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昏,夕陽斑斕了一場火燒雲,把半邊天鍍得似錦如緞。
可能多日不曾好好休息過,聽風樓的案宗也處理的差不多了,原來一向的淺眠都顧不得了,錦月這一覺醒來,便到了傍晚時分。
“弦陽醒了嗎?”
錦月從牀榻上坐起身,青鸞立馬蹲下身給錦月穿鞋子。錦月的神情微微怔了怔,在蒼靈的那幾日,這些事情都是由她自己做的,如今回來便又由青鸞替她了。
人若是懶惰起來,真是無藥可救了。
“顏小姐已經醒了,方纔來過一趟,看小姐睡着,就回去了。”
錦月微微點了點頭,看來她這一覺睡的是有些長了,連弦陽都醒了。不知她有沒有從悲痛之中緩過來,待會見面不會又對着她哭一場吧。
“讓青蕪給弦陽傳個話,她若想過來,隨時可以過來。”
青鸞低垂着眸子,想到弦陽昏睡前那雙紅腫的眸子跟慘白的臉色,但方纔見她已經是笑臉盈盈的模樣了。皇家選定的人,真是個個都非池中之物,即便她們身爲暗息,也不一定有這樣控制情緒自如的本事。
“是,奴婢這就去。”
青鸞出去片刻的功夫,便回來了,端了些清粥小菜過來。
錦月靜默的笑了笑,青鸞跟在她身邊太久,對她的習性可謂瞭如指掌,通常不用她吩咐,就可以提前明白,她需要些什麼。
錦月坐下後,一碗稀粥只用了少半,便有一個婀娜的身影,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隨後就是一陣疊的叫喊。
“錦月~,錦月~”
聽到弦陽如初的輕快的聲調,錦月的心便稍稍安了下來,在弦陽靠近前,錦月便迅速將手中的小碗放下,弦陽一進門就將錦月抱了個滿懷。
“鬆鬆手,月要喘不過氣了。”
弦陽聽到錦月氣息是有些不對,連忙將手鬆開,那雙透着無辜的鹿眼水汪汪的看着錦月,讓錦月有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的感覺。
“錦月,你怎麼走了這麼久,我好想你。”
弦陽噼裡啪啦往下掉的淚點子,打在了錦月的手背上。但即便這樣,也沒有早上那面沉如水的神情讓人心疼。
“你呀,月這不是回來了嗎。”
錦月從袖口抽出帕子,給弦陽擦了擦臉上還掛着的淚珠。能哭的這般我見猶憐的,弦陽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若她是個男子,此時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拿過來吧。”
錦月輕聲吩咐了一聲,青鸞便捧出一個精美的食盒過來,那食盒內藏十八個小格子,每個格子裡都有一道點心。
“小云樓的十八珍~”
看到那食盒裡的點心,弦陽兩眼放光的雙手接過去,捏了一塊一口酥放嘴裡,眉目立馬就笑開了。情緒轉變的迅速,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小心別噎着。”
錦月忙擡頭倒了一杯茶放在弦陽手邊。小云樓是蒼靈最爲出名的甜品店,其中這十八珍最受追捧,每日只買六份,往往一兩個月的分量都定出了,有錢都難買到的。
“這點心我想了好久了,但還是排到了下個月才能夠拿到,錦月怎麼買到的。”
小云樓的老闆是個用錢買不通,用權壓不倒的主。弦陽一來蒼靈,早就派人去定了,如今卻還沒有嚐到。
“哦,用副畫換的。”
那小云樓的老闆雖然不貪財不慕權,卻喜歡收集名人字畫,尤其是年代長遠的。所以錦月便從聽風樓中取出一件古人字畫,才換取了這一盒點心。
“一副字畫就能換呀,早知道我就送一車給他了。”
錦月剛遞在嘴邊的茶杯微微一抖,那副字畫可是這世上僅存的孤本,她也喜歡得狠。若不是安撫這丫頭,她還真捨不得。
那畫師如今骨頭都化成塵土了,哪裡來的一車畫讓她去送。
“眼看就要年關了,你不準備動身回臨都嗎?”
現在已經是臘月二十了,如果現在起身,快一下,也不是不能在大年三十趕回臨都的。弦陽是家裡唯一的孩子,左相跟左相夫人應該早就催她回去了纔是。
“那錦月,你要回去嗎?”
錦月微微擰了擰眉,聽風樓因她的離開所遭受的重創還未曾恢復,還有赫連鳴謙調查蒼靈歲貢也沒太大進展,她如今真還離不開。
“月怕是年後才能回去了。”
弦陽繼續捏食盒裡的點心吃,也沒問錦月爲什麼不回去,就像錦月沒有問她,先前爲什麼把自己關在屋裡一樣。
“那我也年後再回去,跟你一起。”
弦陽臉上掛着明媚的笑,伸手親暱的攬住了錦月的手臂。錦月側眸,看到被弦陽攬過的地方,沾了點心的油漬,無奈的笑了笑。
“你不回去過年,左相跟左相夫人能應允嗎?”
若弦陽真不回去的話,那這一個年就是弦陽在外面過的唯一一個,而她自己如今算算,留在右相府似乎沒有過過幾個年。
右相兒女很多,孃親身邊也有珏兒跟九姨娘留下的那個女兒,她回不回去確實無關緊要。
“不礙的,我寫封信回去,就說留在蒼靈跟書墨表哥一起過年就行了。”
自從打浮靈回來,一直忙的團團轉,到忘了王書墨跟南康公主也在蒼靈不曾回去。夜冥的事情,錦月不知該不該跟南康公主提起。
“嗯,你決定了就好,近來南康公主跟駙馬好嗎?”
弦陽撇了撇嘴,錦月不在的日子,她因爲無事可做,還真去過書墨表哥哪裡兩次,但除了感受到麻煩的講究,實在沒什麼樂趣。
“還是老樣子,不過南康公主的記憶力似乎更差了。”
錦月疑惑的轉眸過來,南康公主的記憶力會消退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如今到了什麼程度,她最想知道的是,還記不記得夜冥這個人。
“怎麼個更差法?”
弦陽邊吃點心,邊凝眸想了片刻。上次她過去的時候,南康公主看她的眼神,明顯的不認識似的。
“她快不記得我是誰了,你說嚴不嚴重?”
錦月只是稍稍點了點頭,如今連弦陽都不記得了,那她這個跟夜冥有些許關係的人,怕是更記不得了。
“好了,今日不準再吃了。”
眼看那一盒點心已經少了大半,錦月伸手一個小抽屜一個小抽屜的合起來。這些東西雖好吃,但吃多了容易上火,也容易積食。
“涼了就不好吃了。”
弦陽還沒吃過癮,自然不肯依,錦月給青鸞使了個眼色,青鸞便將食盒提走了。
“這食盒是月找人特製的,能讓那糕點保持恆溫儲藏,保證你下次吃的時候還是這個溫度,說什麼今日都不準吃了。”
弦陽嘟着嘴,眼巴巴的看着青鸞將食盒提走,卻無計可施。她知道錦月是爲她好,不情願也只能忍着。
“那你一定要給我留着。”
錦月噗嗤一笑,小云樓的糕點雖好,但她並不喜甜食,這丫頭明顯的怕她偷偷吃完了。
“放心,等明日拿給你的時候,保證一塊都不會少。”
聽到錦月如此的保證,弦陽纔將臉上的委屈換成笑容。
弦陽一直在錦月那裡呆到臨近三更天,才因爲困的不行回到自己的房中。
可能因爲白日裡睡了一天,晚上一天睏意都沒有,趁着月色甚明,錦月便打算出去走走。
柳府每條小路,一到晚上便會全部掌燈,高過人的灌木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靜謐安然。
浮靈沒有這樣別緻的景色,也不會有這樣讓人心平氣和的夜晚,更不會有這樣清麗的月牙存在。
走過灌木小道,就繞到了天水榭後方。天水榭後方便是跟弱水湖畔相通的一片湖水,湖水中心建了一個湖心亭,那亭子用架起的浮橋跟岸邊想通。
因爲平常少有人去,這裡便沒有掌過燈,但這一夜卻出現了光影,錦月疑惑的看了過去。
那昏暗的光影之中,坐着一個挺拔的人影,雋秀的側臉透着一份落寞,時不時的朝着遠處的窗子看一看,那窗子恰好就是她所居住的天水榭主屋,而那人便是柳棨。
此時他一身墨青的儒衫着身,少了官袍的威嚴死板,多了份清雅文氣。聽聞他府中連年輕的丫頭都很少有,甚至有人說謠傳他喜好男風。
但那日在問渠客棧的低眸一望,錦月便察覺到,柳棨對她有情意。算起來他們先前也就在城樓根下,見過一次,而他還未曾看見自己的面容,這份情柳棨到是生的有些莫名其妙。
錦月輕步朝着那木橋走去,她雖常常使用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利用別人自然不在話下。可她卻從來不願去招惹別人的情。
“慕小姐~”
柳棨轉頭是恰好看到錦月走上浮橋,身後還跟着默不作聲的青鸞,詫異的怔愣片刻,倉惶的起了身。
“是不是打擾到柳大人了。”
他方纔還在想着,若是此時她能過來,或者自己有勇氣到天水榭中看她一眼該多好,沒想到,她便真的出現在了眼前。
“小姐能來,下官歡喜還來不及,怎會有打擾一說。”
錦月靜緩的垂着眸子,她只是相府的一個小姐,而柳棨縷縷在她面前謙稱下官,其實很不妥當。
“柳大人一個人在此做什麼?”
錦月假裝未曾看到柳棨偷偷在望她的窗子,這世上她只肯迴應一個人的真情,對於別人,她一向是視而不見。
“今日月色甚好,便來此靜一靜心,穆小姐呢?怎麼這麼晚還未曾歇下?”
柳棨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錦月便在亭子中放置的凳子上坐下,青鸞在錦月身側立着。
“可能白日裡睡多了,便出來逛逛,恰好看到柳大人一個人在這裡,便過來瞧瞧。”
柳棨在錦月坐下後,雙手捧着柱子轉動了一下,那浮橋突然合攏起來,收到了亭子地下。而亭子四周浮起數盞蓮花形狀的水晶燈,讓本昏暗的亭子立馬亮如白晝。
“慕小姐喜歡嗎?”
看到此番景象,錦月清淺的眸子微微閃着靜謐的光澤,臉上浮出淡若清風的笑容,溫聲有些敷衍的說了句。
“是很漂亮~”
柳棨看出錦月對他如此花費功夫做出的東西,興致不高,便訕訕的坐了回去。他以爲這些別緻花哨的方式,能得她一個笑顏。
“是下官魯莽了,小姐這樣人,什麼不曾見過,怎麼會因這樣的東西欣喜。”
錦月輕擡眼簾若有所思的看向柳棨,原來這一切都是柳棨特意爲討她歡心才做出的。若是她不來,那他這番心思,豈不是付諸東流了。
“或許是月性子太過無趣了,白白辜負了柳大人的美意。”
柳棨訝然失笑,對於這位穆小姐涼薄的性子,他多少還是聽過一些,能讓她說出此話給自己個臺階下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小姐嚐嚐下官親自泡的茶,可能比不上小榭姑娘哪裡的。”
柳棨起身拎着茶壺,翻出一隻杯子,斟滿後遞給錦月,錦月雙手接過去,輕聲道了聲謝,接着說道。
“茶喝的是心境,泡的也是心境,無需去多做比較。”
錦月握着杯子掃過鼻息,一股清香飄過,看來柳棨極擅此道。這樣一個好茶好詩的人,怎會去貪圖那三百萬兩貢銀呢。
“小姐說的是,是下官見識淺薄了。”
看到柳棨如此謙卑的姿態,錦月突然想起他在那城根下,持這一股清高搶過她手裡字畫的模樣。如今想想也不過三載,他便將那份清高磨滅乾淨了,到真讓她覺的有些許可惜。
“聽聞太宰大人到蒼靈是盤查蒼靈的歲貢,柳大人不擔心嗎?”
錦月含着月暈的眸光看似無意的撇過柳棨的面孔,柳棨倒是安之若素的笑了笑。這件事鬧得整個天朝沸沸揚揚,赫連鳴謙到此的目的顯而易見。
“下官兩袖清風,該擔心嗎?”
錦月付之垂眸笑了笑,這樣安然的神態,若非他真的如他所說,跟此時一點干係沒有。那這份僞裝,真是不容小噓。
“柳大人不會,但柳大人下面的人可就保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