍊自己,爲中華崛起而讀書,爲保家衛國做準備!”鴻飛用力舉舉胳膊,說起大話來絲毫沒有臉紅的意思。
“好!有個男人的樣子了!”楊喜滿意的點點頭。
等鴻飛洗漱完畢端着臉盆回到班裡的時候,楊喜提着兩個暖瓶正出門去打開水,鴻飛連忙放下臉盆搶過暖瓶說:“我去,我去!”
“你不知道水房在那裡!”
鴻飛把暖瓶遞給楊喜一個:“副班長,你總不能天天去打水吧?”
楊喜笑了:“那好,我們一起去!”
楊喜把還在睡覺的四個新兵託付給二班長照顧一下,順手把二班的暖瓶提上,帶着鴻飛向水房走去。
楊喜對這個城鎮兵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雖然凌晨的時候他給了營長一個下馬威但楊喜覺得這是社會青年剛到部隊不懂規矩,這個兵聰明伶俐接受能力強,去水房的這麼短的一段路竟能和自己走到一條腿上去,而且不像其他剛來部隊的新兵一樣看見什麼都新鮮走起路來東張西望,如果精心的摔打一下,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兵。
打水回來的路上,一隊統一剃着光頭赤裸着的上身,騰騰冒着熱氣漢子從他們身邊跑過。鴻飛立刻倒吸一口冷氣,眼睛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這麼冷的天他們光着膀子竟然可以搞得滿頭大汗。
楊喜看看鴻飛驚訝的表情,故作輕鬆的說道:“團部偵察分隊的,他們天天這麼折騰!”
鴻飛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心跳的像在掃射的機槍:“這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完了,我跳進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