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廷總部。
傅夜司將大紅色的請柬握在指間,望着上面娟秀的字跡,眉間凝起憂慮。猶記得那天林夕親自給他送來這張喜帖,親口告訴他,她要結婚了,如果他願意,她想請他參加她的婚禮。
只是從她臉上,他看不出半分喜悅。
他不在乎她嫁給誰,因爲他從來沒有奢望過擁有她,她對他就像是《愛蓮說》裡的那株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但他在乎她快不快樂,十年前她和向南在一起時,身上總會散發出一股無限的生命力,當愛上一個人時,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在用盡全力盛放。如今,那股氣息卻已經在她身上消失殆盡。
既然選擇嫁給陸川也不能讓她快樂,那麼,這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沉思中,秘書忽然打進內線:“傅總,仁恆實業的向總來了。”
傅夜司眼底閃過一絲訝異,把請柬放進抽屜裡收好:“請他進來。”
還沒等他掛電話,門就已經被向南推開。他快步走進辦公室,劈頭就問:“林夕那次在你的酒店落水,你有閉路監控?”
傅夜司烏黑的眼珠輕輕一轉,蒼白的臉上漾起一絲詭異的笑:“不好意思,時間太久了,我們的監控只保存最近三個月的內容。不過,你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向南默了默:“我想知道她落水的真相。”
以林夕懷有身孕的狀況,他實在很難想象她會主動跟溫暖發生衝突,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溫暖先動的手,而她只會想躲。
但這只是他的猜測,還需要有證據才能發難,否則只是口說無憑。
傅夜司挑了挑眉:“爲什麼?” 事情都過去了那麼久,怎麼現在突然來問起?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向南揉揉眉心,嗓音像被煙燻過似的,夾着暗啞:“我知道她流產的事了。”
傅夜司意外:“你怎麼會知道?”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流產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向南簡要地答:“昨天她低血壓暈倒,我把她送進醫院,後來她告訴我的。”
“暈倒?” 傅夜司立刻緊張地問:“她沒事吧?”
向南微微頷首:“邵孟帶着她回家了,沒有大礙。”
傅夜司這才鬆了口氣,手指在桌面輕敲了幾下,雖然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流產的事既然她已經告訴他,那他這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她不喜歡待在醫院,流產後沒住幾天就出院了,加上精神狀態很差,吃什麼都沒胃口,身子沒養好纔會落下那樣的病根。”
略微停頓,他挑起細長的嘴角,目光銳利:“這些,全部都是拜你所賜。”
一字一字,猶如一把鏽跡斑斑的鈍刀,一刀刀拉扯着向南的心,他豈止是懊悔,簡直連腸子都悔青了:“我知道我對她做了很多錯事,沒人比我更自責,所以我纔來找你。你別告訴我,事後你沒有調過監控出來看。”
傅夜司陷入沉默。他的確看過監控錄像,而且剪下來,就存在他手邊的電腦裡,只是,他應該要讓他知道真相嗎?林夕分明跟他說過,讓他別再自作主張,插手她的事,就連他想要處理溫暖,都被她阻止了,說那是她,向南和溫暖三個人之間的事,不讓他干涉。
思及此處,他表情有些黯然。他想,對於他之前硬要娶溫暖的事,她終究還是有些惱他,如果不是他做了那麼荒唐的決定,或許向南也不至於恨她至此,如果他不去從中作梗,或許溫暖和向南最終還是會走向分手,她也不至於被遷怒。
向南見他兀自陷入沉思,尋思他手上應該是有監控纔會這般左右爲難,就故意說道:“我去查肯定能查到,只是多點時間。” 言下之意,他不如直接給他,反正都是紙包不住火的事。
傅夜司尋思把事情真相告訴向南,應該不算插手他們之間的事,頂多只是協助了一把,而且就算自己不給,他遲早也能查出來,既然如此,那給他也無所謂,索性就打開電腦裡的一個文件夾,示意他拿手機過來。
視頻拷貝完之後,向南在手機上點開播放,第一段是在泳池,果然如他所料,是溫暖先動的手,兩人掉下去之前的那一瞬間,明顯看出溫暖故意把重心往後仰,林夕想要掙開,卻因爲掙不脫,被活生生扯進了水裡。
看到這裡,向南的臉色已然鐵青,下顎繃緊,山雨欲來的前兆,這就是他無條件相信的溫暖,卻把他當成傻子一樣地玩弄在掌心,還害死了他的孩子,而他,竟然還給她別墅住着,錢着,當寶一樣地養起來,真是天大的諷刺……
緊握着手機的骨節已經泛白,脖頸上青筋暴起,他咬着後槽牙點開第二段,是在電梯裡,傅夜司抱着林夕,她魚尾裙下腹部觸目驚心地紅了一大片。那是他們的結晶,可是就那麼沒了,都沒來得及到這個世界看上一眼……
眼眶裡泛起猩紅,他極力控制着快要崩潰的情緒,將手機收起:“謝謝你救了她。”
傅夜司打量着他臉上的表情,暗覺詫異,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地道:“應該的。” 頓了頓,他勾起嘴角:“我想,你還會更感謝我。”
向南不解地揚眉。
傅夜司十指交握,輕輕一笑:“我再奉送你兩個消息,第一個,半年前我出軌的緋聞,也是由溫暖搞出來的。她找了個女人來勾|引我,拍了照片自己送到娛記那去,令得記者都來採訪她,好引起你的注意。第二個,你曾經說我打她,我可以用林夕的名義發誓,我這輩子都沒碰過她一根手指。”
“……” 向南表情因爲極度憤怒和諷刺,變得扭曲,跟着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敢情從一開始她的出現,就全是策劃好的?她裝可憐接近他的每一步,全都是別有用心?而他竟然那麼輕易地就着了她的道,還爲此失去了林夕,和他來不及出世的寶寶……
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他胸口劇烈地起伏,額角青筋暴起,眼眶裡拉滿猩紅,一副血淋淋想要吃人的模樣。好半天他才費力地深吸口氣,控制住情緒,用盡量平緩的語調對傅夜司說:“謝謝你告訴我,我欠你一個人情。”
離開辦公室,向南走出郎廷總部,下意識在街邊停下,孤直的身形在冬日裡,無端顯得蕭索。
外面還是同一個世界,青天白日,車水馬龍,路上行人神色匆匆。但他的世界,卻已經被徹底顛覆了,變得七零八落。那些他曾經以爲的,都不是他以爲的,那些他曾經厭惡的,纔是他該珍視的。
以他腳下的土地爲起點,環繞整個地球,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還盲目的人。
之所以那麼容易誤會林夕,因爲她和溫暖的個性完全不同。猶記得小時候,溫暖第一次學燒菜,也是像林夕那樣傻乎乎地濺出油,燙傷了手臂,那時是大夏天,她卻刻意穿了件長袖的衣服把傷口擋起來,隱忍地不讓他發現。
但林夕對燙傷的表現則完全相反,她會擄起袖子故意讓他看見,她就是想讓他心疼,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她有着女孩子特有的一些小心機,小手段,在他看來,她總是狡黠。
兩人的性格南轅北轍,所以她們竟然會交好這件事,曾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不小心聽到林夕和阮桃芝的對話,阮桃芝問她爲什麼要送給溫暖那麼多奢侈品,那時她怎麼回答?
人都有虛榮心,都會想要那些負擔不起的東西,越負擔不起,越覺得好,一旦得到,就會想要更多。我送那些名牌給她,不過是想讓她體驗一下虛榮被滿足的感受。只要她嘗過那是什麼滋味,就不會捨得失去,就會開始嚮往另一種生活。而那種生活,不是向南能提供給她的。
當時他聽完她的這段話,真真是猶如五雷轟頂,他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肚子裡的彎彎繞繞竟會那麼多。隨後他默默地離開,把她送溫暖的那些東西都還給她,要和她斷絕往來。
因爲這件事,導致他對林夕的印象不好,一直不清楚她對溫暖的底線在哪裡,有什麼是她不敢做的,所以但凡涉及溫暖的事,他都會先入爲主地把林夕判斷成惡人。
卻沒想到,她做的那些和溫暖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林夕的做法雖不厚道,但沒傷人性命,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事,溫暖如果不貪圖虛榮,也不會被林夕帶偏。
但是明知道林夕對水恐懼,卻還是拉她下水,溫暖的人品和底線由此可見一斑。如果當時沒人在現場,林夕說不定就沒命了。
到溫暖所住的別墅,向南讓司機去停車,自己徑直按下門鈴。
溫暖來得很快,似乎人就在客廳。她拉開門,見是向南,剛要露出嬌笑,就看見他身後跟着幾個彪形大漢,不由茫然地問道:“你怎麼來了?怎麼還帶着這些人?”
向南下顎線條冷硬地緊繃着,臉色覆着一層冰霜,盯着她的眼神如寒風般刺骨,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溫暖被他瞧得有些發毛,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你這是,怎麼了?”
向南視線冷冷地掃過她,側頭對身後的人說:“把她的東西全都給我扔出來!”
“……” 溫暖眼睜睜看着那幾個大漢進屋,東翻西找,愣了半晌,纔不知所措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她想起自從上次抱了向南之後,他就不怎麼願意跟她往來,又急忙補充道:“如果是因爲我過生日那件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喝多了酒,所以才一時糊塗……”
向南拿出手機,點開泳池的那段視頻,一言不發地舉到她跟前,溫暖看了幾秒,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盡,變得如紙一般蒼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因爲我們分開了那麼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乎我,所以我想試一試你,我不敢告訴你實情,因爲怕你會討厭……”
“夠了!” 向南怒聲打斷她,神情如同從地獄升起的厲鬼:“你明知道她怕水,卻還是把她拉下去,你想沒想過,這有可能會要她的命!”
溫暖抖着嘴脣解釋:“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我知道你要來,你肯定也會救她的,所以不會有事……”
“不會有事?” 向南雪白的眼仁上脹滿猩紅的血絲,幾乎咬碎了牙才能剋制把手掐上她脖子的衝動:“她被你拉下去的時候,肚子裡懷着我的孩子,現在孩子沒了,你說不會有事?”
溫暖整個僵住,片刻後身子篩糠似的抖起來,眼淚珠串一樣往下掉:“對不起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個意外,我向你道歉,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補償……”
“不是故意?” 向南冷笑着搖頭:“莫非你策劃前夫出軌,家暴,跑到我跟前來博取同情,這些也都不是故意?”
溫暖沒想到他連這些事情都知道了,一時之間面如土灰,她完全沒料到,自己費力折騰着和傅夜司離婚,最後竟然會落得個被人掃地出門的結局,還不如一開始就老實地忍着,至少還能有個金主養。
如今之計,也只有先承認,她淚眼婆娑地解釋:“是,我是故意的,因爲我沒有辦法了,不這樣做,你一定不會從傅夜司手上救我,但我真的不是想騙你……”
向南卻無動於衷,只覺得無比諷刺:“到今天我纔看清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都這樣了,你還要狡辯,臉皮真不是一般厚。我們就到此爲止,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免得髒了我的眼睛。”
“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說話?” 溫暖走投無路了,只能梨帶雨地做最後一搏:“難道你忘了嗎?你曾經答應過我,要照顧我一輩子的?是,我現在是犯了一些錯,你就不能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給我機會,讓我改正嗎?”
“情分?” 向南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在你拉林夕下水時,我們之間的情分就已經消磨殆盡了。要不是因爲你,我和林夕的孩子根本就不會出事,而你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呼吸,已經是我念舊,對你手下留情了,你好自爲之。”
溫暖下意識地止住了哭泣,怔怔地望着他,那張曾經總是溫柔的臉上,如今全是冷酷的恨意,她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
想到跟他已經不可能,她馬上會變得一無所有,就瞬間變了臉,不管不顧,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以爲我變成這樣是因爲誰?都是因爲你!要不是你把林夕招來,我根本就不會被傅夜司騙!你要對我負責!”
“別告訴我你半年前才知道傅夜司騙你。既然心甘情願地忍了十年,享受了有錢人的生活,現在又有什麼資格把責任賴到我頭上?” 向南冷道:“就算沒有傅夜司,也會有張三李四王五,只要有錢就行,所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我愛錢有什麼錯?” 溫暖扯着嘴角冷笑:“我不想過那種擠公交地鐵,喘不過氣的生活,我哪點有錯?”
向南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眸光冷若青鋒,心如寒冰,沒再說一句話。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當時那個青澀的女孩,和眼前潑婦一般的女人重合起來。他更不想回憶,當初自己拼了命地賺錢,放下一切底線和原則去賺錢,初衷竟然是爲了她,爲了這樣的女人。
他的人生,活得可真是有夠諷刺。
很快地,幾個手下就按照他的吩咐,把溫暖的東西扔了出來,扣下了不屬於她的那些奢侈品,再把銀行卡和別墅鑰匙交回到他手上。
向南接過,再也沒看溫暖一眼,徑直轉過身走了,那是他放在心裡二十多年的女人,如今終於被鑿得一乾二淨,連渣都不剩。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不出向渣打女人,所以溫暖還是人賤自有天收吧。