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沒有忘記他,我怎麼會忘記他?那人的名字叫蕭崇恩,我青春歲月裡愛過的第一個人。
我同蕭崇恩如何相愛在這裡彷彿無需贅言,那是一段繾綣溫柔到極點的日子,苦瓜在我們嘴裡都是甜的,每日呼吸的空氣都似在糖霜裡打過滾,天空永遠湛藍明媚萬里無雲,花月永遠正春風。
他比我大了六歲,情人節我們一起去做手工巧克力,滿屋子的小男生小女生,狀似成熟穩重的蕭崇恩跟這裡的風格顯然格格不入,但是還是隱忍着,用眼神催促我做完了快走。
我偷笑,那滾燙的巧克力漿在容器裡凝結成各種形狀,有人在我們身後疑惑地叫了一聲,“大哥?”
我們聞聲轉過臉,只見一個高個子男生穿着大嘴猴T恤,臂彎上掛着一個嬌俏的女孩子,蕭崇恩於是向我們介紹,“蕭崇至,我弟弟。”
然**緊了我的手,說,“這是小影子。”
對了,忘了交代,那時候我並不叫童顏,我叫童小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蕭崇至,不過是一般的大學男生,跟我同班的男生沒有任何區別,面目模糊地像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路人甲,轉眼就可以忘記。
第二次見面卻是在蕭崇恩媽媽的生日上,一張桌子上坐滿了七大姑八大姨個個用放大鏡來看我,一番廝認下來,我已經渾身的汗,蕭崇至靜靜坐在桌子一角,面色平靜,沒有什麼表情。
回去的時候我對蕭崇恩說,“你弟弟真酷,老孃生日還玩深沉。”
蕭崇恩皺眉,“小至鬧失戀呢,都一個星期沒怎麼說話了,真怕影響他學習。”
原來是失戀,我那時候已經在電影學院戲文專業唸到大四,大二就開始給各類影視公司攢各式各樣的苦情連續劇,失戀已經成了最最低段的路數,二十集寫下來,讓人頓時覺得自己生活幸福。蕭小弟不過是失戀,估計下個月便可以吹口哨對着漂亮妹妹活蹦亂跳。
我隨口問,“你弟學什麼的啊?你爸媽現在還爲他學習操心?”
蕭崇恩一臉自得,“應用數學,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智商二百呢,我爸希望他可以到Princeton繼續深造,沒準他就是下一個納什。”
後來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詳細,只知道智商二百的蕭小弟並沒有去普林斯頓,但是跟納什一樣,成爲了別人眼中的瘋子,名校畢業的他跑去做了一名歌手,蕭家自此天下大亂。
那時候我跟蕭崇恩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並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會走到最後,我們的愛情彷彿一臺假冒僞劣摩托車,還沒到達我想去的地方,便已經拋錨在地,冒出滾滾濃煙,我不甘心,那時候的童小影還不懂得放手。
我用盡了所有的方法來挽回這段感情,哭過鬧過,打過罵過,把自己最猙獰的一面撕碎,擺在他的面前,蕭崇恩並沒有怎麼生氣,只是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
我在酒吧喝得爛醉,給他打電話求着見最後一面,等了一整晚,他終於出現,只說了一句話,“童小影,你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酒吧裡燈光昏暗,我在酒瓶的反光裡看到自己的臉,頭髮凌亂,一臉的棄婦像,我忽然崩潰,將整杯酒潑在他身上,讓他滾。
蕭崇恩沒有多做停留,感情用盡,也就沒有了耐心。
我以爲故事就這樣結束,誰想到他在回家的路上出了小小車禍,一條腿骨折。我內疚起來,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叫他來,如果我順着他讓他送我回家……
我燉了湯送去,蕭家是講道理的人家,並沒有把錯算在我身上,蕭母還一臉歉疚地拍着我的手說,“我一直覺得我們會是一家人,誰想到你跟我們家的緣分這麼淺……”
可是我最終沒有勇氣走進他的病房,在門上的小玻璃窗裡我看到蕭崇恩的新女友做了湯送來,用湯匙一點點送到他的嘴邊,那女子燙着長卷發,穿淺灰毛衫深灰褲子,並不似什麼狐狸精,反而好像是亦舒筆下女主角,真真人淡如菊。
於是我抱着保溫桶在醫院的樓梯間的哭泣,有人在我頭頂上說話,“傻瓜,原來你還沒有忘記他。”
我轉過臉,是蕭崇至,我狠狠瞪回去,心想,沒見過人失戀啊,你還不是一樣。
那是童小影最後一次見到蕭崇至,後來我進了唱片公司做文案,換了名字,從此開始燙長卷發,整日穿灰色,再也不談風花雪月,唯有工作和錢讓我覺得安全,我真心想忘了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公司同蕭崇至簽約的時候他已經是如日中天的創作天王,我裝作不認識他,簽約酒會上他端着杯子來敬酒,低聲對我說,“小影子,好久不見。”
從那日開始,我覺得噩夢又回到我的身邊,他其實跟蕭崇恩並不相像,可是他的存在會無時不刻地提醒着我那不堪的回憶,提醒着我曾經如何癡心付出,後來如何被辜負,提醒着我當年如何被自己踩在腳底。
我極力同他保持距離,偶爾從同事那裡聽到他這樣那樣的八卦,比如一直寫歌給初戀,那女孩子結婚之後曾經一醉不起三天長睡不醒,我苦笑,原來不僅僅是我,連他都沒辦法忘記。
記得前年我生日那天,在一位前輩家的派對上同蕭崇至不期而遇,有相熟的同行笑說童顏今天好像是你的生日,我才陡然記起這個日子,蕭崇至立刻走到鋼琴邊,說,“今天是小影子的生日,我唱一首歌給她。”
他一邊彈琴一邊唱《疼你的責任》,那是我當年最喜歡的歌,派對上的光線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自己的心鬆動的聲音。
可是可是,我的心已經太過脆弱,經不起再次心碎的折磨,所以即便是面對今日這樣的蕭崇至,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他推得更遠。
所以我對他說,“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忘記他,即便他已經結婚生子,他也永遠會在我的心裡。”
我轉身把自己關進浴室,出來的時候蕭崇至已經不見人影,餐桌上的半杯咖啡已經涼了,入喉無比苦澀。
星期一上班的時候公司已經天下打亂,我無精打采地問,“怎麼了?”小玫把幾張報紙擺在我眼前,說,“顏姐,至哥被狗仔拍到從臺北飛回來深夜到這棟大廈第二天早上才離開,至哥居然承認是去見女朋友,公司現在聯絡不到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我只覺得頭疼欲裂,扯過報紙看個仔細,果然是在自己樓下被偷拍的景象,還來不及思索對策,小玫忽然說,“顏姐,你家不就是住那棟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